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溫柔與報應
秋爸坐在書房,指尖順著茶杯緣慢慢劃過,目光落在窗外的細雨,像是看天氣,卻又像什麼都沒看。雨絲敲打玻璃,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數著秋家的年輪。
秋家整合者這個位置,從來不配擁有完整人生。
上一代如此,他這代如此,秋冽川更是從出生那天起,就沒得選。名字是他取的,學校是他挑的,專業是他拍板的,連第一篇博士論文題目,都得經過他的審核才放行。
秋冽川這輩子,所有重要決定,幾乎沒一件是他自己做的。
唯一的例外——是婚姻。
秋爸從未催促,甚至沒提過半句。哪家名門千金來暗示聯姻,他都一口回絕。「整合者沒資格談愛情」,這是秋家的生存鐵律,秋爸不是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得太清楚了。秋媽在秋冽川十二歲時,便因扛不住這個家族的壓力,遁入山中靜修。他欠這孩子太多,至少這件事,他想讓秋冽川自己選。
哪怕最後選的那個人,完全不符合秋家的生存標準。
哪怕那個人,像黎星阡這樣,學歷漂亮,家世普通,背景乾淨得像張白紙,扔進這圈子未必能活下來。
他不是看不出來,卻沒阻止 。因為那是秋冽川唯一能自己選的。如果連這點自由都剝奪,秋冽川的人生,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茶杯裡的水微微晃動,倒映出秋爸微皺的眉,像苦笑,又像一聲無聲的嘆息。
「我這把年紀,還能欠兒子這麼多……」
「秋家,真是個見不得光的爛東西。」
他喝了一口茶,手指輕敲杯身,節奏慢得像在數日子,又像某種自我麻痺。
桌上整齊堆著分支報告,每一頁都浸滿秋家的生存痕跡。這些東西,他熟到閉著眼都能背下來,甚至連哪個分支的哪筆錢、哪條灰色線,他都清楚得像書房裡每本報告的頁碼。
這一局,他下了三十年。
把秋家從一個被政權遺忘的歷史遺毒,拆成分散滲透的微型生態系,卡進每條政策縫隙,讓國家系統想清算都找不到下手處。
——這局,快走完了。
只差最後一刀,切乾淨秋家的歷史標籤,讓分支自生自滅,本家隱名埋姓,給秋冽川留一條普通人的路。
「普通」這兩個字,對秋家來說,比登天還難。
他不是沒想過,把秋冽川推到更高的位置,讓他踩著秋家的舊路往上爬,直接翻盤再稱王。但他清楚,秋冽川根本沒那個欲望。
——比起站在頂點,他更想躺平當條鹹魚。
這孩子,從小到大,活得比誰都清醒,背的鍋比誰都重,嘴上罵得最狠,心裡卻最知道哪裡該幫秋家留一口氣。
秋爸低頭,看著桌上一張照片——那是秋冽川剛進技術部時,黎星阡偷偷幫他拍的:
白大褂沒穿好,銀框眼鏡歪著,側頭罵伺服器的樣子,年輕得像個還沒被秋家吞噬的普通技術宅。
——可惜,那時候的「普通」,早就被秋家的血洗得乾乾淨淨。
「這盤棋,該收了。」秋爸低聲說,淡得像風過窗檯。
「能切的切乾淨,能退的退到底,該交代的,全丟給新政府那幫人玩。」
「至少,讓這小子下半輩子,能為自己活一回。」
他語氣平靜,指尖卻扣著杯緣,力道緊到指節發白。這不是秋家人的作風,而是他作為父親,最後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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