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重逢的命令
GMM中立塔的走廊總是安靜得過分，哪怕每一層都塞滿了資料員、後勤員與來自三區的哨兵與嚮導，腳步聲依然在金屬地板上乾淨俐落地延伸，彷彿怕驚擾了什麼潛伏其中的靜默機制。
Emi走在長廊中央，軍靴的節奏穩定，神情卻略顯不耐。
「搭檔調令。」她喃喃複誦著文件上那幾個關鍵詞，食指在資料邊緣輕敲，仿佛想敲出什麼不同的結果來。
她早已習慣單獨行動。從聯邦聖所畢業後便以S級哨兵的身分調至GMM，過去的任務紀錄乾淨俐落，一向是組長眼中的「能丟出去就解決問題」的好工具。但這一次，GMM竟罕見地主動為她分配搭檔，還是「長期固定型」的配對。
「嚮導名：Bonnie。」
當這個名字出現在光屏上時，Emi愣了兩秒。
記憶就像塵封已久的箱子，突然被踢翻。
⋯⋯那是少年時期，她還在聯邦預備營受訓，偶然與來自自由區交流生計畫中，一位叫Bonnie的女孩搭過一次短任務。
那時的Bonnie，比現在記憶中的還要更瘦小，一身不合身的制式制服，卻有著超齡的沉靜與準確。兩人合作不多，但Emi清楚記得，自己的感官曾短暫失控，是對方毫無遲疑地進入了她的精神圖景，輕聲說了句：「回來。」
她回來了，卻從那之後沒有再見過那個女孩。
直到今天。
Bonnie坐在GMM塔五樓的嚮導資料中心，手裡握著那張剛送來的任務書。
她的眉微微蹙起，抬起眼看著面前負責配對調度的女性媒介官。
「你說⋯⋯固定搭檔？」她的語氣溫和卻不失警惕。
「是的。」媒介官點點頭，「高層評估妳的精神強度與穩定度足以配合S級哨兵，這次的任務地點是荒原地帶，需要長時間共同行動與結合機率考量⋯⋯」
「誰？」
媒介官露出有些微妙的笑容，「Emi，來自聯邦。」
Bonnie握著資料的手指一緊。
這名字對她來說，不是陌生的。她記得那場共同任務，也記得那個在戰場上勇猛卻在精神崩潰邊緣掙扎的年輕女孩。最重要的是——她記得自己哥哥Kawi對那個女孩的評價：
「她很強，但不懂怎麼接受別人的幫助。」
然後是那場任務。
那場讓Kawi失去生命的任務。
而Emi，是唯一的倖存者。
GMM塔內的電梯是無聲的。當門滑開時，Emi踏進五樓，迎面撲來一股讓她皺眉的氣味——不是難聞，只是過於複雜。
這層是嚮導工作區，空氣中瀰漫著過濾後仍殘留的精神波動。對哨兵來說，這意味著頭痛和煩躁。Emi下意識從口袋裡拿出一片嚮導素小白片，含在舌下，像個老練的成癮者。
她不喜歡這裡。
但她清楚自己要找誰。
—
Bonnie站在內側的閱覽室裡，手握著精神穩定儀的感應筆，資料板上顯示的數值穩定如水面。她看起來比記憶中更加沉靜，也更加⋯⋯遙遠。
Emi推門而入時，兩人對上了視線。
空氣靜止了短短一秒。
「⋯⋯妳好。」Bonnie先開口，聲音平穩如舊。
Emi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門口，像是還在確認眼前這人是否屬於那段記憶中的光影。
她一向不擅長說話，尤其面對過去。
「如果妳是來拒絕的，我會跟媒介官說清楚。」Bonnie語氣平靜，但眼底藏著些許防備。
「我不是來拒絕的。」Emi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像過久未開機的通訊設備。
「那妳是來⋯⋯？」
Emi走進來一步，停在Bonnie對面的椅子前，不坐下，只是盯著她。
「我不知道妳會是我的搭檔。」
「我也不知道，直到兩個小時前。」Bonnie回應。
沈默。
兩人之間像是有一堵透明的牆，夾帶著任務、死去的人、未說出口的問題，還有六年未曾聯繫的空白。
「妳變了。」Emi突然說。
Bonnie微微一怔。
「妳也是。」她低聲回應，然後放下感應筆，「但我們不需要談這些，不是嗎？任務文件我已經看過，如果沒有異議，我們下週就出發。」
