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清從未想過,自己會再一次允許某個人進入自己的生活,甚至習慣他的存在。
趙懿離開後,她的世界曾經是一片空白,痛苦與孤獨緊緊纏繞著她,她以為自己會這樣過完一生,不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但浩宇回來了。
他沒有急著要求她接受他,也沒有試圖填補趙懿留下的空缺,他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邊,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
然而,黑夜並不輕易饒過她。
每當夜幕降臨,當身體終於放鬆,當意識沉入夢境,那些塵封的記憶便開始翻湧,將她一次次拉入過去的時空。
有時,她夢見了那個戰亂中的時代,夢見自己在兵荒馬亂中奔跑,四周是戰火與廝殺聲,她看到浩宇一身鎧甲,滿身鮮血,緊緊握著染血的長劍。
「清清……快走!」
他揮劍擋開敵人,卻在轉身的一瞬間,被冷箭射中。
她想跑過去,卻發現自己被無形的力量困住,動彈不得。
「浩宇——!」她撕心裂肺地喊著,可他只是回頭,對她露出一抹熟悉的微笑,然後在她的眼前倒下,鮮血染紅了整片大地……
她在夢裡痛哭,卻無法碰觸到他。
她猛地驚醒,渾身冷汗,喘息急促,睜開眼的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仍然在現代的公寓裡。
然而,身側的溫度,卻讓她的情緒瞬間崩潰。
「沒事了,」一雙溫暖的手臂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裡,低沉的嗓音帶著令人安心的溫柔,「清清,只是夢。」
她顫抖著埋進浩宇的胸膛,雙手無意識地攥緊他的衣襟,淚水悄然滑落:「浩宇……我夢見你受傷了……你倒在血泊裡,我怎麼都救不了你……」
浩宇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背,動作一如過去般穩定:「只是夢,妳看,我好好的。」
清清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他,像是在確保這個人還在她的身邊,沒有再次消失。
而另一種夢境,卻更加讓她痛苦不堪。
在那些夜裡,她夢見自己與趙懿,站在歐洲的某個小鎮,身後是古老的鐘樓與石板街道,他牽著她的手,帶著她穿梭在燈火下,笑著對她說:「清清,這裡的夜色很美,不是嗎?」
她望著他的側臉,心裡滿是柔情。
「是啊,很美。」她回應道,卻在下一秒發現,他的手慢慢地從她的指縫中滑落。
她驚恐地回頭,發現趙懿正慢慢地向遠方走去,腳步輕盈,像是隨時會被夜色吞沒。
「趙懿!」她急忙追上去,可無論她怎麼跑,都無法觸及他的身影。
「清清,」他回頭,仍然是那抹她最熟悉的笑容,「妳該往前走了。」
「不!你等等我!」她哭著奔向他,卻看見他的身影越來越淡,終於在燈火中消失,像是一縷輕煙。
她驚醒,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清清?」浩宇察覺到她的異樣,低頭看著她,目光沉靜而溫柔,「又夢見了他?」
她無法回答,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誠實地給出了答案。
她的淚水滑落,輕輕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浩宇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替她擦去眼淚,然後將她攬入懷裡。
「睡吧,我在這裡。」他的聲音輕柔,像是呢喃。
她微微一顫,閉上眼,終於在他的懷裡找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
清清開始習慣浩宇的存在。
白天,他會陪她去市場,幫她挑選最合適的食材,嘴上嫌棄她煮的粥太淡,卻還是每次都喝得乾乾淨淨。
夜晚,他會不著痕跡地將她的電腦關掉,催促她休息,若她賴著不動,他便輕輕敲她的額頭,語氣寵溺:「清清,妳不是說過自己身體不好嗎?」
她總是會瞪他一眼,卻無法拒絕他的關心。
最重要的是,每當夜幕降臨,他都會抱著她入睡。
她知道這樣的依賴或許不該發生,但她無法控制自己。
「浩宇……」某個夜晚,她輕輕開口,嗓音沙啞,「你不累嗎?」
「累。」浩宇抱著她,語氣輕鬆,「但比起妳這幾天的睡眠質量,我還算好。」
清清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低聲說:「對不起……我總是……讓你這麼辛苦……」
