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總在上課沉睡的學生，讓聖佑不由自主地開始多看幾眼——那是一種無從說明的吸引與牽掛。
Chapter3
1
夜裡，我陷入在剛買的Acer筆電的世界裡。儘管我按照說明書上的步驟做，卻始終沒辦法用無線網卡連上網路。時間已經很晚了！隔天又是不受歡迎的禮拜一，自從昨天下午琮突然被召回後，我到現在還沒有跟他通過電話，語音信箱的回覆總是終結我每一回的期待，或許這回長官的給他的任務特別繁雜吧！才會讓他連接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只是，時間已經過了深夜十一點，卻一通回撥電話都沒有。
肚子感覺有點餓，關在家裡一整個晚上，打算出去走走順便買份宵夜。鄉下的夜晚有點涼意，我披上一件薄外套，走在安靜到不行的街道，遇到的幾乎都是流浪的狗與貓，偶爾會有一輛車子經過打破這寧靜。雖然心裡不是很願意，但似乎現在只有7-11可以選擇了！
我往離我家比較遠的7-11走去，想說在夜裡散步一下。途中在路邊把最後一根菸抽完，我隨手把菸盒捏扁丟在路邊，當我走到7-11的時候，手上的菸還有三分之一。我站在門口，打算等抽完菸在走進去店裡。我坐在7-11前面擺設的木椅上，發現馬路的對面還有一家滷味還營業著。
我還是先走進7-11補了一包菸才走到對街去，老闆娘很熱情的招呼我，旁邊還有其他兩個客人在等待。看到架上的食材，我感覺肚子更餓了！經過一番交戰之後，我將選好的食材交給老闆娘。我往攤子的一旁退去，從外套口袋裡拿出剛買的菸，奮力的拍打它。此時，我發現攤販內的角落裡，擺了一張小桌子，桌子旁邊有兩個男孩，年紀較小戴著帽子的男孩，看起來大概只有國小中年級的年紀，而另外一個年紀較長的背對著我，但是他看起來有些許的熟悉。
「蘇正偉？」
我不是很確定的喊出這個名字，男孩轉頭看我，又立刻的轉了回去。但是在這一瞬間，我知道我沒有看錯人。
「你認識我們家正偉喔？」
老闆娘一邊切著豆乾，一邊問。
「喔，對阿！我是他的數學老師。」
「原來是老師喔！正偉，看到老師是不會跟老師打招呼喔！」
正偉不甘願的轉過身。
「老師好。」
他的語氣，顯得十分的不耐煩。隨後正偉又立刻背對我坐下來。
「老師不好意思，我沒有把我們家小孩教好。」
「不會啦！」
「阿偉仔，不要這麼沒有禮貌，去跟老師講一下話啊！」
正偉別過頭去，假裝沒有聽到。
「沒關係啦！現在又不是在學校。」
「老師，我們家正偉在學校不乖，你盡量處罰他沒關係啦！」
「正偉在學校很乖的。」
這時候，年紀較小的男孩跑到我的旁邊直盯著我看，讓我感覺有些不自在。
「阿弟，回來坐好啦！」
男孩聽了正偉的話，乖乖的回到桌子旁邊坐好。
「人家想看看你的老師長怎樣嘛。」
男孩的童言童語，讓我不禁的笑了出來，接著我問：
「你弟喔？」
「嗯。」
他依然很不耐煩的回答我。
之後我的滷味好了，在老闆娘的堅持下，我算是賺到了這一晚的宵夜。離開前，正偉並沒有跟我說再見，反而是他弟很熱情的歡送我。
在走回家的路上，腦海中一直都是剛剛的情景，感覺很有趣，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還多了另外一種，不知道要怎麼形容的感受，並不是正偉對我的態度，而是他所帶給我的感覺，一種淡淡的憂鬱，或許，在他心中，有著屬於他的少年維特吧！畢竟，他是個正值青春期的男孩。
2
禮拜一的早晨總是讓人感覺厭煩，尤其是在升旗過後，我們班702獲頒了兩隻黑旗，這代表我們班上週的整潔與秩序，是全校包含高中部的二十幾個班級中的最後一名。
在升旗過後，一些老師虛偽的安慰我，要我別在意，而我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在意的只是他們的言語而已，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就是特別的不舒服。話雖如此，在上午第二節自己班上的數學課時，我還是提醒學生不要太過鬆懈。
