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上,氣氛莊嚴肅穆。百官列班,君坐龍椅之上,神色從容,言語中卻暗藏殺機。
今日議題繁雜,方才討論完邊關軍餉問題,工部尚書便拱手而出,聲音穩重而響亮:
「啟稟陛下,靖邊縣水利工程已於月初開工。然因連日暴雨,河道改徑,民間傳言四起,怨聲載道,恐影響軍糧運送及民心穩定。臣以為,應派一位熟稔軍務且體恤百姓之人前往督導安撫。」皇帝微抬眼皮,語氣不疾不徐:「工部尚書心懷社稷,可有合適人選?」
工部尚書頓首道:「微臣以為,威武將軍李廣,治理有方,素有威信,可堪此任。」
皇帝未置可否,轉向群臣:「諸卿意下如何?」
就在眾臣思忖之時,御史大夫古軒宇出列,神色篤定,聲音清朗:
「陛下,微臣認為,此事非尋常治水之舉。靖邊位於北境通道,為白澤軍舊駐之地,民風彪悍,軍民關係盤根錯節。此時派遣一位深諳當地軍政之人,方能安穩局勢。西寧大將軍葉若凝,曾親領白澤軍築堤修壩,與當地百姓素有情誼,當為不二人選。」
百官聞言,議論紛紛。站於側班的凌紹安微微前傾,拱手接道:
「陛下,微臣亦附議。靖邊縣軍政複雜,若非熟稔地形與軍情之人,恐難穩局。西寧大將軍過往駐紮於此,與當地軍司『徐雁行』將領交情深厚,調度民力亦頗有章法,臣以為再適合不過。」
皇帝微微頷首,唇角含笑,似是欣慰眾臣推舉之人與其心意不謀而合。
正此時,一名年約五旬、身著深青朝服的禮部侍郎輕咳一聲,出列稟奏:
「陛下,靖邊任務雖重,然言家本月將舉辦祖祭,據老夫所知,西寧大將軍此番為主祭之人。若將其調離,恐有失孝道,亦會招議。」
此言一出,殿中氣氛微凝。
正此時,齊王上前,語帶不屑:
「笑話!區區護國大將軍,竟困於內宅祖祭?此等小事也值得在朝堂上爭論,禮部侍郎之言,未免可笑。」
禮部侍郎聞言大怒,回擊道:
「齊王何出此言?葉將軍既嫁入文國公府,家祭豈能視為小事?我朝以孝治國,為人媳婦、未來主母,自當以祭祖為重。至於國務,自可由他人代勞!」
皇帝聞言,臉色微沉,聲音冷冽:
「哦?依禮部之見,是要朕親赴靖邊督導水患不成?」
語氣甫落,朝堂已鴉雀無聲。數名年輕官員垂首不語,連素來沉穩的戶部尚書也不由拈鬚側目。
正當氣氛緊繃,言徵從容上前,拱手斂眸:
「陛下息怒,禮部侍郎亦是憂國之心,只是考量未周罷了。」
他語氣一轉,緩緩道:
「陛下聖心念國,臣等自當遵從。家祭屬內宅之事,葉將軍身為朝廷柱石,自當以國事為先。內事自有內眷主理,無須陛下掛懷。」
此番言辭恰到好處,既無冒犯聖意,又化解爭端,更巧妙地將「葉將軍當行」之議,引向「天命所歸」之勢。
皇帝見此,神色微斂,手指輕叩龍椅扶手兩下,道:
「既如此,便命西寧大將軍即刻整備,赴靖邊督導水利工程。另令白澤軍撥一小隊親衛隨行,由凌將軍協同,十日內成行,不得延誤。」
眾臣齊聲應命。
朝會散後,百官魚貫而出,金鑾殿內漸歸寂靜。
皇帝坐於龍椅之上,半闔雙眼,右手輕輕撫過扶手,彷彿能觸摸到那些未言明的殺機與糾葛。他並未多言,微抬眼,望向殿頂飛檐之上垂落的一道陽光,目光幽沉,無喜無怒,亦無悔。
午後的陽光斜斜灑入永安居馬廄,木格窗縫間透出一道道金光,照得塵埃緩緩飄浮,如凝住的時光。馬廄內瀰漫著乾草與泥土的氣息,還夾著些許馬汗與香草的清香。