浩宇低笑了一聲,輕輕吻了吻她的髮頂,語氣溫柔:「妳以為,這對我來說是負擔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埋進他的胸膛裡,感受他的體溫,聽著他的心跳。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再怎麼逃避,也無法否認——
她已經開始習慣他的陪伴。
她已經無法想像,沒有他的夜晚,會是怎樣的冰冷與孤獨。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灑落,帶來微暖的氣息。
葉清清睜開眼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晨曦的光暈。身旁的溫度依舊殘留,她轉頭,便看到浩宇靜靜地坐在床邊,目光沉穩地看著她。
「妳醒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晨間獨有的溫潤。
清清怔了一瞬,然後輕輕點頭。
這樣的場景,已經不知不覺成為了日常。
每個夜晚,她仍然會夢見過去,有時是戰場上的硝煙與鮮血,有時是趙懿溫柔地牽著她的手,然後慢慢消失在遙遠的異國街道。
每個清晨,她總會在輕微的顫抖中醒來,然後第一個看到的,總是浩宇。
他從未問過她夢到了什麼,卻從未缺席過每一個她需要安撫的時刻。
「早餐做好了。」浩宇淡淡地說,伸手替她撥開額前散落的髮絲,「起來吃點東西。」
她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微微側過身,望著窗外發呆。
浩宇沒有催促她,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陪著她。
這是他的方式——不急不躁,不強迫她走出過去,只是在她需要時一直都在。
早餐桌上,浩宇煎了兩顆太陽蛋,烤了吐司,還熱了她喜歡的黑芝麻豆漿。
「今天不喝咖啡?」清清舀起豆漿,語氣淡淡地問。
「昨天妳喝太多了,」浩宇瞥了她一眼,「妳的胃最近不太穩定,還是少喝點。」
清清沒說話,低頭抿了一口豆漿。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熟悉的味道讓她一瞬間怔住。
這是她最喜歡的口味,帶著微微的甜,與趙懿當初在巴黎某間中式餐館為她點的味道一模一樣。
「清清?」浩宇察覺到她的走神,微微皺眉。
清清回過神來,勉強地笑了一下,掩飾道:「沒事,只是覺得這個味道很熟悉。」
浩宇沒有戳破她的敷衍,只是沉默地繼續吃早餐。
她知道他明白,她仍然無法將過去徹底放下。
他們的日常,總是如此溫柔而靜謐,卻時刻伴隨著回憶的影子。
晚上,清清下班回家,推開門,聞到熟悉的飯菜香氣時,怔了一下。
餐桌上擺著兩道簡單卻精緻的菜餚,一道是魚香茄子,一道是薑絲炒雞肉,還有一鍋清燉雞湯。
她站在門口,看著在廚房裡忙碌的浩宇,喉嚨發緊。
「怎麼不進來?」浩宇回頭,挑眉看著她。
「你怎麼會煮這些?」清清的聲音有些發顫。
「嗯?」浩宇淡淡地說,「這是妳以前喜歡吃的菜。」
清清的指尖微微蜷縮,目光變得有些恍惚。
這也是趙懿曾經最常為她準備的菜色。
她記得,在巴黎的那間公寓裡,每當她加班回家,趙懿總會在廚房裡準備這幾道菜,然後得意洋洋地對她說:「來來來,嘗嘗本少爺的手藝!」
那時的她,總會笑著搖頭,吐槽他:「你就這幾道菜做得好吃,能不能換點別的?」
趙懿卻總是理直氣壯地說:「妳愛吃的不就這些嗎?」
現在,這句話卻從浩宇的口中說了出來。
清清的胸口一陣酸楚,眼眶微微泛紅。
「如果不喜歡,可以換別的。」浩宇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不想吃,語氣淡淡地說。
清清搖頭,低聲道:「沒有……只是覺得,味道跟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浩宇沒有問她「記憶裡的人是誰」,只是輕輕地說:「那就多吃一點。」
她點點頭,強忍著心底翻湧的情緒,坐下來,慢慢地吃著飯。
那天晚上,清清又做夢了。
她夢見自己站在巴黎的某條街道上,夢見趙懿站在霧氣瀰漫的街燈下,仍舊是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對她笑著:「清清,該往前走了。」
她哭著跑向他,卻怎麼都追不上。
「趙懿!」她喊道,淚水模糊了視線。
他停下腳步,回頭對她一笑,輕聲說:「妳有他陪著,不會孤單的。」
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滿臉是淚,呼吸急促,渾身顫抖。
「清清。」浩宇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擔憂。