結束第三節703班的數學課，我提早進入休息時間。我坐在學務處的座位上，將一些學校的資料輸入我的筆電裡。我看著桌上的手機，依然還是沒有任何未接來電或簡訊。我的心情開始不安了起來，諸多不好的揣測進入我的腦海裡，我走到走廊上，試圖再撥打一次電話，雖然有響，卻還是沒有人接。
「琮，怎麼了嗎？我知道你在執行長官的任務沒辦法接電話，如果你看到了簡訊，請回一封給我，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我有點擔心你會發生什麼意外。我愛你，希望你一切平安，佑。」
我蹲在頂樓抽著菸，盼望著手機可以及時傳來一封簡訊，好讓我安心，卻怎麼盼就是盼不到它有任何一點動靜。
中午午休的鐘聲響起，校園開始熱鬧了起來，我的心情正好與整個氣氛成了強烈的對比。我開著車，隨意在鎮上亂晃，我停在7-11，在食物架前看了許久，卻還是沒有任何食慾。
下午第一堂課，我將手機轉成震動放在褲子的口袋裡。802的教室依然瀰漫在迷濛的氣氛之中。即時我突然不講課，也沒有多少學生發現。不過安靜久了，一些努力點頭的學生也醒了。
學生不解的看著我，但是，我實在沒有什麼心情講課，我假藉他們打瞌睡的理由，讓他們一一的到教室外面洗臉，好讓我可以有小小的空檔時間冷靜一下。我站在講桌前面倚靠著黑板，等著學生出教室洗臉回來，漸漸的，這間死氣沉沉的教室似乎慢慢的活了過來。
每個學生瞪大著眼睛看著我，而我卻呆呆的盯著完全不受影響，依然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正偉。我沒有任何的思緒，但是卻放空的看著他。
最後一個學生已經洗完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試圖提起精神繼續講課，卻不自覺的算錯簡單的算式而被學生糾正。教室開始有了一些說話的聲音出現，我並不想阻止他們，我的心思完全被手機給綁住，但是，它卻還是安分的待在我的褲子口袋裡。
我在黑板上出了一個題目，要同學自己演練，好讓我可以繼續的放空。我隨意的在教室裡面走動，假裝自己很認真的關注學生的練習，當我走到正偉附近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的學生試圖叫醒他。
他睡眼惺忪的爬了起來，抬起頭剛好看到站在前方的我，他並沒有理會我，只是逕自的坐在位置上發呆。他的右邊臉頰上還紅了一大片，我示意他去洗臉，他拖著有點疲憊的身軀走到外面去，而我卻直盯著他的背影，心裡想著，或許他是因為晚上要幫他母親的忙，才會總是在上課的時候打瞌睡吧！
3
一節課過去，我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機出了問題，我站在802教室外的走廊，查看著自己的手機，但是，它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異狀。在我要離去前，發現正偉坐在座位上玩著手機，旁邊還有兩個同學在圍觀。
「蘇正偉。」
他望向窗外的我。
「做什麼？」
「來一下。」
正偉很不情願的站了起來，他順手把手機放進抽屜裡。
「把手機帶過來。」
這時班上其他學生發出了起鬨聲，像是在取笑正偉被抓到帶手機到學校的樣子。正偉的不悅在他臉上表露無疑。
「拿去啦！」
正偉的口氣並不是很好。
接過正偉的手機，我立刻撥了自己的電話，我的手機一秒不差的在我口袋裡震動著，我的心情瞬間沮喪了起來。我將正偉的手機還給他，他露出了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不是要沒收？」
他問。
「我沒事幹麻沒收你的手機。」
回到了辦公室，突然有股衝動想要立刻開車到高雄去。而正當我努力收拾著自己東西的同時，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背。
