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房子早已拆了,但我還是夢見它。
一間坐落在城南盡頭的平房,牆上掛著紙樣的舊照片,櫃子裡疊著我不曾穿過的童年。
門後站著一位婦人,她叫我名字,卻不是我的母親——
那聲音裡有某種熟悉,但不是我所擁有的過去。往回一看,總感覺又回到童年裡的地方。
既熟悉,又陌生。
我撫摸著每一片瓦片,好似回到父親還在的時候,
他總坐在院中讀報,濃眉下的眼神很遠、很安靜,
彷彿世界所有聲音都必須先經過他,才得以進入家門。
母親則忙著晾衣服,或縫補一件早已穿不下的童衣。
弟弟在牆角追著紙球跑,小手還沾著糖水的黏膩。
我看著這場景,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時間像是一隻漏水的壺,悄悄地、緩緩地從我腳邊淌出去。
院子的桂花沒有香味了。
牆上的影子也不再變動,像是時鐘壞了——整個世界停在一張泛黃的照片裡。
我轉過頭,門後的婦人仍在。
她沒有說話,只輕輕指了指書桌上的一本簿子。
我走近一看,裡面全是我不曾寫過的日記。
每一頁的筆跡都不一樣,像不同年齡的人在對我說話。
「小桂子又被打了,哭得嗓子都啞了。今天我躲在床底下沒敢出聲。」
「她說她是我媽,可我不記得她是誰……」
「我夢見父親死的那天,家裡下了場沒有聲音的雪。」
我心跳像敲鼓一樣亂,
那不是我的記憶——可我卻能背出每一行字。
那一刻我明白了:
這不是我的夢,而是別人的記憶借我來夢。
我將簿子闔上,紙邊一震,像某個靈魂輕聲顫了一下。
婦人還在門後,她望著我,神情不像陌生人,也不像親人,
只像一個等了太久的影子。
她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靠近。
我卻突然伸出手,喊出了一個名字——
「小桂子……?」
她的眼神微動,像一潭結冰的水裂出一道細縫,
接著,整座房子開始慢慢瓦解。不是崩塌,而是靜靜地退場,
像一張日曬多年的舊照片,從中間褪色,消失得溫柔而無聲。
我站在原地,風從牆縫中穿過我的髮絲。
我感覺夢正慢慢關門,但沒有人推我出去。
醒來時,枕邊擱著一本我從未看過的筆記本,封面斑駁,寫著一行細細的字:
「她還沒回來,也許哪天你會再夢見她。」
——
靈感來自電影《城南舊事》,
獻給那些還留在記憶裡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