她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又一次蜷縮在他的懷裡,他的手臂緊緊地攬著她,像是要將她所有的破碎都溫柔地撫平。
她緊咬著下唇,眼淚仍然無法止住。
「沒事了。」浩宇輕聲安撫,手掌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只是一場夢。」
「浩宇……」她的聲音顫抖,「我害怕自己永遠都忘不了他......」
浩宇沉默了一瞬,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忘不掉,就不要勉強自己去忘。」
清清愣住,抬頭看著他,眼神迷茫。
「人活著,本來就會帶著回憶前行。」浩宇低聲說,「他是妳生命中的一部分,不需要強迫自己遺忘。」
「但妳要記得,他希望妳幸福。」
清清的眼淚再次滑落,她緊緊抱住浩宇,顫抖著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她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接受了他,但她知道,在這個夜晚,她願意讓自己依靠他,願意讓他的溫度暫時填補她心裡的缺口。
或許有一天,她會真正學會放下,學會帶著回憶繼續往前走。
但現在,她只想再貪戀這份溫暖,貪戀這個男人,默默守護她的溫柔。
夕陽透過落地窗灑落在病房內,將白色的牆壁染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房間裡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檀木香,那是清清曾經送給趙懿的香氛,她說這種味道能讓人放鬆。
病床上的男人,雖然形容憔悴,卻依然帶著標誌性的微笑,宛如舊日風光不曾褪色。他半倚著病床,身上披著一件薄毯,眼神懶洋洋地望向窗外,彷彿在欣賞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抹餘暉。
而房間裡,除了他,還有一個靜靜站立的男人——歐陽浩宇。
他一身深色大衣,身姿筆挺,與病房的氛圍格格不入。他沉默地站著,看著眼前這個即將離開世界的男人,心情複雜難言。
趙懿瞥了他一眼,輕輕一笑:「你來了。」
浩宇微微頷首,聲音低沉:「是。」
趙懿收回目光,微微歎了口氣,語氣隨意得像是在閒聊:「你覺得清清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
浩宇愣了一瞬,這個問題來得毫無預兆,但他還是如實回答:「她很堅強,也很倔強,外表看似冷靜理智,實際上……她比誰都容易受傷。」
「嗯……不錯,算是答對了一半。」趙懿低低一笑,嗓音雖然微弱,卻仍然帶著往日的風流不羈,「她確實堅強,也確實倔強。但你知道嗎?她從來都不擅長愛惜自己。」
浩宇眉頭微蹙,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問題不該麻煩別人。」趙懿目光變得溫柔,像是在回憶某個場景,「有一次她發高燒,還堅持加班,結果倒在公司,還是我去把她帶回家。」
「她的胃很差,但每次忙起來就忘記吃飯,等到疼得受不了,才想起自己又犯老毛病了。」
「她不太會拒絕別人,特別是對她在乎的人,就算再累再苦,只要別人開口,她都會想辦法幫忙。」
趙懿的語氣很輕,卻字字句句都是清清的習慣與缺點,說得如此自然,彷彿早已刻在他的骨血裡。
浩宇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心中湧上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
「她還有很多麻煩的小習慣,」趙懿笑了笑,語氣像是在說一個天大的秘密,「她習慣左側睡,喜歡在睡前喝一點溫牛奶,睡不著的時候會翻來覆去,偶爾還會踢人。」
浩宇的嘴角微微上揚,彷彿能想像出清清皺著眉在床上不安分的樣子。
「她討厭吵鬧,但如果你真的不說話,她又會覺得房間太安靜,會開著音樂入睡。」
「她吃東西習慣慢慢咀嚼,喝湯的時候會先吹三下,但如果是冰咖啡,她會一口氣喝掉。」
「她最愛的電影類型是懸疑推理,但看鬼片的時候會假裝不怕,實際上會偷偷往你身邊靠。」
趙懿的語氣輕快而溫柔,像是在講述某個他再熟悉不過的故事。
浩宇聽著這些話,心裡卻升起一絲沉重。
這些事,他本應該比誰都清楚的。
但他錯過了這些年,錯過了她的每一個習慣,錯過了照顧她的機會。
趙懿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語氣帶著一絲戲謔:「怎麼?怕自己做不好?」
浩宇沒有否認,他確實在想這個問題。
「我敬佩你,」他沉聲道,「這些年,你對她無微不至,比我做得更好。」
「那當然,」趙懿挑眉,語氣帶著幾分自豪,「畢竟我是趙懿,這個世界上能對她好到這個程度的,也只有我了。」
