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遙遠殞地的殘峰刺破天際,遠處蒼鷹盤旋,猶如斷劍劃過烏雲,鳴聲似利刃撕裂殘陽染血的天幕,壯闊而蒼涼。
山巔之下,亂石聳立於荒野,風捲殘葉,似江湖舊夢,悠悠不盡。殘松暗影還在低吟著過往刀光劍影,長河匯入隱村,城外的石橋橫臥。
此地東緣,江河與荒野正面相逢,無人能盡窺此界全貌,其盡頭或許比京城更遠。置身於殘松環伺的小舟上,舟頭迎風,殘葉紛飛。古松下的漁架與緊密的瓦屋眺望著河畔,稀有人煙,岸邊的亂石灘上,石面滿布風蝕紋路,淺淺沒於水沫。
晨曦尚未映照窗邊,藏青的衣衫光影在床榻前柔和展現,凜雪鴉偶爾在黎明悄然出門前,總會在床邊俯身先輕撫著俠客的鬢角後才起身更衣。
臨行前,他或許會在桌上留下一碗清淡豆漿與一塊酥脆燒餅,只為那人醒來之時得能暖胃慰心。
趁著日出之時,踏過門檻時銀白衣袖的摩擦聲,和晨鳥啁啾的聲音相疊在一起,走過那門前小道時,露水混合著洗後衣物的淡淡香氣一起留在門前,那抹身影清新淡雅。
人是否定要走過江湖、看過生死,才能體會日常之間醬醋茶裡的甜?
褐色布衣的俠客,每日一早仍日日劈柴,蹲著馬步、運著氣、練著字。
這些年歲都在想這問題,甩不開的緣分,在那日復一日地相處,是已習慣安住?還是早已真心相許。
就算一日日看著那人的賊臉,竟也說不上答案。
冬陽和煦,節氣悠然,早市熙攘,微風攜來小吃香辣與南北貨的果香,叫賣聲與貨物摩擦聲此起彼落,凜雪鴉一襲銀髮映著陽光,側臉艷麗如畫,殤不患靜靜隨行,耐心跟著他穿梭市集,添購著點家用。
攤位上的竹籃盛滿青蔬翠菜,水珠未乾,在陽光下閃爍如珠。凜雪鴉專注掃視攤位,指尖輕敲食材,眉眼間藏著認真的靈動。殤不患忽聞他甩髮時飄來的淡淡髮香,混著身旁熟果的甜氣,花氣繞鼻。他順手拉起凜雪鴉的披巾,免其被竹簍與車馬勾住。
二人相距不過半步穿行於人群,肩臂偶爾輕觸傳來的溫熱。凜雪鴉會偶爾刻意地在快步停下,每當殤不患將手順勢攬上他的腰,掌心寬厚的力道溫柔而護持,會看見他的眼底會閃過一抹狡黠與竊喜。
行至前邊靠左街坊的那家水果攤,老闆娘一見熟客就笑顏相迎,熱絡地塞給凜雪鴉一顆剛洗淨的桃子,笑嚷道今晨摘的,新鮮著呢!
見他一口咬下的清甜汁水就這樣染著粉色薄唇,果皮的露水沾上了指腹,滋味的確挺新鮮,於是他熟稔地遞至殤不患嘴邊,見不患低頭,就著他的咬痕啃下,一手接過了桃子續咬。雪鴉揮著菸斗謝過老闆,笑聲清亮,兩人繼續前行。
那嘴邊的微笑和陽光下亮麗的銀髮,讓他華麗的身影看起來像在發光,那份過近的身體距離還有溫柔是給誰的,老闆娘望著他們轉身而去的背影,不禁跟著隨之微笑。
雙雙身影走往最近看上的那家新開肉攤,只因為那老闆朝氣的叫賣聲聽起來有些像捲殘雲。雪鴉與那肉販談笑風生時那得體的儀態不像個大盜,也不似個魔王,他喜歡跟人講價,倒也不是為了錢,只為這與市井較勁的樂趣罷了。
他用煙斗挑了幾塊肥美的肉,一手遞上銀兩,手還沒收回,那人只是一步向前,直接一手接過老闆已用荷葉綁好麻繩拿來的豬蹄膀。無人言說,那厚實的胸膛靠上美背的距離是如此自然,倒是看在眼底的旁人跟著心跳。
對現在的俠客來說,手掌心感受到的堅實與重量,偶爾輕輕攙扶他美麗腰線進門的瞬間,這些種種,皆是早年江湖風雨中不曾體會的溫柔。