「蔡老師，你嚇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你要回去了嗎？」
「沒有，我只是想簡單整理一下桌面而已。找我有事嗎？」
很明顯的我在說謊。
「我想說要去附近7-11買個咖啡喝，看你要不要一起來。」
「喔…好啊！」
蔡老師是802班的導師，也是我師範學院的學長，今年是他第二年在學校任教。我搭上他的車，一起來到鎮上的7-11。我們各自點了一杯咖啡，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
「抽菸嗎？」
蔡老師遞了一根菸給我。
「謝謝。你怎麼會突然找我出來？」
我問。
「無事不登三寶殿囉。」
「怎麼了嗎？」
「就是，我聽班上一些學生說，你好像都不出作業的，對吧？」
「喔，是阿！我只是…。」
蔡老師打斷我的話。
「不想出作業。我知道，我剛教書的時候也是這樣，想說不要管事情，反正就放任學生。」
「嗯。」
「可是，這樣不只對學生不好，連自己也會受影響。」
「怎麼說？」
「家長阿！現在家長都超難相處的啦！」
「也是喔。」
「不過，之後我就覺得，其實，出作業，一來是為了幫助學生回家可以複習功課，二來也算是尊重自己的工作吧！」
「嗯。不過，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出作業而已。」
「多出幾次就會了！我一開始也是阿！」
「嗯。」
「我只是不希望到時候家長跑來跟我抱怨這件事情，這樣我麻煩，你也會很麻煩。」
「我懂，不好意思，我真的沒想這麼多。」
「沒關係啦！」
我們將抽完的菸蒂放在咖啡的蓋子上。
「怎麼樣，我們班還好帶嗎？」
蔡老師接著問。
「還不錯啊！都很乖。」
「那個蘇正偉上你的課有一直在睡覺嗎？」
「他是都在睡覺沒錯啦！」
「唉。」
蔡老師嘆了一口氣，我好奇的問他。
「怎麼了嗎？」
「正偉國一的時候功課很好，每次考試全校排名都在十名內。可是，不知道怎麼了，國一下學期的時候，他就整個人變了一個樣。每天上課打瞌睡，有時候作業也不交，從那時候開始，他的名次一口氣掉到百名以外。」
「他有發生什麼事嗎？」
「重點就是沒有阿！我去做過幾次家庭訪問，除了他是單親家庭之外，我實在感覺不到有什麼異狀。」
「他媽媽在賣滷味，搞不好他每天晚上都幫他媽媽收攤到很晚也說不定。」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可是，他媽媽賣滷味已經賣了十幾年了，也不是最近才突然開始賣阿！」
「是喔！」
「現在只能解釋說是因為叛逆期在作祟吧！」
「可是叛逆期也不至於讓一個人改變這麼多吧？」
「我也不知道，總之，他現在讓我感覺很頭痛。明明就是一個優秀的學生，怎麼會突然變這樣。」
蔡老師很煩燥的點了一根菸。我也跟著點上一根。
「會不會是交友狀況出了問題？」
我試圖去尋找原因。
「這個我也想過。可是，就我觀察，他在學校比較孤僻，不是很愛理人，放學過後，就很乖的幫他母親的忙，我實在是不覺得他有交到什麼壞朋友。」
「他在班上沒有比較好的同學嗎？」
「好像也沒有。」
或許真的只能解釋成叛逆期的作祟吧！這是我們兩個最後的結論。
在回學校的路上，我腦海中一直想著關於正偉的問題。這讓我突然想起高中時候，班上一個有躁鬱症的同學。他平常跟大家沒有什麼兩樣，只是跟正偉一樣不太愛理人。而他總是會莫名奇妙的突然拿尖銳物品自殘，他的手臂上佈滿了一道道的疤痕。最後他選擇在某天早上升旗的時候，在全校師生的見證下，從學校頂樓往下跳，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4
夜裡，我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從蔡老師那邊借過來關於正偉國一時的資料。他過去的成績確實很優秀，不論是大考或是小考，都透露出他在課業上是一個完全不需要擔心的學生。下學期的第二次段考，他的成績跟過去呈現兩極化，從那次之後，就在也沒有起色。
