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琵琶樂聲,再看看「碧雲天」三個字,陳凡倏然想起葉小青曾經吟誦的一段蘇東坡的詞:
小蓮初上琵琶弦,彈破碧雲天。
分明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
這會館不是名流出的地方嗎?怎麼取了個這麼傷感的名字?
對於琵琶,陳凡還是略知一二的。
因為葉小青就會彈琵琶。
他沒事的時候,很喜歡去她的單身宿舍,一邊抽著大重九,一邊躺在床上聽曲。
每當這時候,他總是很懶很懶,聽著總會睡著。
也許葉小青對他的愛戀,就是從他每次懶洋洋的聽他彈奏琵琶,然後沒心的睡著開始的吧?
雖然他自己覺得自己那麼無理,也很可笑,最起碼缺乏對琵琶和葉小青最基本的尊重。
可是也許從青蔥女孩的角度來看,那玩世不恭的痞氣,
恰恰是魅力所在吧。
關於孫大虎的介紹,梁冰剛才跟陳凡簡單講過一點。
他想起昨天那位手臂上有虎頭紋身的力工,那個力工不是丟下一句狠話:“敢惹洪虎會的人,你就等著受死吧。”
他說的洪虎會,是孫大虎創立的這個洪虎會嗎?
如果真是如此,他有點納悶:一個喜歡聽淒婉音樂的人,怎麼跟黑道扯在一起呢?
難道這會館背後有什麼更深層的故事?
梁冰帶著陳凡剛跨入大門,迎面傳來一個年輕女人輕挑的聲音:“喲,梁總裁還沒進門,就跟自己的未婚夫打情罵俏上了?”
那女人神情很自然,大冷天卻光著白花花的大腿,穿著一件滿是鱗片的緊身短裙。
乍一看,就是一位出來招攬生意的站街女郎。
“我是浦依依,歡迎二位光臨。”
浦依依不管前面的梁冰如何,而是馬上湊過來一把挽住陳凡的手臂。
“梁總裁今天要跟領導和大虎談正事,你跟我走吧?”
陳凡一陣無語,心說真是好計策,簡單有效,還沒等進門就把兩人分開。
付佳興和孫大虎如此安排浦依依打頭陣,無非是透過這種方式告訴兩人:對他們之間的真實身份,早有徹底了解,就不要演戲了,回歸現實吧,這裡是昭陽。
但陳凡肯定不會這麼任憑一個女人左右,所以抬手輕輕地將浦依依的手臂拿開。
「對不起,梁冰是我的未婚妻,我得跟她在一起。今天來不是什麼公事,而是私人場合,所以我也要順便拜訪一下付主任。”
陳凡擺脫主動貼上來的浦依依的糾纏,順手將梁冰摟在懷裡。
“麻煩浦經理帶路了。”
梁冰從始至終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動。
因為她從心裡很自然的相信,這點小事陳凡自己完全可以處理。
浦依依沒什麼失落,似乎早就意識到結果會是這樣,意味深長的一笑。
「那好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浦依依不無誇張地扭動著誘人的細腰,前邊帶路。
陳凡跟梁冰輕輕對視一眼,然後心有靈犀地保持著剛才那個親近的姿勢往裡走。
這個浦依依到底是什麼強悍背景?
不但直呼孫大虎的名字,而且連梁冰也完全不鳥?