近午時分,冬陽斜照,殤不患與凜雪鴉並肩踏入常去的茶肆,門檻未過,店小二已笑迎上前,熱絡招呼道:「二位大俠來啦!」一把接過殤不患手中沉甸甸的豬肉,轉頭朝內吆喝:「快把大俠們的茶酒端上!」語罷,便腳步輕快地奔向廚房。
凜雪鴉輕輕抬手,示意俠客先往靠窗的位子走去,那處暖陽透過窗欞洒落,映著街巷熙攘。轉身至櫃前,對著剛結完帳的掌櫃低聲叮囑:「今日照舊,先上燒餅與糕點,但那份紅燒蹄膀多加些菜蔬,少放辣椒。」語氣溫潤,卻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細膩。
回至殤不患身旁,他右側的板凳已被拉開至恰到好處的距離,似一種無聲的默契等他落座。凜雪鴉溫熱指尖親暱捏了捏殤不患的耳廓,隨即在他身旁坐下,端起已被斟滿的熱茶,輕啜一口。
茶肆內新舊木料交融,散發出特有的溫潤木香,杯中龍井嫩栗清氣繚繞。他側眸凝視殤不患認真啃著燒餅的面容,眉目沉穩,但唇角沾著些許碎屑。
「所以呢?跟掌櫃說了什麼?」殤不患吞下一口餅,喉頭微動,端起茶壺,目光投向身旁正夾起桂花糕的美人。凜雪鴉唇角微揚,回道:「說你愛吃的蹄膀今日要少些辣椒。」他左手擦去俠客嘴邊的芝麻,再輕覆於殤不患頸後,細長指尖緩緩揉捏,溫柔而舒心。
揉動間將他的褐色衣領微掀,露出底下包得紮實的層層繃帶,隱隱透著前日與盜賊交戰的痕迹。他語氣低柔,接著道:「這幾日得吃清淡些,前兩天受的傷得養。」
說罷,吞下半塊桂花糕,甜香盈口,接過殤不患遞來的茶酒,指尖輕翻他的衣領,確認繃帶未因俠客晨間的劈柴移了位才收回手,拿起菸斗輕吐一縷薄煙。
殤不患拿起碗筷,低頭大口扒飯,看不見表情,語氣似埋怨又似無奈:「若非某人前陣子偷襲寨幫時關鍵又失策,那夜也不會半途遇上尋仇的盜賊。」凜雪鴉聞言,搔了搔鼻尖,笑意不減,手掌輕搭他的右腿,安撫地摩挲,低聲道:「對不住,晚上再向大俠賠罪。」
拇指撫過殤不患頰邊的鬍渣,傾身靠近道歉,衣領開敞,露出白皙鎖骨與胸線,優雅如畫。未及他回應,忽被殤不患用筷子塞了一口炒肉,滿嘴鹹香,愣了一瞬,隨即輕笑出聲。
「受了傷還得負責讓你整夜享受,可不叫賠罪。」殤不患吞下一口菜,嘴上嚷嚷,但依然十分順手地為他倒滿空了的酒杯再置於他手邊,語氣平淡卻藏著笑意,「請魔王大人專心喝酒。」
凜雪鴉紅瞳流轉,笑意深邃,轉身喚來店小二,低聲加了道菜。
久不多時,一滿盤海鮮端上桌面,原是生蠔鮮嫩,殤不患抬眸正欲說話,那人早已夾起一枚放入他碗中,語帶調侃:「小的不是,今日就給大俠補補身子。」聲如絲竹輕吟甜笑。
此人竟在茶肆座上膽大暗示兩人的床第之事,殤不患耳根一紅,深吸一氣,掩不住那如小女子般的羞赧,他未曾想,自己竟也有被調戲得手足無措的一日。
一口清茶就著點心,眼神看往人潮,有時會想,有他在的太平日子,除了心底偶爾想念琵琶與琴聲,其實一切甚好,筷子輕碰上碗盤,還有彼此低語講起江湖近事的柔語。淡雅的茶香隨著熱氣瀰漫開來,不患大口喝完桌上那碗帶有胡椒味的白蘿蔔湯,陶碗的溫度,滑順的碗緣與長繭的指尖傳遞著平和與靜謐,兩人淺酌低吟。
簷下風鈴輕響,簾卷西風,情意幽幽。
是大盜成功偷走了劍客的心,還是大俠最後終究收服了魔王?