我抽著菸，這是今天的第二包菸，量有點過多，這全都拜那隻躺在插座旁的手機所賜，眼看著再兩個小時今天就要結束，卻依然沒有帶來任何關於琮的消息。我的臉有點紅，兩瓶啤酒下肚之後，酒量不是很好的我，本該是躺在床上準備入睡，而我卻異常的清醒。或許是因為擔心琮的關係，更或許是關於正偉的事情引起了我的好奇。
說也奇怪，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他有了一種特別的感受，也許是因為老師這個身分讓我不自覺的想要關心起他來，儘管到目前為止，他對我的態度始終不好，可是，他應該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吧！不解的是，他並不是我班上的學生，我何必這麼在意呢？
我想起了昨天買滷味的情況，他轉過頭來的那一瞬間，眼神似乎是那樣的憂鬱，這不應該出現在一個才14歲的少年身上。我的直覺告訴我，在他國一下學期第一次到第二次段考之間，一定有發生什麼事情，只是沒有人知道而已。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的笑了一下，數學系，就是喜歡用邏輯去思考，總覺得什麼事情一定會有答案，就算沒有答案，也硬是要說成無解。
我穿上了薄外套，一邊思考著，一邊很自然的就走到了正偉家的滷味攤。
「老師，你好！」
老闆娘很熱情的招呼我。
「老闆娘好。正偉今天沒有來幫忙喔？」
「他帶他弟弟回去睡覺。」
「喔！」
「老師今天要吃什麼？」
「我看一下。」
其實我今天並不餓，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來這邊。我隨便挑了幾樣東西，就自顧的走到攤位旁去抽菸。這時候上一位客人走了，攤位就只剩下我跟老闆娘。
「老闆娘，我可以冒昧請問一下關於正偉的事情嗎？」
「可以阿！他怎麼了？在學校闖禍了？」
「沒有！他在學校很乖。只是，我今天看資料發現，正偉的成績怎麼會突然的轉變這麼多？」
「這件事情我也覺得很奇怪。他以前不用我管他，他就是會很乖的把書唸好，完全不用我擔心，可是，我也不懂為什麼他突然成績會退步這麼多。」
「他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也沒有阿！他在家還是很乖很聽話，只是就變的不唸書而以。」
「那你問過他為什麼嗎？」
「有阿！」
「他怎麼回答？」
「就說不想唸阿！老師，你幫我勸勸他阿！我每天都忙這攤子的事情，根本沒有時間好好管教他。我知道身為一個母親這樣子很不應該，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他會學壞。」
「不會啦！老闆娘妳這麼辛苦賺錢撫養他，他一定可以理解妳的辛苦。」
「是啦！我就是很慶幸他這麼乖巧，要沒有他在幫我帶他弟弟，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
「成績不是絕對，重點是乖就好。」
「是啊！所以我也沒有跟他說什麼。」
我拎著剛買的滷味，走到附近公園的涼亭上坐著。我並沒有拆開來吃，只是逕自的又喝了一瓶剛買的啤酒。我點著菸，卻沒有抽，只是讓它獨自慢慢的燃燒。我的思緒有點亂，想著琮、想著正偉、想著剛剛老闆娘跟蔡老師下午說的話。
深夜十二點，新的一天剛開始。已經過了31個小時，除了他新訓的那段時間之外，從來就沒有這麼久，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就連一封簡訊也沒有。關於琮，目前只停留在大林車站的月台前，我不捨的目送他離去。
【下集預告】一場無聲的對峙，一雙疲憊卻倔強的眼。他發現，正偉不只是打瞌睡那麼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