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女人倒茶的動作中,世界沒有轉動——是她自己,在靜止中逐漸冷卻。」
她穿的是一件舊綢子旗袍,顏色淡得快看不出原來是什麼——也許是煙水藍,也許是粉灰,總之像一張被時間泡過的信箋。她站在窗前,看著對面樓的陽台,有人曬被子。那床被單像她十七歲那年自己親手繡的嫁妝,一針一線,全被風抽打得沒了樣。
桌上是半盞茶,已經冷了。男人說他今晚不回來。
她笑了一下,沒有聲音。這笑是給自己看的,就像鏡子裡的臉,久了,看不出表情,只有紋路。
結婚三年,他說過愛她四次,最後一次是去年冬天,在街角那家剛換老闆的麵店裡,他吃得太辣,眼眶發紅,說:「要不是我愛妳,怎麼會陪妳吃這種東西?」她沒說什麼,默默幫他添了一勺糖。
她從沒問過他愛不愛她,因為問了也是一種示弱。而示弱,是她從小學會不該讓人看見的東西。母親說,女人就像門簾,要垂得住風,捲不得浪。
她不是不知道他有別人,那香水味不是她的,太甜,太明目張膽。但她也從沒哭過,她怕哭了,就真的變成一個悲哀的女人。張愛玲說過,悲哀的女人是不值錢的——她信。
她只是在想,如果再年輕一點,也許可以賭一場,摔碗砸門,去鬧,去哭。但現在不行了,她的時間像書頁一樣翻過去,風過了就過了,什麼都不能撿回來。
窗外的花落了,春天也該過去了。
她輕輕把那半盞茶倒掉,動作比誰都優雅,好像不是在倒掉什麼,而是在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