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歉意
秋爸坐在書房,指尖輕敲桌面,節奏沉穩,像是壓在心底的某種無聲懺悔。
窗外濕冷的雨氣滲進來,書架上的舊報告泛著淡淡霉味,桌上茶杯還冒著微熱的霧氣。
他不是不知道。
他知道秋冽川在源境技術部的那些年,怎麼從一個「純技術宅」被逼成整合者;
怎麼在技術委員會裡,從翻白眼、摔筆,到不得不一把攬下政策、技術、國安、母系統;
怎麼在母系統異常預警裡,總比官方快一步,卻還得裝傻充愣。
他清楚得像在看自己的掌紋,每一條痕跡都刻在心上。
他甚至知道,秋冽川的名字不只在技術圈掛著,在某些機密文件裡,也有他的標註——
「源境技術體系主要運行關鍵個體,與核心架構深度關聯。」
「關鍵性參與成員,替換風險極高,建議維持現有體系。」
措辭謹慎,沒點明背景,卻已說明一切。他的存在,就是系統的保險栓。
結果,這麼一個「不可撤換」,最後還是被撤了。
只因為他姓秋。
秋爸的手指敲在桌上,輕輕三下,像在敲這場荒謬劇的封面。
努力?不過是用來粉飾現實的幻覺。
真正決定生死的,不是能力,而是姓什麼。
這規則他早就透徹,卻還是私心去賭,妄想證明「靠實力也能活下來」。結果,他把自己的兒子變成賭注,輸得一乾二淨。
再多的實績,再強的能力,擋不住政治風向的一句「去秋家化」。
他這輩子下過最狠的棋,就是把秋冽川推出去,當秋家的旗幟。
他這輩子最無力的時刻,不是看著秋冽川在技術部熬到凌晨,也不是他在政策會議上與人硬碰硬,而是——
他眼睜睜看著兒子被當成「全民KPI」,站在鎂光燈下,被迫笑著扮演「成功樣本」。
那一刻,他的兒子,甚至連選擇不笑的權利都沒有。
秋家歷代整合者,從未有人站在檯面上。
即便是最後不得不上檯面的秋爺——他是雷厲風行、一腳踢開舊時代的改革者;而自己是棋手,話不多,但一開口,能定人生死。
沒人敢把他們當笑話。
但秋冽川不一樣。
他是歷任整合者裡,唯一被推上檯面「展示」的。
——他被消費了。
這不是他培養秋冽川的目的。
他從小逼他讀書,教他技術,給他壓力、給他資源,為的是讓他成為能掌控全局的人,不是被全局玩弄的傀儡。
這不是秋家該走的路。
四百年暗河潛行,秋家從來是操盤的那隻手,什麼時候淪為盤子裡的肉?
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事——
被人當工具,被人消費,被人拿去填補別人的光環。
最後全落在他兒子身上。
秋爸閉上眼,輕吐一口氣,像是吐出三十年的重量。他緩緩睜開眼,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色。忍了一輩子的話,在這一刻,終於忍不住了。
語氣低得幾乎聽不見——
「冽川,我對不起你。」
書房門口,傳來一聲低低的嗤笑。
秋冽川靠著門框,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拿著半杯烈酒,嘴角帶著懶洋洋的弧度:「……老頭,我今天本來不想找你,結果剛好經過,還聽到這種勁爆發言?」
「你倒是繼續講啊,這話很值得我拿去錄音存檔,哪天秋家沒了,這音檔可是歷史遺產。」
秋爸手一抖,差點翻了茶杯,眉角微抽:「……你聽錯了。」
「少裝,門沒關,我耳朵又不聾。」秋冽川嘴角一勾,痞氣十足,「來嘛,我最愛聽長輩道歉,特別是某些三十年沒低過頭的。」
秋爸淡淡瞥他一眼:「怕你聽了,屁股翹太高,當我沒說。」
秋冽川挑眉,語氣更誇張:「哇——秋家史上最毒老頭,還會怕我翹屁股?這可是家族大事,值得載入族譜ㄟ!」
秋爸端起茶杯,慢悠悠回:「你屁股哪天真能翹比秋家還高,才值得載入。」
「你就不能誇我兩句?」秋冽川嘆氣,雙手一攤:「我也就這張臉能見人了,讓我爽一下不行嗎?」
秋爸語氣平淡:「你那張臉,秋家用了四十年,早該報廢了。」
「操,這是親爸能講的話?」
「是整合者該聽的話。」
秋冽川伸手順了順額前的髮絲,低笑一聲,語氣懶洋洋:「我真是上輩子燒了祖宗牌位,這輩子才投胎到秋家來。」
秋爸輕啜一口茶,慢悠悠補刀:「你投胎那天,祖宗牌位正好翻倒。」
「……」
父子倆對看一眼,不約而同笑出聲。
——秋家的道歉,從來不用當面說,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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