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阿承。」
他的聲音比我預期的低沉,一種很穩、很厚的嗓音,不是那種渾然天成的性感,而是歷練過後沉澱出的冷靜與溫柔。那聲音像是一杯剛入口的熱紅酒,帶著淡淡的果香與燒灼感,讓人不自覺放慢呼吸。
我抬頭看他。
他不算那種第一眼就會讓人驚豔的帥,但整體乾淨、俐落,衣著簡單卻得體。他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陽剛的節制,不是刻意的剛硬,而是那種男人到某個年紀之後,才會有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的感覺。他的眼神沒什麼侵略性,但你會知道,如果他選擇靠近,那絕對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我請你喝一杯,如何?」
我原本想拒絕,畢竟這整晚都沒有人主動靠近我,讓我反而更想一個人靜一靜。但想到我口袋空空,剛分手的學弟還欠我一筆錢,心裡突然也鬆動了。某種程度來說,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巧合,只有剛好出現在對的時間與空間的人。
我點點頭:「好啊。」
他揮了揮手,示意調酒師來一杯威士忌給我,然後點了一杯自己習慣的特調。酒杯在昏暗燈光下反射出淺金色的波光,像是不小心灑落的記憶碎片。
我們坐在角落,音樂很吵,燈光閃爍,但他說話的聲音始終低穩,讓我能專心聽他每一句。他說話的語調有一種包裹力,像是隔絕喧囂的罩子,在那一瞬間,整個酒吧彷彿只剩我們兩人存在。
「你不太像這裡的人。」他說。
我偏頭看他:「怎麼說?」
「來這種地方的人,多半是來尋找什麼的。歡愉也好,陪伴也好,甚至是床伴。但你一個人坐那邊一整晚,看起來不太像是來玩的人。」
我笑了一下,像是承認了什麼:「我不抽煙,如果不是... 唉,算了,不說也罷。」
他點點頭:「有些東西,不說也沒關係。喝點酒,就夠了。」
我們聊了些有的沒的,生活的、感情的、工作的。他沒有像多數人那樣,對我身體掃描似的評估,也沒有在聽我說話時神遊。那是一種真正的「在場」,他沒有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他只是坐在那裡,陪我。
我也忘了到底怎麼聊起來的,只記得那晚,他不像其他人會用眼神剝開你,而是很安靜地陪著,像是他願意在你暫時難過的時候,當個不說話的靠枕。那種沉穩讓我卸下了防備,也讓我第一次覺得,不必在酒吧裡用諧音笑話包裝自己。
我說:「為什麼圈內的感情這麼難找?你靠近我,我靠近你,好像都不是為了彼此,而是為了什麼目的。有些人為了錢,有些人為了慾望。我只想要一段單純而互相的關係,這麼難嗎?」
他看著我,眼神沒有閃躲:「經過了幾次感情後,誰又能保持真正的單純呢?」
我們就這樣坐了一陣子,像兩顆在深海裡偶然靠近的礦石,微弱地發著光,卻不想讓對方看見太多。那樣的沉默不是冷場,而是一種共鳴。好像我們都知道,這一刻不需要說太多。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交換了聯絡方式。他掏出手機,打開通訊軟體,讓我掃描他的條碼。我也點開我的頁面,他安靜地按下加好友,然後對我微微一笑:「如果你願意聊天,隨時都可以找我。」
正要起身離開,他突然在原地蹲了下來。
「等一下,我手機吊飾不見了……」
我愣了一下,看到他這樣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像孩子一樣慌張地四處翻找。那一瞬間,他身上的那層沈穩的外殼彷彿裂了一道小縫。
音樂很吵,我聽不太清楚,但隱約聽見他小聲說話。
「我的小熊……不能丟掉……被丟掉的小熊會難過的……」
那語氣像是小孩和自己說話,沒有防備,沒有偽裝。
他終於找到那個吊飾,是一隻毛絨絨的小熊。
我有些意外,這種東西跟他的形象一點也不搭。那應該是對他很重要的人送的吧,我這麼想。
他轉頭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找到了。」
我點頭:「有找到就好。」
臨走前,他突然給了我一個擁抱。
本來以為他只是輕輕抱一下,但他卻像整個人掛在我身上,像是找不到支點的孩子。那個擁抱不是為了告別,而像是一種感謝,一種傳遞,一種不知名的靠近。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低低地說:「抱歉,剛剛是……今晚謝謝你陪我聊天。有機會再見。」
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