浩宇沒有反駁,他知道,這不是驕傲,而是一種來自心底的自信——因為他真的做到了。除了這次的生病以外,他沒有讓她受過絲毫的委屈。
但下一秒,趙懿卻忽然笑了,語氣變得輕鬆:「可惜啊,這份責任,現在要交給你了。」
浩宇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
「你不需要學我,也不需要試圖成為誰,」趙懿緩緩開口,語氣罕見地帶上了一絲認真,「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
「她不是因為我對她無微不至才愛我,」趙懿語氣輕柔,「而是因為我是趙懿。」
「同樣的,她若要愛你,也不該是因為你照顧她有多好,而是因為你是——歐陽浩宇。」
浩宇沉默了許久,指尖無意識地收緊,然後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趙懿勾唇,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麼。他側過頭,看著窗外最後一抹夕陽,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捨。
「清清還會哭很久,如同當初讓她淡忘你一樣。」他輕輕地說,「她總是這樣,嘴上說自己很理智,實際上卻比誰都感性。原以為我能陪伴她走過沒有你的這輩子,卻沒想到最終還是輸給了你。」
「她需要時間,但總有一天,她會走出來,如同你之前陪她走出只有我的世界。」浩宇淡淡的說。
趙懿收回目光,望向浩宇,眼神前所未有的深邃:「到時候,你要牽住她的手,別再離開了。」
浩宇深深地望著他,然後鄭重地點頭:「我會的。」
病房內的一切依舊安靜,彷彿這場談話從未發生過。
但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場託付,也是一場告別。
趙懿輕輕闔上眼,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低聲呢喃:「從此以後,清清的未來,便交給你了。」
巴黎,初春。
飛機降落在戴高樂機場時,窗外的天光正好,薄雲漂浮在蔚藍的天空之中,透出一絲溫柔的暖意。
葉清清站在機場長廊,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指尖不自覺地握緊了機票。
她終於又回到了這裡。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踏上這片土地,這裡承載了太多過去的回憶,無論是美好的還是痛苦的,都如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痕,讓她害怕觸碰。
而現在,她的身旁站著歐陽浩宇。
「還好嗎?」浩宇低頭看她,嗓音沉穩,帶著細微的關切。
清清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嗯。」
她知道,浩宇一直在給她時間,讓她慢慢適應。
他不會催促她,不會強迫她做任何決定,只是靜靜地陪伴在她身邊,讓她知道這一次,她不是一個人。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塞納河畔。
夕陽的餘暉灑在河面上,微風輕輕拂過,帶來淡淡的春日氣息。清清站在橋邊,望著眼前熟悉的景色,心裡有些恍惚。
她曾經和趙懿站在這裡,肩並肩看著遠處的巴黎鐵塔,他問她:「如果能在這裡過一輩子,妳願意嗎?」
那時候的她笑著回應:「要是有好吃的,我哪裡都能待。」
可如今,那個人已經不在了,而這片風景,依舊未曾改變。
「我們走走吧。」浩宇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拉回。
清清抬頭,看著他深邃的眼眸,最終點了點頭。
兩人順著河邊慢慢散步,微風輕輕吹動著她的髮絲,她的心情也隨著腳步漸漸平靜下來。
「清清,」浩宇忽然開口,語氣輕柔,「這次來歐洲,不只是為了回憶過去,更是為了迎接未來。」
她微微一頓,側頭看著他:「你是想讓我真正放下嗎?」
浩宇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妳覺得,放下的意思是什麼?」
清清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是讓回憶不再成為束縛……」
「對,」浩宇微微一笑,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但不是遺忘。」
清清愣住,抬頭望著他,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溫柔的包容。