若凝褪去外袍,只著一襲便衣,袖口挽起,露出線條勻稱、歷經多年操兵的手臂。她一手提起溫水桶,水中漂浮著浸過的香草葉,另一手熟練地潑灑水珠在飛白潔白的鬃毛上。指尖一路自脖頸順梳至背脊,力道溫柔而不失清勁。
飛白輕嘶一聲,像是舒服地呼應她的動作。若凝彎唇笑了笑,從腰間小布囊中摸出一根胡蘿蔔,在他鼻尖晃了晃:「來,給你最愛的。」
飛白立刻伸長脖子,嘴巴一口叼走,咀嚼得不亦樂乎,眼神溫馴得像個貪吃的孩子。若凝輕笑,輕輕拍了拍牠的脖頸:「吃這麼快,也不怕噎著……」
這一刻,她眼神柔和,像極了當年在邊關親手餵他喝水時的模樣。若凝仿佛也忘了自己如今是何位階、肩上背負多少血債與功名,只是把眼前這匹陪她南北奔襲的老友,當成了真正的同袍。
「飛白啊……」她邊撫摸邊輕聲說話,聲音幾乎與馬匹鼻息同柔,「你跟了我這麼久,南征北戰,吃了多少苦,卻從未好好讓你看看外頭的風景。京城的繁華,怕也是看膩了吧?我答應你,日後若有空閒,定帶你走遍山川河流,到哪都不會少了你。」
飛白似乎聽懂了她的心意,輕聲嘶鳴,尾巴甩動,隨後低頭輕蹭她的手臂,厚重的馬頭輕壓在她肩側,那親昵的姿態像極了年少時在邊關共同熬過長夜的戰友。
若凝嘴角微彎,輕拍馬頭,笑意像陽光一樣染上她眼角,柔和且有光。
就在此時,廄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將軍!」
綾鷹急匆匆闖進來,灰青軍服還沾著門前庭院的細塵。他手中緊握一封以金線封口的密函,額上微汗,顯是剛剛奔來。
「宮中來信。」他語氣低急,目光直視若凝。
若凝聞聲轉身,眼神瞬間轉為銳利。她接過詔書,指尖撫過那道金線封口,眉頭不自覺蹙起。拆開信封,目光迅速掃過紙面,原本的閒適如煙雲消散,眼中只剩下沉穩與果斷。
良久,她輕聲念出:「靖邊縣……」
她的語氣低沉卻透著些許驚喜,像是故人來信,讓人猝不及防又心生歡喜。她將詔書遞給綾鷹,眼神微亮:「竟是靖邊!我與徐將軍曾駐紮於此多年,地勢、人情皆熟,如今再去,倒像是重返故地。」
綾鷹接過詔書,快速掃過內容,眼底一亮,笑道:「將軍還記得當年水患嗎?您與徐將軍一同下河堵決堤,渾身泥水,吃個炊餅都是沙。還笑說那是『黃金炊餅』。」
若凝聞言,噗哧笑了出來,笑聲清脆自然。她抬頭望向陽光斜斜灑落的馬廄門口,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那是對過往歲月的懷念,也是對未來征途的嚮往。
可綾鷹卻收斂了笑意,猶豫片刻,仍舊開口:「只是……月底言府家祭將至,您是世子夫人,此番離京,首次家祭便未能主祭,是否會……」
若凝臉色一沉,已不復方才笑意。她低頭整理洗馬的工具,一動一頓間,語氣平穩卻堅定:「家事再大,也沒有國事大。丞相既已安排夫人主禮,便是朝堂默許我不必親臨,皇命在前,無需多言。」
她抬起頭,目光如炬:「身為大魏將軍,我的位階、責任與信念,不會因為嫁入言府而有絲毫改變。」
綾鷹凝視著她,神情漸漸肅穆,繼而低聲應道:「末將明白,願隨將軍策馬再征。」
若凝點頭,轉身拍了拍飛白的脖子,低聲道:「又要上路了,這次我們走的是熟路。只願這回,不再是血與火,而是風與雲。」
陽光漸斜,馬廄門外,風起微塵,一段嶄新的征程,已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