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懸,光影斜灑入書房,落在案几與書卷間,照亮靜謐一隅。沉香微熏,氣息清冷如霜。
敕羽躬身立於書案前,雙手呈上一冊人名錄,神情沉穩。
「世子,這是依您吩咐,為您搜羅的涼州金城郡及周邊可用之才。他們多出寒門,未與京中勢力有牽扯,若加培用,便於您立足一方。」胤宸抬眼,目光掃過名冊,指尖在桌面輕敲,未即回話。他知涼州遠離中樞,卻為北境門戶;父親讓他鎮此一地,心思深遠。
「名單上的人,可有詳細的背景卷宗?金城郡地處邊陲,民風剽悍,又與金丹接壤,我需有人能真正為我所用,穩定局勢。」胤宸沉聲問道,語氣中帶著對新職務的嚴謹與考量。
「世子英明。卷宗皆在此處。屬下已略作篩選,其中有幾位雖是寒門出身,卻是當地頗有威望的族長之子,對金城郡瞭若指掌。另有幾名擅長軍務,可助世子整頓邊防。只是……」敕羽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胤宸抬頭,目光深邃。
「只是涼州常年戰亂,民生凋敝,郡府財政拮据。若要推行新政,恐非易事。」
胤宸頷首,眼中閃過思索:「的確。安穩邊防,發展民生,兩者缺一不可。待我抵達金城郡,需先探查當地實際狀況,再定具體章程。」
敕羽聞言,從懷中取出一卷圖冊與一本薄簿,雙手奉上。
「這是世子曾吩咐詳查的奇萊山輿圖,屬下確認過,該地地勢隱蔽,土壤肥沃,水源穩定,適合安置之用。另一本,是已編入戶籍的安民名冊。」
胤宸目光落於名冊之上,眼神微沉,心思暗轉:「如此一來,小宛遺民終有容身之地了。」
敕羽見狀,又取出一張摺疊極細的密紙,恭敬奉上:「這是紫荊傳回的急報。」
胤宸接過,展開一看。紙上筆跡急促,字字驚心:
赫連圖任用南契逃將穆延為將,殘害大將哈孜克,引諸臣不滿,二王子欲誅之。
穆延。這名字猶如寒刃刺骨,將他拉回多年前舊事——那是主張處決他生母的南契叛將,原以為早已伏法,竟仍苟活於世,轉而為金丹效力?
他將紙緊握於手,沉思片刻,眼中波瀾漸起。
這則密報,字數雖短,卻藏著多重訊息。父親近來行事隱晦,步步試探,難道……他真欲借刀殺人?
他低聲喃喃,語調低沉:「父親的棋局,已走到這一步了麼……」
案上沉香未散,靜中似聞鼓角隱響。
午後風烈,帳外陽光熾熱,砂塵翻飛。若凝策馬抵達軍營,翻身而下,掀簾入帳。
帳中光線微暗,紹安正伏案閱報,見她現身,眼角笑意立起:「將軍可算來了。」
若凝卸下披風,語氣輕淡:「近來可好?」
紹安往椅背一靠,神情浮誇:「甭提了。那幾位老兄弟難伺候得很,特別是那位裘將軍,說話像吼人,還得端茶倒水,還是妳…」
他頓了頓,像想說些什麼,終究咽了回去,只笑道:「…那是妳不知道,總之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任務總算交差。」
若凝笑了,替他倒茶:「還是你最會哄人。」
紹安接過茶,凝視著她,忽問:「那妳呢?近來如何?」
若凝語氣平靜,聲線中卻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柔意:「感覺到了一點……家人之間的關心,原來是這樣的啊……只是,我不知道,尋常人家也是這般嗎?」
紹安望著她,輕聲追問:「那妳感受到的,是怎樣的關心?」
「夫人和胤如時常吩咐廚子做些好吃的給我,也會添置些生活用度……」
紹安忍不住笑出聲來:「就這?妳也太容易被收買了吧。」
若凝微微一怔,語氣帶著些許不解:「我從未吃過那些菜……自然覺得難得。」
紹安搖頭失笑:「雖說是好意,但……未免有些太過表面了些。」
她靜了片刻,轉而反問:「那你說,怎樣才算是真正的關心?」
紹安沉默半晌,目光望向遠方,語氣低緩:「若是家人,那應該是一種偏愛吧……心疼妳、護著妳,不問緣由,不問對錯,只因是妳。」
她垂下眼睫,指尖輕旋茶盞,茶水泛起微波,沉默良久,才低聲道:
「可人……真的可以不問對錯,只為一人而堅定不移嗎?」
紹安的眼神微微一變,聲音低沉了些:「這話,是胤宸對妳說的?」
她沒有回應,也沒有否認。
片刻沉默。
紹安輕歎:「或許可以吧。不是常說『大義滅親』?可真能如此決絕的,又有幾人?親情本就難割捨,夫妻……更難。」
帳中靜默,風聲在帳外呼嘯而過,將軍與軍師,各懷心事,無言相對。
帳簾再啟,正德步入,身影筆直如昔,對紹安拱手致意,旋即朝若凝一抱拳,語聲溫和:「凝兒,為兄有事相求。」
他站在帳中,目光深沉,語氣平靜卻藏不住情意:「妳曾說過……如我有願,妳定不推辭,這話,還作數嗎?」
若凝凝視他片刻,唇角緩緩揚起:「兄長,你我之間,何來推辭一說?你想要的,我自然應允。」
正德垂眸頷首,片刻後道:「凝兒,也到了婚嫁的年紀。妳能得良配,我為兄者亦心安。這些年妳奔波於戰場,我亦隨妳南征北討,至今孑然一身。如今一切漸定……我想,該為自己求一段姻緣了。」
若凝聞言一怔,輕聲問:「你已有所屬?」
正德神情微窘,難得顯出幾分少年模樣:「李睿庭……軍醫營那位女醫官。」
若凝眨了眨眼,輕聲問道:「那她的心意如何?」
正德眉宇含笑,語聲含蓄卻篤定:「她未明言……但我知她心中有我。」
若凝眼中閃過驚喜,幾步上前,笑意盈盈:「好啊!兄長,睿庭是個極好的女子,而你,亦值得擁有這樣的情分。——成,就如你所願,我許她為你之妻。」
帳內氣氛一時溫柔如春。
一旁的紹安靜靜望著二人,目中神色微黯,終是笑了。他知這段姻緣,或許不驚天動地,卻穩妥如松,是正德這一生最安穩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