隔日押送官廳,刑科推官見主官昨夜險為刺客刺殺,大為驚動,迅即升堂問案。此案不同一般,原告為自己頂頭上司,因此問案時蘇洋設席坐於堂下。推官揣摩上官心意,將燕政賢與九江府近日抓獲的亂黨一同審判,誣其為陝西闖軍的同黨,為謀反而行刺九江知府,因此一問問成了死罪,預計於七日後斬決。九江府城之內聞知有刺客行刺知府,大街小巷均傳得沸沸揚揚,七日之後午時,南門菜市口已擠上不下數百人,圍觀行刑砍頭。
消息傳得甚快,這日不到中午,市街上人群已廖廖無幾。燕紅與馮雙喜聽說南門菜市口要行刑,犯者是一干行刺知府的亂黨,心裡好奇,也去瞧個熱鬧。
這一天天乾物燥,暮秋正午的太陽比夏天還烈,典刑台已搭了起來。廣場正中行刑台周圍方圓十丈之外站有十多名衙役,以繩索將刑場圍了起來。場外人頭攢動,等著看場內的人頭被砍。燕紅祖孫倆擠到了前頭,想看看是哪位英雄好漢膽敢前來刺殺蘇洋。
地上影子越縮越短,午時二刻,一眾獄吏、師爺、文案陸續來到,最後典刑官到場,看看時刻已到,驚堂木一拍,喊:「帶人犯!」一旁襄儀官隨即高喊帶人犯。隨後帶上三個死囚,由兩個衙役中間夾著一個給麻繩綁得結結實實、白衣灰袴的死刑犯。人犯背後插著一支木牌,上頭寫著一個「斬」字,以硃筆圈起,其下寫著死囚某某及所犯之罪。三死囚皆蓬首垢面,跪在行刑台前等待處決。典刑官看著日晷上時辰已到午時三刻,宣布行刑,前兩個死囚由襄儀官一一呼名驗明正身,劊子手大刀一揮砍下了頭顱。到得第三個死囚,襄儀官呼名:「死囚燕政賢,附逆謀反,八月十五,刺殺九江知府蘇洋未遂,依大明刑律斬決。」
燕紅聽到燕政賢之名不禁掩口大叫一聲爹!馮雙喜一聽之下也大驚失色,幸虧台下人聲嘈雜,小孩叫爹叫娘的所在多有,也沒有人特別注意到她。馮雙喜趕緊摀住了她嘴,定睛看著台上那死囚,那死囚似乎有所感應,將頭往上抬了一抬。
典刑官依例問道:「帶死囚家屬驗明正身!」
一獄吏上前稟告:「稟大人,犯人無家屬。但確為意圖刺殺知府大人之刺客,知府蘇大人之家人可為見證。」
蘇家總管上前凝視了燕政賢幾眼,跪下答道:「回稟大人,此人確為當夜刺客!」
典刑官不過例行公事,應付點卯,當即丟出手中令牌,喝曰:「行刑!」
燕紅淚流滿面,連連小聲對著馮雙喜問道:「那是爹對不對?那是爹對不對?快救爹,快救爹。」馮雙喜完全沒了主意,行刑在即,即便真是自己女壻,又有何辦法可想?
虎背熊腰,一臉戾氣的劊子手提著大刀走向台前,將一旁案上的酒壺湊上嘴喝了一大口,朝著大刀一口氣噴灑了出去。他伸出肥大的手將燕政賢背上亡命牌拔起,遠遠丟出,鋼刀在陽光下耀出刺眼的光,手起刀落。馮雙喜掩住燕紅雙眼,燕紅在外公懷裡哭暈了過去。
因為是謀逆罪名,雖然官府未明令曝屍三日,無人膽敢前來收屍,直到第二天白天官差才以無主屍首將三具死屍裝了布袋,運到荒郊挖個洞埋了。馮雙喜與燕紅在刑場邊一直跟到荒郊,等到官差都走了,才動手挖墳。挖到第二具遺體,見遺體面目依稀是燕政賢無誤,兩人又忍不住悲從中來。燕紅朝屍體拜了三拜,與馮雙喜找了張竹蓆把屍首捲了起來,放在小車上推走了。馮雙喜用粗線大針簡單地將燕政賢頭身縫合,買了一口薄棺,克難地入殮之後,找了塊無主墓地,草草地下葬。因為仇人尚在,墓碑上甚至不敢寫上何人之墓。
燕紅蹲在地上燒著金紙,馮雙喜在一旁哀嘆:「我竟不知你爹爹已經來到九江,老天爺居然未能讓我們一家見上一面,這麼多年沒消沒息,再見到卻是在刑場上。唉,造化弄人,舊仇新恨,蘇洋這賊子又官大勢大,外公這輩子想給你爹報仇恐怕是難了。」燕紅在袖上拭了拭眼淚,卻道:「外公年紀大了,您報不了仇還有孫女呢,只要孫女活著一天,必手刄此賊。」
晚秋的風吹起,草木枯黃,燒殘的紙錢飄揚風中,素服麻衣下的燕紅,淚痕之下是一份堅毅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