「妳真的想這麼快進入實戰區域？」
「妳怕我不穩定？」
「我怕我不穩定。」Emi冷冷地說，這句話比任何責備都更直接。
Bonnie盯著她看了幾秒，眼底終於露出了一點波動。她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那我們這幾天就進行同步訓練。訓練場在GMM北區地下層，有空就過來。我會在那裡。」
她走向門邊，手已經搭在門把上，卻又回過頭來。
「P’mi。」
「嗯？」
「妳還記得P’Kawi最後說的話嗎？」
Emi沒有立刻回答。她看著Bonnie的眼睛，那是她從不曾逃避過的視線。
「他說——」Emi聲音低下來，「如果我能活下去，就活出個值得的理由。」
門闔上了。
Bonnie站在原地，像是陷入了某種記憶的迴音裡，良久才呼出一口氣，低聲說了句：
「妳還是一樣⋯⋯嘴硬得要命。」
那天下午，Emi照著計畫抵達GMM北區的地下訓練場。
地底設施保留著戰前時期的結構，牆面裸露著老舊電纜與鐵骨，白燈閃爍微光。這裡是聯邦內部最安靜卻最危險的地方，曾經無數哨兵與嚮導在此完成初配、結合，或毀於同步失敗。
Bonnie早一步到達，正在重複精神穩定呼吸法，掌心浮著精神儀的藍光。
兩人站在場地中央，彼此維持著一公尺的距離，像兩個互不信任卻又不得不靠近的磁極。
「放輕鬆，我會做標準同步引導。」Bonnie語調平靜，像在朗讀訓練手冊，「不要抗拒，我會用最弱的頻率試探妳的——」
她的話沒說完，警報就響了。
高頻紅燈閃爍，牆上的螢幕立刻跳出：「異變體入侵·等級C」「區域：南側人道物資棧道」
「該死的⋯⋯」Emi臉色一變，「GMM內部有破口？」
「不是破口，是轉送隊遭遇埋伏。」Bonnie看向監控，「我們距離南側最近。」
「你有槍嗎？」
「我有你。」Bonnie淡淡道，抬手召喚精神導體。
在她背後的空氣彷彿被某種情緒劃破，一道純白細長的光流凝聚，輪廓如兔，雙眼宛如光脈石閃爍，氣息柔韌、沉穩。
Emi一瞬間恍神，那不是她記憶中的精神體──她記得Bonnie的精神導體原本是無形的，是流動的煙霧狀，但現在，那是實體化程度極高的「實戰型」精神體。
「這些年⋯⋯妳成長了不少。」
「我沒有選擇。」
—
走廊盡頭，一道聲波震碎了護欄，兩人當場低伏躲開。
異變體的輪廓出現在紅光閃爍中，像是狗與蛇的混種，肌肉暴漲、血肉裸露，額頭上有明顯的節律器植體，顯示牠原本是「改良型實驗體」。
「一隻？不，兩隻。」Emi掃描牆角，「我靠近正面，妳牽制後方。」
「沒同步就要出手？你瘋了。」Bonnie皺眉。
「妳不是說妳有我嗎？」
Bonnie狠狠吸氣，閉眼將精神導體推入外顯狀態，紅藍色波紋瞬間擴散——精神牽引場·展開。
Emi彷彿被某種熟悉的頻率掃中，眼底閃過一瞬劇烈的混亂，她沒有被完全牽引，卻也沒有抗拒。
這是他們第一次「半共鳴」。
—
戰鬥是混亂的，短暫的。
Emi像劍，Bonnie像鞘。
她們不是配合完美，而是本能地避開彼此的軌跡，互相讓出破綻，再補上防守。
當最後一隻異變體倒下時，Emi身上掛了幾道傷，但仍站得筆直。
Bonnie走上前，眉頭緊鎖：「妳剛剛在牽引場裡暴走了。」
「我控制得住。」Emi回答。
「不，你沒有。」Bonnie的聲音第一次明顯提高，「妳一開始拒絕了牽引，我感覺到了，妳在抗拒我——你在害怕我們之間再次連結。」
Emi沉默。
這樣的質疑她無法反駁。因為那是事實。
「你怕我也像他一樣死去對嗎？」
Bonnie的聲音低了下來，這句話像一顆石子落入深湖，漣漪一圈圈擴散，最後歸於寂靜。
Emi沒有說話。
她只是看著Bonnie，喉頭像被什麼堵住似的動不了。
這場任務沒有正式開始，但她知道——
她們之間的戰爭，從來沒有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