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永安居的廚房透出溫暖的燈火,熱氣蒸騰,瀰漫著食材的香氣。
若凝挽起袖子,眼神熠熠地對合興問:「聽說你會做各地的美食?都能復刻出來,是真的嗎?」
合興表情有些謙虛,但語氣難掩得意:「不敢說完全一模一樣,但做出來的味道……也八九不離十。」若凝道:「那你會做酥油炸果子嗎?」
合興聞言一愣,驚訝地看著她:「世子夫人怎會知道南契的點心?」
若凝眼中閃過一抹被戳中的神情,隨即淡淡道:「之前行軍時經過北境邊界,偶然吃過,味道挺特別的。如今想起來,有點饞了。你做來給我嘗嘗吧。不——你教我做!」
合興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說:「世子夫人要親自下廚?您……會做飯?」
若凝想了想:「小時候和兄長在野外烤過地瓜、烤魚……這算嗎?」
合興哭笑不得:「這差得可遠啦!」
若凝理直氣壯地回:「哪裡差了?不都是弄熟了能吃的東西?」
合興哭笑不得,搖頭道:「這差得遠呢。糕點可講究多了。像這酥油炸果子,得先挑上好奶酪煉成酥油,再用溫水和麵、反覆揉搓讓麵團起筋。接著擀薄、塗油、疊壓,層層做出酥脆口感。火候更是關鍵,油溫拿捏不好,不是炸焦就是不透。哪像烤東西,抹鹽撒料上火就行。」
若凝聽著這一番複雜的工序,非但沒有被嚇退,反而一臉理所當然:「那你教我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學點東西也不壞。」
說完,她忽地補上一句,語氣頗有警告意味:「對了,不許告訴世子。」
合興只能認命點頭:「是,小的知道了。」
說罷,他轉身去準備材料,一臉無奈卻也不敢違命,心裡想著這位將軍世子夫人,真是比尋常大家閨秀難伺候多了。
夜風蕭瑟,雨聲潺潺,宮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哭喊聲,驚擾了靜謐的景陽殿外廊密議偏廳。
隨著門扉猛然推開,一名滿身泥濘、衣衫破損的老婦人踉蹌奔入殿中,撲通一聲跪倒在金磚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陛下啊!一定是貴妃的胞弟太樂丞,在朝堂上衝撞了丞相大人,丞相這才派人追殺老奴,要殺奴婢警告高家啊!」
皇帝尚未言語,殿中已傳來細細抽泣之聲——高貴妃早已跪伏在地,衣袂拖曳,眼中淚光盈盈,聞言更是悲從中來,伏地哀泣:「陛下,臣妾的乳娘自小照看臣妾,如今竟遭如此橫禍!求陛下為臣妾和高家做主!」
她哭得楚楚可憐,梨花帶雨,肩膀微微顫抖,將柔弱無助展現得淋漓盡致。
沉默片刻,廷尉趙廷與中書令王昭齊步上前,拱手稟道:
「陛下,丞相大人先是舉報高貴妃父親失職,致使其下獄枉死,如今又欲壓制高貴妃胞弟太樂丞,分明是怕高家勢力日益壯大,再有外戚之勢與其抗衡,動搖其權位!此舉實屬過分,恐會引發朝堂動盪!」
兩人語氣沉穩,神情肅然,聲聲鏗鏘,正氣凜然。燭火映在他們的甲片與袍紋上,隱隱有鋒芒流動。
皇帝面無表情地俯視跪地眾人,他的目光由高貴妃轉至李嬤嬤,又落在那兩位朝臣身上,表面沉靜如深潭,不見波瀾。
心底,卻已是狂瀾翻湧。他握緊了龍案邊的玉筆,玉身輕顫,冷笑在唇角乍現——果然如他所料,丞相已無視皇家尊嚴,膽敢動外戚,其心可誅!