「我從沒想過要讓妳忘記他,」浩宇語氣堅定,「那是一段屬於妳的珍貴回憶,妳可以永遠記住,但不該因為回憶而停滯不前。」
清清的喉嚨微微發緊,心裡某個地方像是被什麼輕輕觸碰了一下。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趙懿的懷念,是一種背負著愧疚與痛苦的煎熬。
但現在,浩宇讓她明白—— 懷念,並不等於被困在過去。
第二天清晨,浩宇帶她來到了一間熟悉的咖啡館。
清清站在門口,微微怔住。
「這裡……」她輕聲開口,眼底閃過一絲震驚。
這間咖啡館,是她和趙懿最常來的地方。
當時,他總是點一杯濃縮咖啡,而她則習慣點焦糖瑪奇朵,然後趙懿會一邊笑著嫌她口味太甜,一邊搶過去喝兩口,說這樣才不浪費。
她以為,這間店已經不在了。
但當她推門走進去時,才發現一切都沒有變。
店裡仍然播放著悠揚的爵士樂,角落的那張小圓桌還在,連咖啡香氣都還是記憶裡的味道。
她的心臟狠狠地顫了一下。
「我們坐那裡吧。」浩宇自然地走到窗邊,選了個靠近陽光的位置。
清清跟著他坐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木製桌面,熟悉的質感讓她有些恍惚。
「以前,趙懿最愛坐這個位置。」她低聲呢喃,彷彿自言自語。
浩宇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聽著。
過了一會兒,侍者過來點單,浩宇隨口說:「一杯焦糖瑪奇朵,還有一杯……」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清清:「妳要喝什麼?」
清清一愣,抬起頭,與他的視線相撞。
她以為,他會替她點趙懿最常點的濃縮咖啡,但他沒有——他選擇讓她自己決定。
她的選擇,不該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自己。
清清的心微微一顫,然後低聲道:「一樣的吧。」
浩宇點點頭,然後淡淡一笑:「妳知道嗎?其實我也不太喜歡苦的東西。」
清清忍不住輕輕一笑,眼底的悲傷慢慢被淡淡的暖意取代。
原來,他早就知道。
他知道,這裡對她的意義,也知道她還沒準備好完全放下。
但他願意陪著她,一起走過這條回憶的道路,直到有一天,她能夠輕鬆地說出這些故事,而不再帶著痛苦。
旅行的最後一晚,浩宇帶她去了蒙馬特高地。
他們站在山頂,俯瞰整座城市,巴黎的燈火閃爍,像是無數夢想與故事交織在一起。
「清清,」浩宇輕聲開口,「這次旅行,妳有沒有後悔?」
清清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夜風拂過臉頰,然後緩緩搖頭:「沒有。」
她轉過頭,看著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靜:「謝謝你,帶我回來。」
浩宇微微一笑,然後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指尖。
「我們回去吧。」
清清愣了一瞬,然後嘴角緩緩上揚。
這一次,她不再是回到過去,而是帶著回憶,往前走去。
回到家的那一晚,葉清清覺得自己累極了,卻前所未有地放鬆。
旅行的疲憊尚未完全消散,身體還留著巴黎夜風的微涼氣息,但她的心,卻是從未有過的輕盈。
她在浴室裡沖了熱水澡,換上寬鬆的睡衣,然後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夜色。房間裡只開著一盞柔和的床頭燈,溫暖的橙黃色光暈映照在地板上,顯得靜謐而安心。
「清清。」
她回過頭,看到浩宇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杯溫牛奶,淡然地走過來。
「喝點再睡吧,」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心,「妳這幾天沒睡好。」
清清微微一怔,然後低笑了一聲,接過牛奶,輕聲說:「你倒是記得很清楚。」
「當然,」浩宇語氣淡然,「趙懿告訴過我,妳睡前習慣喝這個。」
清清的手指微微一顫,低頭望著杯中的乳白色液體,心裡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是啊。」她低聲說,語氣輕柔,「以前,我常常做惡夢。」
浩宇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到她身旁,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她的手輕輕摩挲著杯壁,視線落在窗外的城市燈火,聲音帶著一絲遙遠的回憶:「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幾乎每晚都夢見戰場。」
