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骨般的冰冷將我喚醒,意識到自己正渾身赤裸的躺在水泥地面是有那麼點困擾。但當我發現剛剛那匹斑點狗滿臉是血的癱在我旁邊,而我們一起被關在整排金屬欄杆後方時,這種小小的問題就不再重要了。
「嘿,」我搖搖斑點狗的肩膀喚道,不敢太大力,怕他有腦震盪之類的。「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
斑點狗也是完全赤裸,一隻瘀青的眼睛腫到睜不開,而身上毛髮有許多地方都沾染了乾涸程度不一的血漬。
我拍拍他的臉,再次嘗試引起斑點狗的注意。過了一段時間以後,他緩緩張開沒有腫起來的那隻眼睛,發出低聲的呻吟。
「現在是什麼狀況?」即使心裡大概有個底,我還是把這個問題給問了出來,好像得到答案便能改善自己的處境那般。
斑點狗發出一陣介於嗆到和過度換氣之間的狂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就在即將因為不斷累積的挫敗感而大聲嘶吼前,我聽見牢門打開的尖銳金屬摩擦聲。
「出來,狐狸。」一匹黃金獵犬站在門口說道,我能認出來他穿著和史密斯他們同樣款式的制服。
這或許是好消息?
「他顯然需要醫生。」我看了眼斑點狗說道。「還有我的衣服呢?」
「出來,狐狸。」黃金獵犬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我說什麼一樣,再次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嘆了口氣,我判斷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所以用尾纏住自己,乖乖聽從指示,走出牢房並跟著那匹黃金獵犬。
我試圖在這個過程中保留最後一絲絲的尊嚴,所以兩眼直視前方毫不猶豫的走著,好像這是普通午後的散步時光那樣。最困難的部分,大概是忽略跟在我們身後拿著武器的大傢伙了。
我被領進一個小房間,其中有兩張金屬椅隔著金屬桌安放。
我考慮坐在自己的尾巴上,但多方權衡以後決定還是最大程度的包住自己比較有保暖效果。
牆面上有張鏡子,顯然是會出現在審訊室那類地方的單向透鏡,後面不知道有誰正在看著。而另一面牆則掛了口鐘,秒針運行的喀喀聲是房間中唯一的聲響。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親眼看見這種場景。
鼻頭抽動了兩下,讓我反射性低下視線搜尋那股鐵腥味的來源──是褐棕色的血跡乾涸在金屬桌面上。
這恐怕不是個好兆頭。
一匹黃金獵犬從單向透鏡旁的那扇門走進來,丟了疊文件到桌上。他自顧自的坐下然後開始翻閱起來,好像我們只是兩個碰巧坐到彼此對面的路人。
「呃……哈囉?」因為實在過太久了,我只好出聲想引起對方的注意。
黃金獵犬對我豎起食指,但視線保持在滿桌的文件上,一副要我安靜不要打擾他的樣子。
我又冷又困惑,大腿先前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刺到的地方依然隱隱作痛,但我想這討厭的家犬表示得很清楚,我必須按照他的遊戲規則玩。所以我只好閉上嘴巴,耐心的等他出招。
「你的處境不太妙呢,小狐狸。」黃金獵犬終於放下手中的文件,和我對上視線。「就算想要逃離法律的制裁,也不該和恐怖分子搭上線吧。」
「首先,我不是什麼逃亡的狐狸,更不認識什麼恐怖分子。」我原本無法理解他打算表達什麼,但很快就想通,他在指控那匹斑點狗是恐怖分子。「你只需要掃一下終端就能確認我的身分,維拉家的火狐根本不需要藉由恐怖分子的幫助來逃離什麼。」
「你的終端暫時無法讀取,可能是電擊槍的高壓電流導致故障。」黃金獵犬聳聳肩說道。「你當時不要反抗就沒事了。」
我緊緊咬住牙齒,不想浪費力氣反駁對方已經認定的事實。
「我的胸針,裡面有家族的資料。」如果可以的話,我絕對不會想讓他們知道這麼可笑的事情居然發生在我身上,但現在似乎沒有剩下太多選擇能供我挑三揀四。
「啊,說到這個。」黃金獵犬像是變魔術似的,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了我的胸針,迅速在指間來回翻動把玩著。「你從哪裡偷到的?」
「這是我的!」挫敗感再次滿溢而出。需要向旁人不斷證明我的財產真的是我的,實在是扯到如同掉進了只有自己看不懂笑點的荒誕鬧劇中。
「你說是就是囉。」黃金獵犬滿不在乎的說道,一翻手就讓我的胸針消失在他的手掌中。「大概就和這張有伯爵印信特許的船票一樣,是你的吧?」
他將一張照片推到我面前,我認出是史密斯給的那張銀卡。
「對,是我的,你只需要聯絡伯爵史密斯就能確認這件事。」我心中燃起了異樣的希望,很難想像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反覆經歷這麼多次極度矛盾的情境。
「哈,如果我想要緩慢又痛苦的自殺,會考慮看看的。」黃金獵犬乾笑幾聲,好像我講了什麼很白癡的蠢話。
我只能歪著頭表達對這陳述的困惑,不過對方顯然沒有打算解釋。。
「我們就暫時不要繼續胡扯了。」黃金獵犬像是安撫幼崽似的說道,讓我非常想要揍他。「你該怎麼解釋這個呢?」
畢竟我實在是沒別的事情好做,所以只能看了眼他新推過來的照片。
「這是什麼?」我困惑的問道,向黃金獵犬投去不解的眼神──我畢竟還是狐狸,能認出插滿電晶體的電路板,但除此之外這東西沒有觸動任何記憶。
「哇嗚,我還以為你是演技很爛的那種欸,差點就被你唬過去了。」黃金獵犬用力拍了下手,故作訝異的說道。「這在你的口袋裡搜出來的,別跟我說你不認得。」
「我真的不認得,這不是我的!」我相信自己陷入了某種栽贓的經典劇本中,說什麼大概都沒用,但自尊心還是驅使我試圖替自己辯護。「我要找律師。」
「喔,請自便。」黃金獵犬抬起手來,隨意的朝後方比了一下。
我本來以為有通訊用終端在那邊之類的,因此便順著他的手勢看過去。沒想到這傢伙湊過來揪住我的耳朵,把我的頭往金屬桌面撞去。
對於這太突然的發展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而且腦袋似乎仍嗡嗡作響,所以我只是坐在愈發冰冷的金屬椅上,有點呆滯的看著剛剛向我施暴的黃金獵犬。
「恐怖分子沒有資格請律師。」黃金獵犬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指,像是強調著什麼一樣。「然後,玩笑話就說到這。」他將雙肘擺到桌上,十指交扣,身體往前傾向我。「如果沒辦法弄清楚這張電路板究竟從哪來的,史密斯剝了我的皮做成地毯,然後要我在上面跳舞給他看,大概是最樂觀的結果了。」黃金獵犬用指甲敲了敲那張照片,發出清脆的聲響。「所以當我跟你說,為了避免這個場景成真,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時,請相信我,我沒有在開玩笑。」
我發現自己好像愈來愈擅長,從黃金獵犬們的棕色眼睛中辨認出瘋狂的徵象。不過這次還伴有紮紮實實的恐懼,讓我很肯定他絕對沒有在開玩笑。
反射性的嚥了口口水,我身下的金屬椅彷彿又更冰冷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