月升時分,村外裊裊炊煙與野花清香。瓦屋房內,支支燭光搖曳,無事的劍客放下所有俗事塵擾,自在地靠在床枕上品讀著今朝得來的書,柔和的眼神在燭光下顯得分外真摯。指尖輕劃過書脊,書特有的紙香與桌上的墨香交織,翻動書頁的聲響在夜晚的房裡特別清晰。
咿呀一聲被輕推的門板,掩不住冷冽銀藍的如水月色,映出一室幽靜。凜雪鴉只穿著薄衣自浴間緩步而出,白銀散髮上氤氳著水汽與淡雅香霧。他隨手披上殤不患掛在門旁的墨色長袍,動作行雲流水,寬大衣袖滑落肩頭,露出白皙鎖骨,束腰輕繫,身形若隱若現,宛若畫中仙人優雅而從容。
斜倚桌邊,端起俠客特意留下的一碗暖米湯,湯面泛著微光,味道淡雅卻溫醇。飲罷,他輕拭唇角,唇瓣微勾,如月下花影清麗。指尖輕捋半濕長髮,步履輕盈緩步走向床邊。
殤不患端坐榻上,手捧書頁未曾抬眼,目光沉靜。凜雪鴉坐於床沿,白髮散落肩側似星河畫宇。他拉起厚被,掀開一角鑽入其中,輕抬起殤不患那練武而壯碩的右臂,順勢躺入他的懷中,身子自然貼合,體溫如玉一般令人珍惜。
殤不患手掌隨即覆上那人的肩,揉捏著後頸,力道溫柔而熟稔。凜雪鴉將臉埋入殤不患的頸窩,體會著那份令人安心熟悉的清氣,隨即在靠枕與懷抱間喬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姿勢,讓身子徹底鬆弛下來。
垂首感受到雪鴉吐息的溫熱與身體的放軟,唇角不自覺微揚,輕吻他的額頭,動作自然而無聲。這一吻似已成為習慣,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早已融入相處的日常。
雪鴉閉目,白皙的手腕探出,拉高被衾覆住二人,在被底環抱住殤不患寬闊的胸膛,指尖輕觸他的衣料。帶著幾分慵懶與好奇低聲問道:「敢問不患大俠,今夜看的何書?」
「茶樓的小二塞給我的,說是現下青樓廣傳已久的戲曲。」
剛沐浴完的美人吻上的唇瓣溫度比自己要高了一點,他差點就回不了神,那人在被子下蹭著棉褲布料還有勾上的腿,在冬天的暖被裡很令人眷戀。
花了點心神才有辦法用意志拉開吻的距離,念起書中一首詩:
卿問紅塵誰託命,吾志孤霜不妄許。
若無同舟共命誓,緣君真心換吾信。
「喂,凜,這詩的意思總覺得像在那兒看過?」
那只能換我信任你了。
那段久遠記憶飛入腦海,這段被改寫成戲曲的故事,到底如何被流傳成戲曲?
「哪?為什麼書中這裡盜賊跟劍客的信任的詞像調換了人講?」
帶著訝異,在燈下將書頁拿近給雪鴉看了看,他慵懶抬眸,接過書,目光掃過幾行,未及細看,便塞回殤不患手中,身子一歪,又躺回他懷裡。
「這段講是指求婚之時,不是大戰那時,不患大俠。」
他打了個呵欠,聲音倦倦,卻帶著一絲狡黠。隨手一揮,半牆的燈火應聲熄滅,房內頓時暗下,唯餘月光洒落。
殤不患聞言一愣,苦笑出聲,這個不害不臊的說書人在哪時竟又在天橋下傳開這些事嗎?
俠客苦笑,闔上書,投降得望著天花板嘆息。
遠山的淡霧繚繞,掩沁一室古樸雅緻,夜花薄香入窗而來。
哪,就算貴為魔王又如何?
那人也不看出生不看地位,還剩什麼能將他留住?
世間又有哪個高高在上的人不用學習就懂得去愛?
他一日日想著這問題,抽著菸斗,思索著答案。
看越多人間魔界也找不到的珍貴就在眼前,他們都試著多珍惜一些。
「感謝不患大俠,今天也為我暖床。」
雪鴉翻身壓在愛人懷裡,細細地摸著堅實的腹肌跟肩臂線條,那忽然壓上的唇瓣,遮掩不住美人的輕笑,細吻中的鬍渣勾起了鼻息間的微癢,擁上肩膀的手臂讓俠客更大膽地撬開那人的長腿,彼此的呼吸緊緊貼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