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冰,冷冽的寒光靜靜地凍滿廢棄糖廠的廣場。
斑駁的甘蔗壓榨機矗立在雜草叢中,腐銹的鋼索垂落,彷若枯骨。
金屬鏽蝕味混著濕腐的氣息隨夜風飄散,四周殘破的機械像亡靈般凝視著中央,靜默中潛藏不安。
王穆玥猛然睜開眼,視線模糊,眼前的月光像破碎的銀片搖曳剝離。
意識逐漸清晰,她的手臂隨著一陣麻木的刺痛輕輕抽動,卻感受到雙手被冰冷的鐐銬死死鎖在背後,固定在一個鏽蝕的機械裝置上。金屬的冰涼和皮膚的灼痛交錯著,一點點滲入她的神經。
她四下環顧,身體不自覺地顫抖──這不是影刃司的醫療室,眼前的一切對她陌生而陰森。廣場空蕩得異常,雜草從地面裂縫中肆意生長,破敗的鋼架像垂死的巨獸,透著腐朽與荒涼的氣息。
突然,腳下揚起的紅光讓她屏住了呼吸,陣法的紋路猶如冰冷的血脈蔓延在地面上,緩慢地匯聚成一個紅色的圓環,牢牢將她困在中央。細微的震動從地底傳來,似乎整個廣場在回應著某種深不可測的力量。
她拼命掙扎,手腕上的鐐銬隨著她的動作越發緊勒,鋒利的邊緣割進皮膚,刺骨的疼痛從手腕一路蔓延至肩膀。
恐懼如無形的潮水,迅速席捲她的身體,壓得她幾乎窒息。
她試圖張口,卻感到喉嚨乾裂得如同枯井,氣息卡在胸口,無法化為聲音。
唇間傳來一抹鹹澀,像是從內心深處滲出的絕望。
全身的疼痛宛如重錘一下一下敲擊著神經,暈眩感讓她的視野搖晃不定,每一次試圖控制自己的動作,四肢卻像被灌滿鉛般沉重無力。
四周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黑夜如無邊的巨獸,將她吞噬在冰冷的氣息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彷彿整片天地都在她身邊緩緩聚合。
突然,一陣腳步聲割裂沉寂,從陰影深處傳來,低沉而緩慢,每一步都像滴落深潭的水珠,激起細微而揮之不去的波紋。
王穆玥屏住呼吸,喉嚨因緊張而發乾,耳朵捕捉到聲音的每一個細節,腳步的節奏似乎故意放慢,每一步都帶著隱約的壓迫感。
她的本能地將目光轉向聲音的來源,但那片陰影像吞噬一切的深淵,什麼都看不見,只剩腳步聲在廣場上迴響。
聲音每靠近一步,都像在她的胸腔重擊,心跳隨之加速,渾厚而急促,幾乎要蓋過耳中的迴聲。她的直覺開始瘋狂尖叫,警告她危險正在步步逼近,那種無法掌控的恐懼感如寒潮一般蔓延至四肢,令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而僵硬。
月光輕輕撕裂陰影,一道修長的身影逐漸浮現。黑色的衣擺在風中微微飄動,步伐穩健而有力,每一步都像在無聲地宣告她的到來。
王穆玥的手心滲出冷汗,眼睛緊盯著遠處的陰影。月光冰冷地灑下,但黑暗依然濃稠,吞噬了聲音的來源。那腳步聲像是帶著無形的壓迫,一步步侵入她的領域。
嗒──嗒──嗒──
聲音越來越近,像敲擊在心跳上的戰鼓,將她僅存的理智一點點壓碎。
她試圖屏住呼吸,胸口的起伏卻出賣了她的恐懼。每一次的腳步聲都像是對她的意志挑釁,拉長了每一秒的等待。
終於,對方的臉在月光下顯露,王穆玥的瞳孔猛然一縮。
是艾麗莎。
一股冷意直衝背脊,王穆玥的喉嚨發乾,腦海中瞬間翻涌起過去的回憶:那些帶著冷漠與威脅的話語,艾麗莎那冷硬的目光和決然的行動。
此刻,所有的線索在她腦中迅速拼湊成形。
她試圖掙扎,但手銬鋒利的邊緣刺入皮膚,傳來陣陣刺痛。她喘息著,卻無法從壓迫的氣氛中擺脫。艾麗莎慢慢靠近,每一步都像是壓在她心頭的重錘。
突然,她停下來,抽出了腰間的短劍,劍鋒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絲冷光,直指王穆玥的方向。
她的表情冷峻,像是雕刻在石頭上的紋路,無法讀懂任何情緒。
王穆玥的目光隨著短劍的軌跡移動,心跳急促得像要撕裂胸腔。
她蜷縮著身體,想拉遠與艾麗莎的距離,但鐐銬的限制讓她退無可退。
短劍高舉,帶著一股決絕的氣勢斬向她的方向。
鋒利的劍光劃破夜空,火星四濺。
左手的鐐銬瞬間崩裂,金屬碎片跌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她的右手依然被牢牢鎖住,緊繃的鐐銬讓她的動作僵在半空。
王穆玥僵住了,她的左手微微下垂,卻還保持著本能的躲避姿勢,但那劍並未刺向她的喉嚨。
她抬起頭,視線與艾麗莎相撞。
那雙眼睛冰冷而深邃,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只是一瞬間的對視,卻帶著壓倒一切的沉默。
就在她還未能消化這一切時,地面陣法的紋路突然閃爍起鮮紅的光芒,嗡鳴聲由遠及近,彷彿大地的心臟正在甦醒。
紅光沿著地面盤旋而起,形成一道漩渦,帶著巨大的吸力直撲艾麗莎而去。她的動作一滯,手中短劍尚未來得及再度揮下,整個人便被拉入了紅光之中。
艾麗莎的身影消失,地面歸於沉寂,只剩下紋路殘留著微弱的光芒。
紅光逐漸褪去,月色靜靜灑在破敗的廣場上,像一層薄薄的霜覆蓋著地面。
王穆玥緩緩抬起頭,眼前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是雅琴。
熟悉的白袍隨風輕輕擺動,她的步伐沉穩,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穆玥。」雅琴的聲音低沉且溫柔,像一道久違的慰藉,輕易撫平了王穆玥心中方才的驚慌。