「夢見刀劍交錯,夢見鮮血染紅泥土,夢見靖王倒在戰場上……」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像是回到了過去,「我每次從夢裡醒來,渾身都是冷汗,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浩宇微微蹙眉,指尖不自覺地收緊。
「後來,是趙懿,他每天晚上陪著我。」清清低聲說,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他會在我驚醒的時候,故意說一些無聊的笑話,或者把我拉到窗邊,讓我看這個世界的燈火……」
「漸漸地,我不再夢見那些戰場上的場景。」她停頓了一下,輕輕地歎了口氣,「但他離開之後,我又開始做夢了,只是這次,夢裡不再是戰爭,而是他……」
她的喉嚨微微發緊,指尖不自覺地用力:「每次夢到他,我總是看著他離開,看著他消失,卻無論如何都留不住他……」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輕微顫抖了一下,眼底泛起一絲酸澀的霧氣。
浩宇看著她,心裡像是被什麼狠狠刺了一下。
他不想打斷她,卻忍不住伸出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給她一點安慰的溫度。
清清微微一頓,然後緩緩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這麼多年來,我曾經因為趙懿的陪伴,走出了對古時戰亂、皇權爭奪的夢魘。」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嘴角帶著一抹苦澀而溫暖的笑:「而現在,是你陪著我,走過了他的離開。」
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有窗外遠處的車聲隱約傳來,夜色溫柔,將一切情緒包裹在靜謐之中。
浩宇深深地看著她,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嗓音低沉:「清清,這不是走過去,而是學會帶著回憶前行。」
她微微一怔,抬頭望向他,眼底閃爍著些許複雜的光芒。
「趙懿是妳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浩宇語氣溫柔而堅定,「我不會,也不想讓妳忘記他。在我缺席的這段期間,是他讓妳心安。」
「但我希望,當妳再回想起他的時候,妳不會再哭,而是能夠微笑著告訴我——他曾經帶給妳多少美好的回憶。」
清清的鼻尖微微發酸,眼淚差點落下,但這一次,她沒有哭,而是輕輕地笑了。
「浩宇,」她輕聲開口,語氣柔和,「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陪著我。」
浩宇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只是伸手輕輕將她拉入懷裡,讓她的額頭輕輕抵在自己的胸膛上。
「以後,」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不管妳夢見什麼,不管妳是快樂還是悲傷,我都會在這裡。」
清清閉上眼,感受著他心跳的節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並不是要「放下」誰,而是要學會在懷念的同時,讓自己繼續往前走。
這一夜,她再沒有夢見離別,也沒有夢見消逝的背影。
她只是靜靜地睡去,沉入了一場安穩的夢境之中。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灑進房間,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咖啡香。
葉清清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晨光,也習慣了身邊不遠處,浩宇早起後忙碌的聲音。
她坐起身,裹著薄毯走向廚房,看到身穿家居服的浩宇站在料理台前,專注地倒著咖啡,微皺的眉宇間透著他一貫的沉穩。
「這麼早?」她靠在門邊,聲音還帶著初醒的慵懶。
浩宇側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淡然卻不難聽出熟悉的關心:「時間不早了,妳該起床了。」
清清輕笑:「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知不知道自己比我還早醒?」
浩宇淡淡地應了一聲,將一杯咖啡遞到她手上:「喝完再去洗漱。」
清清接過杯子,指尖碰觸到杯壁的溫度時,心裡莫名地湧上一股暖意。
她記得,過去的自己是不喝黑咖啡的,總覺得味道太苦,但自從這段時間以來,她竟然漸漸習慣了這種微苦的味道。
