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哪裡?
——我……是誰?
少女昏昏沈沈地爬起來,背部因為一直躺在堅硬的地面而痠痛。視野逐漸清晰,她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簡陋的小房間,房裡只有兩張單人床,兩張床頭小茶几,和一個一看就很廉價的木製衣櫃。
因為沒有窗戶,唯一的照明來自桌上的油燈,顯得很昏暗。少女爬起的時候,還不小心被腳邊一個翻倒的矮凳絆了一下。
牆上掛著一面小小的鏡子,少女搖搖晃晃地來到鏡子前,看著自己的倒影。
她年約十七八歲,長著雙頰豐潤的瓜子臉,和溫柔的褐色雙眸。雖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卻十分討喜。
紅棕色的及肩頭髮原本在耳邊梳成兩個圓髻,現在散了一邊,顯得十分狼狽。她身上穿著黑底過膝連身裙,配上白色圍裙,透露了女僕的身分。
最重要的是,她的脖子上套著一個繩圈,還露出一截斷掉的繩子。
她直覺地抬頭,果然發現房間的橫樑上掛著一條一樣的繩子,一端牢牢繫在床尾欄杆上,另一端則和自己脖子上的一樣被扯斷了,斷口跟自己脖子上的繩子顯然是相合的。
再配合倒在一邊的腳凳,少女得到一個驚人的結論。
——所以我……上吊自殺了?因為繩子斷掉才活下來?
——為什麼我要自殺呢?
她揉著疼痛的脖子努力回想,腦海中先是一片空白,隨即慢慢地浮現了……
火焰。劇烈地燃燒著,彷彿要吞噬天地。在火焰中,隱約晃動著一個又一個……
——停!
她搖搖頭,阻止自己再回想下去,改為在自己身上尋找線索。
果然,在圍裙的口袋裡有一封信,信上的字跡有點潦草。因為多次地打開與折疊,折縫已經快要裂開了,而字跡也因為沾上液體而部分暈開。
「親愛的蘭蒂爾,為了讓妳在首都安心工作貼補家用,我們約好將婚禮延期一年。但是一年過去,妳卻要求再延一年。好不容易熬過第二年,本以為終於可以完婚,妳卻又跑去公爵家當女僕,我不得不相信,妳大概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雖然我一直認定妳就是我的真命天女,我也了解妳對家人的牽掛,但是我也有家人,家人不允許我無限期地等下去,所以我不得不取消我們的婚約。下個月我就要和瑪麗結婚了,為了避免日後的糾紛,還請妳將訂婚戒指退還。
再見了,祝福妳工作順利,也希望妳家中的狀況能早日改善。
妳的朋友 杰若」
她看向左手無名指上的戒痕,這回腦中清楚地浮現她將那枚兩年多不曾離身,象徵著未來的幸福與希望的戒指取下,交給送信來的信差的場景。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想起來了,她是蘭蒂爾.戴蒙,來自首都附近的迪隆鎮。為了籌措父親的醫療費和一家老小的生活費,她延後和未婚夫杰若的婚期,來到首都的一家餐館工作。
正如信上所說,延期的時間由一年變成兩年。等到兩年期滿,她下定決心不再延期,一定要回鄉結婚的時候,一位舊識為她找到了公爵家的女僕工作,工資是原本的兩倍,而且不用忍受餐館裡酒醉客人的騷擾,她實在是無法拒絕。
結果……結果就是被退婚了。
蘭蒂爾又歎了口氣,搖搖頭。
沒辦法,這是自己的選擇,後果也只能自己承受。
可是,明知是自己的選擇卻又自殺,也未免太沒骨氣了吧?
而且當她吊在半空中掙扎,眼前發黑的時候,耳邊好像聽到了什麼奇妙的聲音在呼喚她。那是個非常美妙悅耳,讓她胸口漲滿,全身熱血沸騰的聲音……
正當她為自己瀕死經驗困惑的時候,房門被人用力敲得砰砰直響,隨即是另一個少女的叫喚聲。
「蘭蒂爾!妳在裡面吧?幹嘛要鎖門啊!快點出來上工,海莉葉小姐快要抓狂了,她說妳再不出現就開除妳!」
蘭蒂爾連忙應了一聲,飛快將斷成兩截的繩索藏好,並紮好髮髻戴上女僕帽,打開房門重新面對這個世界。
※
「我命中註定的夥伴啊,你棲身於黑暗,卻擁有光明的靈魂,聽我的呼喚,與我合而為一,共同清除世上的污穢吧!所有的暗影都將在我們面前退避!」
「蘭蒂爾,妳對著掃把碎念什麼啊?快點掃地,不然海莉葉小姐會宰了我們!」
被同為女僕的室友米莉安無情地打斷了熱血沸騰的演說,蘭蒂爾不以為然地搖頭。
「米莉安,妳這就有所不知了。掃把是女僕的最佳戰友,在出戰之前當然要先鼓舞戰友的士氣……」
米莉安沒好氣地回答:「拜託,前兩天才剛宣布減薪,我只有怨氣沒有士氣!而且要是被開除,就什麼氣都沒有了!」
「好啦……」蘭蒂爾只得乖乖掃地。
身為最資淺的女僕,兩人的工作是清掃宅邸西翼一樓的走廊。
堂堂公爵的宅邸,光是走廊就比平民的房間寬一截。淡粉紅色的花崗岩牆壁和大理石地板、熠熠生輝的紅檜木鑲板、紋路奢華的織錦地毯,這些全都要掃得一塵不染,工作量不是開玩笑的。而且正如米莉安所說,宅邸裡的僕人最近被集體減薪,所以她心情很差,無精打采地掃著。
蘭蒂爾卻剛好相反。
「藏身角落的闇黑邪物啊,在神之威嚴面前顫抖吧!聖帚旋風殺!喝啊啊啊啊!」
她推著掃把在走廊上來回衝刺,簡直就像跟灰塵有殺父之仇一樣。
這座宅邸雖然光鮮亮麗,在死角縫隙中卻藏著許多污垢,本應光滑如鏡的花崗岩上也附著淡淡的污漬,她實在是越看越不順眼。
米莉安有些疑惑,「妳今天還真有幹勁啊。」
她印象中的蘭蒂爾個性溫和,話也不多,很少跟其他女僕交談,總是靜靜地埋頭工作,顯得心事重重。加上她前陣子被退婚,一有空就看著退婚信流淚,可說是消沈到極點,怎麼今天卻忽然換了個人?
「有嗎?」蘭蒂爾想了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陽光從大窗裡流洩進來,照在她的紅棕色頭髮上反射出金光。「老實說,我今天忽然有種死了一次又活過來的感覺。」
這是實話。當她從自殺未遂的震驚清醒過來之後,忽然覺得神清氣爽,全身充滿活力。彷彿就在她徘徊於生死邊緣時,有股力量拉住了她,為她注入了新的生命,也給了她重要的使命,只是她一時還不知道這使命是什麼。
米莉安有聽沒有懂,只是點頭,「妳想通了就好。」
「蘭蒂爾!」
伴隨著這聲讓人骨頭結凍的怒吼,女管家海莉葉小姐大步從走廊的另一頭走向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