她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孔,心底湧上一絲釋然。
「雅琴姊……」她低聲喚著,聲音帶著一點不自覺的顫抖,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後的浮木。她微微抬起被鐐銬束縛的右手,輕輕地說:「幫我……」
雅琴的目光掃過她被束縛的手腕,卻沒有動作。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袍,將手中匕首輕輕放回腰間。
夜風吹過,廣場上的破銹機械發出一陣低沉的金屬呻吟,像是某種遠古的囈語。
王穆玥愣住了,原本逐漸放鬆的情緒又被攪動。她注視著雅琴,腦中升起一絲奇怪的念頭。
為什麼她不解開?
四肢因長時間的緊繃而痠痛,但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王穆玥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周圍,腦海裡飛速翻找著所有關於雅琴的記憶。
雅琴的身影依舊穩穩地站在月光下,臉上那熟悉的柔和似乎變得更加刺眼。
這麼多次的相處、這麼多次的救護,她怎麼會懷疑雅琴姊呢?可是……剛才...?
艾麗莎強大如斯,竟在剎那間被紅光吞沒,而雅琴姊——她只是個影刃司的醫護人員,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地制住艾麗莎?雅琴姊的力量從哪裡來?她的匕首、她的冷靜,甚至是她的眼神……都與平日裡溫和的雅琴姊截然不同。
「剛才……怎麼了?」王穆玥終於低聲問,語氣小心翼翼。
雅琴抬眼看著她,微微笑了笑。「她…不會再傷害妳了。」語調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空洞。
這句話不知為何讓她的心一沉。
地面殘留的紅光忽明忽暗,像一雙無聲的眼睛在訴說著未解的謎題
她低下頭,緩緩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住心中的不安。
雅琴姊為什麼不解釋更多?為什麼她不鬆開鐐銬?
身體的疼痛逐漸被另一種冷意取代,像有什麼東西正從廣場的縫隙中慢慢滲出,侵蝕她的神經。王穆玥抬起眼,再度看向雅琴,卻發現那張熟悉的臉龐似乎覆上了一層她從未見過的陰影。
「妳……是怎麼做到的?」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喃喃自語,但內心已經開始拉響警報。
雅琴的動作停了下來,她側過身,目光落在王穆玥的臉上,嘴角的微笑仍在,但眼神卻變得幽深,甚至透出一絲隱約的冷意。
王穆玥心中那股不安越來越濃烈,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慢慢將她推向某個深淵。
她低下頭,望著手腕上的鐐銬,冰冷的觸感像是一種無聲的嘲笑。
空氣越來越冷,夜風也似乎變得凝滯。
王穆玥的喉嚨發乾,呼吸越來越急促,腦海裡那些支離破碎的線索開始拼湊出一個令人不安的畫面。
「雅琴姊……」她再度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妳…?」
雅琴沒有回答。
她只是慢慢轉過身,背對著她,低垂的視線停留在手中的匕首上。
刀刃在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她的指尖輕輕滑過刃口,彷彿在檢視某種儀式前的工具。
夜風吹過,廣場的機械發出低沉的呻吟聲,像某種古老的預兆。
王穆玥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雅琴的背影上,內心的警鈴瘋狂作響。
「妳……為什麼不幫我解開?」她終於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安,卻又渴望著某種解釋能平息她的疑惑。
雅琴的動作微微停頓,接著,她緩緩將匕首舉到眼前,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輕聲道:「解開?不需要了。」
短短幾個字的回覆,冰冷得像尖刃般徑直刺入王穆玥的心裡。
她猛地怔住,腦海中拼湊起那些未曾想通的線索:艾麗莎的突然消失、腳下陣法的紅光、雅琴詭異的冷靜……
她渾身一陣顫抖,嘴唇微微開合,卻無法發出聲音。
雅琴緩緩轉身,匕首在手中輕輕旋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看似熟悉,卻帶著不屬於她的寒意。
「妳……」王穆玥的聲音卡在喉嚨,帶著壓抑的顫抖,像是徘徊在猜測與恐懼之間,終於溢出。
雅琴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匕首的寒意在月光下微微晃動,彷彿在回應什麼未說出口的秘密。
她的微笑不再柔和,而是一種奇異的平靜,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原來是妳。」
王穆玥終於低聲說出,語氣輕得幾乎被夜風帶走,卻如驚雷般在她自己的腦海中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