她不禁失笑,低聲說:「你知道嗎?趙懿以前總說我喝的東西太甜,每次都要搶走我的咖啡喝兩口才肯罷休。」
浩宇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然後低聲道:「妳現在還是可以喝甜的,沒有人會搶妳的咖啡了。」
清清微微一頓,心裡的酸澀與溫暖交錯。
她知道,浩宇從來不會阻止她提起趙懿,也不會介意她偶爾沈浸在回憶裡。
因為他明白,有些人,即使不在了,也不會消失。
她微微一笑,抿了一口咖啡,語氣輕快:「但這種微苦的味道……其實也不壞。」
浩宇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她在適應,而他,則願意陪著她,慢慢走過這段過渡的時光。
時間一天天過去,清清發現自己開始不知不覺地適應浩宇的存在。
他沒有像趙懿那樣總是嬉笑逗弄她,也不會用華麗的詞藻表達感情,他的關心是潛移默化的,是日常裡點滴累積的細微溫柔。
當她加班晚歸,家裡的燈一定是亮著的,餐桌上也會留一碗熱騰騰的湯。
「妳應該先吃飯。」浩宇總是這麼說,語氣淡然,卻讓人無法拒絕。
當她難得有個週末早晨想賴床時,房間的窗簾不會完全拉開,但屋裡會有陽光的微光,還有早餐的香氣。
「我做了早餐,妳要睡就再睡一會兒。」他的聲音低沉溫柔,不會催促,但總會讓她忍不住起身,然後心甘情願地坐在餐桌前,享受一頓悠閒的早餐。
當她無意間在超市看到某個品牌的巧克力,愣了一下,沒有買,回家卻發現那盒巧克力已經被浩宇買回來放在桌上。
「妳喜歡的,不該因為某些回憶而刻意避開。」浩宇只是這麼說,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事實。
清清握著那盒巧克力,眼眶微微發紅,最後輕輕一笑:「你記得還挺清楚的。」
「趙懿告訴過我。」浩宇低聲道,語氣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柔和,「他說,妳的口味很挑,甜點類的東西,不是特別喜歡的,就算送妳也不會吃。」
清清輕輕歎了口氣,嘴角帶著淡淡的笑:「他是這麼說的?」
浩宇點點頭,語氣仍然平靜:「但他也說了,妳只要喜歡的,就算吃再多也不會膩。」
清清忍不住輕笑:「沒想到你連這個都記得。」
浩宇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輕聲說:「我記得的,還有很多。」
過去的記憶,依舊存在,但新的回憶,也慢慢堆疊了起來。
某個夜晚,清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一部舊電影。
那是她和趙懿曾經一起看過的電影,當時他還笑她:「妳看了這麼多次還不膩?」
現在,她一個人看,卻沒有感到悲傷,反而有種淡淡的懷念。
「這部電影……」浩宇從書房走出來,看到螢幕上的畫面,微微挑眉,「妳很喜歡?」
清清點點頭,輕聲道:「趙懿以前總陪我看,每次看到一半,他都會開始抱怨劇情太老套,然後偏偏還是會看到最後。」
浩宇輕輕一笑,在她身旁坐下:「那我呢?如果我陪妳看,我也可以抱怨嗎?」
清清愣了一下,隨即輕笑:「可以啊,只要你別中途睡著就行。」
浩宇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她看完了整部電影。
當片尾曲響起時,清清轉頭看著他,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謝謝你,浩宇。」
浩宇側頭,輕聲問:「謝我什麼?」
清清低頭,輕輕握住自己的手指,語氣柔和:「謝謝你,陪我走過這一段……曾經以為走不過的時光。」
浩宇的眼神深了幾分,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地覆在她的手背上,與她十指相扣。
他知道,這不代表她已經完全放下過去。
但這意味著,她願意往前走,願意讓自己擁抱新的生活,也願意讓他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夜色溫柔,歲月靜好。
她終於明白,趙懿不會消失,但她的未來,仍然可以擁有幸福。
而這一次,她選擇了浩宇,選擇了繼續往前走的自己。
夜幕低垂,客廳裡的燈光調暗,電視螢幕上閃爍著熟悉的畫面。
電影《靖王傳》的開場,一片戰場的狼煙緩緩升起,鏡頭掠過殘破的旗幟與染血的鎧甲,隨後落在一名身披銀白色鎧甲的將軍身上——靖王歐陽浩宇。
飾演靖王的男人,雙眸深邃,神態從容不迫,眉宇間帶著沉穩與壓抑,整個人如同屹立不倒的長城,散發出無法忽視的威嚴與冷冽。
那是趙懿。
清清抱著抱枕,靜靜地看著螢幕,心底湧起熟悉的情緒。
而坐在她身旁的浩宇,則是第二次看這部電影了。
「怎麼樣?」清清微微側頭,看向浩宇,「這次再看,有什麼不同的感覺嗎?」