陳凡心裡禁不住泛起嘀咕。
碧雲天裡面的佈置不出所料,幾乎完全實木佈置的廳堂高大寬敞,燈光如晝,很自然地照亮整個空間。
步入其中,耳畔即被一陣悠揚的琵琶聲輕撫,時而如春風拂柳,時而似細雨敲窗。
順聲望去,在大廳側邊有一處珠簾掩映,一漢服女正抱著琵琶演奏。
四周的佈置簡單素雅,不見多餘的擺設,唯有幾盆青竹倚牆而立,翠綠的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為這片木質的沉靜增添了幾分生命的靈動。
木的靜,樂的動,構成了一幅和諧的畫卷,簡約而優雅,令人心生平和。
浦依依帶著梁冰和陳凡來到一個雅間。
雅間的門沒有關,付佳興悠閒地抽著雪茄,瞇著眼睛,似乎正陶醉在暢快的琵琶聲中。
不過,雅間中只有他一個人,不見孫大虎和那位市長張祖才。
這著實有些奇怪。
梁冰走到付佳興跟前,規規矩矩的打招呼問候。
付佳興卻表現的比較大度,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親切的模樣,但說話的語氣很親近:“算了,今天是私人聚會,沒有那麼多規矩。”
陳凡突然感覺到有人伸手搔他的身體。不可能是梁冰,一定是浦依依。
所以他本能地一把將那隻冷冰冰的小手,稍微用力捏在身後,臉上卻不動聲色。
浦依依強忍住疼痛,沒有明顯表露出來,卻趁機又貼了過去,趴在陳凡耳邊,一邊吹風一邊小聲說道:「陳凡,你現在跟我走還不尷尬,否則,一會兒你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陳凡根本不為所動,也不回答她。
心想:既然我都來了,還怕難看?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可是玄龍衛出身。就這院子裡那幾個所謂的專業保鏢,還不夠我活動活動身子的呢。
浦依依再一次討了沒趣。
不過她卻不放棄,似乎從來沒有遇過連續拒絕她兩次的男人。
所以愈挫愈勇,反而對陳凡越來越感興趣。
這時候,梁冰已經坐到了付佳興的下垂手。
陳凡剛要跟著坐過去,付佳興卻突然臉色陰沉:“你就不必坐了,去側屋休息室呆著吧,那裡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話語威嚴,神情嚴肅,讓人不得不遵從的架勢。
梁冰一愣,沒想到付佳興居然一開始就玩的這麼絕。
先是讓風騷十足的浦依依纏住陳凡,現在又毫不留情發出逐客令。
梁冰剛要出面協調,陳凡卻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陳凡淡淡一笑:「既然這是私人聚會,那麼現在您也不是人大主任,梁冰也不是常務副總裁,都是朋友,或者是長輩跟晚輩。我作為梁冰的未婚夫,第一次到昭陽,理應好好拜訪一下您,因為聽梁冰講您對她有栽培厚待之恩。
陳凡開始玩軟刀子,雖然表面上客客氣氣,但其實句句都跟付佳興針鋒相對。
連還膩在他身上的浦依依都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又笑了,
依依不捨的放開他的手臂。
「好啊,在昭陽,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敢忤逆付主任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不過現在有了第二個。”
說完很隨意的走近珠簾深處,對著「手抱琵琶半遮面」的漢服女一擺手,自己便坐了過去。竟然一出手就是范仲淹的《蘇幕遮‧碧雲天》: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醉。明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為相思淚。
陳凡這才知道,原來這會館的名稱是來自這首詞,而不是蘇遼的《訴衷情·琵笆女》。
這一曲似乎更能道出當今更多人的愛戀情愁,陳凡禁不住輕輕地跟著打起節拍,根本不管付佳興那邊的臉已經紫青色。
付佳興這邊還沒繼續發難,陳凡卻又在琵琶聲中悠悠地說道:「如果有不足和疏漏的地方,付主任您可別跟我一般見識。我長這麼大,只待過學校,所以人情世故並不了解。 這不,前幾天還惹得軍神彭老頭子跑到學校,強令把我從山上趕下來。
此話一出,剛好和上一個琵琶聲高調轉折。
他竟然跟著彈奏琵琶的的浦依依配合的天衣無縫。
不要說梁冰吃驚,付佳興也大大吃了一驚。
他本來打算利用自己慣用的威嚴,直接將陳凡踩扁,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卻想不到這小子竟然直接忤逆,而後高調的拿出軍中超級大佬說事。
只要不是傻子,就聽得出來:他是被軍神彭老頭子關注的人。
你付佳興要是連老頭子都不放在眼裡,你就繼續踩;你要是在意,那先給我讓個座再說。
陳凡一出手,把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鎮住,給霸道驕傲陰險的付佳興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繼續踩他,付佳興雖說雄霸一方,但若說敢不把彭老將軍放在眼裡,那是胡扯。
在西南三省,哪些人能碰,哪些人不能碰,沒人比他清楚。他就像一隻蓄謀已久的老狐狸,他的關係遍布整個西南部。
他在市委秘書長和人大主任的位置上待了12年,他所經歷過的市委書記、市長、副書記、副市長,至少也有20人.
而這20人中的16人都按部就班地高升,或者去了省裡,或者調去更高級別的市裡做主要領導。
而這16人,在昭陽期間,無不得到他的幫襯甚至照顧。
沒有付佳興,他們絕對不會這麼順利的,帶著種種光鮮的業績
向上升職。
所以,他有足夠的資本在昭陽呼風喚雨,甚至為所欲為。
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遇到這樣的挑釁了。
不把陳凡打倒,他這麼多年累積起來的威嚴何在?
可是真打倒,萬一這個陳凡真的是彭老將軍特別關注之人怎麼辦呢?
要不要先斬後奏?利用昭陽的地理優勢,先打了再說。
他在快速的衡量和思考,猶豫不決。
但他不是沒有第三種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