就在這肅殺氣氛彌漫之時,趙廷忽又踏前一步,從袖中悄然抽出一卷密信,雙手高舉,沉聲道:「陛下,臣還有一事稟報。此乃內人所呈之密函,丞相不僅壓制外戚,更暗中擁兵於南契舊部,已涉嫌謀逆之舉!」
話音甫落,殿中氣氛如墜冰窟,「謀逆」二字猶如雷霆萬鈞,猛然炸響。
皇帝霍然起身,龍袍翻飛,金冠微震。他瞪視密信良久,寒光如刃:「好個丞相,竟敢圖謀不軌!朕……豈能容他!」
他一步步走向殿心,聲如雷震:「即刻調查文國公府,密切監控其家族一應人員,不得走脫一人!」
夜雨敲窗,燭火搖曳,殿內殺機瀰漫。
文國公府邸佔地廣闊,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因今日宴會,處處張燈結彩,愈顯富麗堂皇。若凝隨侍女穿過九曲回廊,正欲轉往正廳,卻見一人斜倚偏殿牆下,百無聊賴地踢著石子。
那少女一襲湖綠勁裝,髮間只束一木簪,氣質不羈,正是曾有一面之緣的遠房表妹,君瑤。
「君瑤?」若凝略感驚訝。
君瑤回頭,眼中一絲意外轉為笑意:「這些夫人們的閒話,我可聽不下去,出來透透氣。」她打量若凝,語帶欣賞:「聽說世子夫人灑脫不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若凝道:「不過是覺得繁文縟節太煩,不如軍中來得爽快些。」
君瑤眼眸一亮,湊近壓低聲音:「妳我果然臭味相投。」
這句話讓若凝不禁莞爾。她對眼前這性子爽朗的表妹,生出幾分親近。
君瑤見她並不疏遠,語氣放鬆起來:「我自幼父母雙亡,由姑母收養,這府裡除了她,沒人管得住我。我常泡在藏書閣,或騎馬打發時間。那些宴席,虛假得很。」
她頓了頓,目光灼灼:「其實……我很喜歡妳。從小讀兵書,也曾夢想披甲從軍,可惜放不下姑母。」
若凝皺眉:「你姑母不是對你很好?」
「她待人溫和是表面,實則情緒反覆,時而怒不可遏、時而又極度愧疚補償。下人對她敬畏參半,府中氣氛常緊張。」君瑤語氣放緩,「她最在意的,是掌控。若有違逆,往往變本加厲。嫂嫂,妳雖是世子夫人,仍要多加留心。」
她望向遠方,語氣低落:「旁人說姑丈姑母是神仙眷侶,從不爭執,禮數周到。可這樣的相處……太過完美,反倒像是精心維持的假象。」
若凝默然,腦中浮現宴席上丞相夫婦的溫和舉止,卻忽覺其中暗藏波濤。她心中一凜——這府邸的風險,恐怕比戰場還深沉難測。
若凝與君瑤說罷話,兩人便一前一後步入宴廳。
宴席已開,絲竹繞梁,燭影搖曳。丞相夫人親自迎上,笑道:「今日一是為若凝婚後首次正式露面,二是得了國公爺為我覓來的《山水隱逸圖》,蘭亭居士所繪,意境清遠,實乃珍品。便邀諸位姐妹一賞。」眾人稱讚不已,氣氛和樂。
丞相夫人對身旁的柳姨娘頗為親厚,言笑間盡顯關照。
胤如見若凝進門,忙迎上前,親熱地拉住她的手:「嫂嫂來了!我讓廚子做了你愛吃的菜,待會兒多吃些。」說罷便引她入座,又吩咐侍女送上幾道點心。
若凝微笑點頭,心頭一暖,只道這便是文國公府的待客之道,甚至誤以為這就是世家中的「親情」吧。
忽見席中一抹不合群的男子身影,衣著華麗,氣質陰柔,在眾女君中顯得格外突兀。她盯了兩眼,認出那是胤如口中的「朋友」林瑋。林瑋也注意到她,朝她頷首一笑,含意不明。
宴席漸酣,婢女捧出《山水隱逸圖》,眾夫人小姐圍觀讚嘆。忽有一位自詡風雅的夫人語帶試探地望向若凝:「世子夫人武將出身,想必對此圖別有見解?」
話音未落,另一位夫人便笑道:「是啊,聽說世子夫人素來沙場為伴,不知對女紅雅樂可有涉獵?」
若凝一時未回神,軍中雖殺伐果斷,這內宅話中藏刀卻更難應對。她正思索間——
「各位夫人倒是閑情雅致。」一道冷靜女聲插入,是姍姍來遲的昭華公主。她一身素雅宮裝款款入內,眾人齊聲起身行禮。
公主目光淡淡掃過那兩位出言的夫人,語氣不疾不徐:「女紅雅趣固然可喜,但若無邊關穩定,又何來京城太平?世子夫人昔年戍邊,智安朔州,震懾北境,才有今日歌舞昇平。說起見識與功勞,在場諸位恐怕無人能及。」
她轉向若凝,語帶欣賞:「本宮倒想聽聽邊關趣事,想來比閨閣之談要有趣得多。」
若凝一怔,隨即放鬆。心頭浮現君瑤的提醒,目光掃過看似熱絡實則暗藏鋒芒的席面,只覺一股莫名的壓力襲來。這文國公府內宅,比邊關戰場還難捉摸,而她,正身在其間,茫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