浩宇的視線停留在螢幕上,神色淡然:「上次和林昭看的時候,我沒有特別留意趙懿的表現。」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低沉:「但這次……我終於明白,這個角色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清清的手指輕輕收緊,目光仍然落在螢幕上。
畫面中,靖王身披鎧甲,在血與火之中策馬奔馳,眼神銳利,周身瀰漫著無可動搖的決絕。
她低聲道:「趙懿對這個角色,真的付出了很多。他不是單純地在『演靖王』,而是把你……當成他自己的一部分,去活過一次。」
浩宇微微側頭,深深地看著她:「妳是說,他在這部電影裡,找到了某種歸屬?」
清清點點頭,語氣柔和卻帶著一絲懷念:「你可能不知道,當初趙懿接下這個角色的時候,林昭曾經問他,為什麼願意這麼投入。」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些許苦澀的笑意:「你猜他怎麼說?」
浩宇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等待著她說下去。
清清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中透著一絲莫名的情緒:「他說——『這是一個關於宿命的故事,而我想看看,靖王的結局,是否真的無法改變。』」
浩宇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沉了幾分。
宿命……
螢幕上,靖王與皇帝對峙,低沉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天下不是一家之物,百姓才是根本,若皇兄執意行此專武獨斷,臣弟即便背負千古罵名,也絕不會坐視不管。」
清清微微一笑:「這句話,當初在劇本裡沒有,是趙懿臨場改的。」
浩宇微微一愣,轉頭看她:「他改了台詞?」
清清輕輕點頭,語氣帶著一絲感慨:「林昭告訴過我,當時導演本來不同意,但趙懿說——『這才是靖王,這才是他真正的選擇。』」
「他不只是想飾演靖王,而是想成為靖王,親自走過一次這條路。」
浩宇沉默了,目光重新回到螢幕上,心裡湧起複雜的情緒。
趙懿……真的這麼理解他嗎?
他一直以為,趙懿只是個與自己毫無交集的人,雖然在當時知道自己的故事,但終究只是個旁觀者。
但現在,他才發現,趙懿從來不是旁觀者,他是走在自己腳步上的另一個靈魂,只是他們一個是親王、一個是權臣。
電影播放到靖王回府的場景,他站在書房內,攤開一張地圖,與將領討論戰局。浩宇看著這張地圖,目光微微一凝,低聲道:「這張地圖……比我想像的還原得更完整。」
清清輕笑:「林昭花了很多時間研究史料,而趙懿則是找了許多專家,甚至親自飛去考察古戰場,為的就是讓這一幕,能夠與歷史最接近。」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輕柔:「而《靖王傳》這部原著小說,似乎就是當初你來到這個世界後,找到我的線索?」
浩宇轉頭看她,目光微微一頓。
清清輕聲道:「《靖王傳》的小說出版後,成為歷史類的暢銷書。而你,正是從這部小說開始,找到了林昭,最後才找到我?」
浩宇沉默了一瞬,然後緩緩點頭:「是。」
當時,他無依無靠地來到這個世界,對一切都感到陌生,直到他在書店偶然翻到這本書,才發現自己竟然被寫進了現代人的歷史中。
這讓他開始追尋自己的過去,最終,他找到了林昭,也找到了清清。
而現在,他才真正明白,這本小說背後的推手,不只是林昭,還有趙懿。
他低聲道:「所以……趙懿不只是演靖王,他也成了這段歷史的一部分。」
清清點點頭,眼神裡閃爍著懷念:「是啊。」
電影進入後半段,戰爭爆發,靖王帶兵北征,畫面中,他與兄長決裂,與敵軍血戰到底。
浩宇看著螢幕,忽然低聲開口:「我曾經以為,戰爭的殘酷,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會懂。」
清清輕輕歎了口氣:「趙懿或許沒有親身經歷過,但他願意去理解,甚至去承擔這份信念。」
浩宇側頭看著她,目光深沉:「這就是妳愛他的理由之一嗎?」
清清微微一愣,然後輕輕一笑,眼底透著一絲柔和的懷念:「也許吧……但現在,這份愛已經成為一種回憶。」
她轉過頭,看著浩宇,眼神溫暖而堅定:「我並沒有忘記他,只是學會帶著回憶往前走。」
浩宇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語氣低沉:「那很好。」
他伸出手,輕輕覆上她的手背,掌心傳來溫暖的溫度。
這一次,他不再只是過去的一部分,而是未來的一部分。
而清清,也終於走到了這一步,與他一起,開始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