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柏翰把頭從桌上抬起,眼前是一片昏暗的教室,所有的門窗都緊閉著,玻璃窗外灑入的微弱光線只能讓他勉強視物。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機,上面顯示著下午兩點二十六分。
「我怎麼睡了這麼久?他們下課也不叫醒我,太過分了吧。」廖柏翰喃喃自語著,揉了揉眼睛。
他把手機塞進口袋,拎起根本沒打開過的書包揹到肩上,走到門前用力擰開已經生鏽的門鎖,離開了教室。
當他走過走廊,準備轉進樓梯間時,眼前忽然冒出一個人影,他一時反應不及沒有煞住腳步,本來以為會撞到對方,卻沒有感受到預期中的衝擊。廖柏翰困惑地後退了一步,以為自己眼花了,但眼前確實站著一個人。
「咦,妍瑜?妳怎麼在這?」廖柏翰說。
眼前的人正是廖柏翰的曖昧對象莊妍瑜,有著白皙的皮膚、小巧的臉蛋和一頭烏黑長髮。
莊妍瑜抬起她有些嬌豔的雙眼看向廖柏翰。「來找你啊,想說你怎麼不見了。」
聽到這個回答,廖柏翰的內心不禁一陣欣喜。
「這麼感人的嗎?」廖柏翰說。
「那當然。」
簡短地打完招呼後,廖柏翰就和莊妍瑜一起走下樓梯。在走下這三層樓梯的期間,廖柏翰向莊妍瑜搭話了四次,不過莊妍瑜的回應都相當冷淡,且很快地把話題結束掉。
莊妍瑜冷漠的態度讓廖柏翰原本欣喜的情緒又變得有些鬱悶,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莊妍瑜才這麼冷淡。不過換個角度想,她都特地來找他了,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才對。
他們沉默地走出系館,廖柏翰抬頭看向天空,赤紅色的太陽懸在昏暗的天空中,所見之處沒有半片雲朵。
廖柏翰用手拍了拍莊妍瑜的肩膀。「欸,妍瑜,天空是不是看起來怪怪的阿?」
「沒有吧。」莊妍瑜用和剛才同樣冷淡的聲音頭也不抬地回答。
廖柏翰繼續盯著天空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不管看了多久,他都找不出怪異的原因,只好作罷。他轉頭看向莊妍瑜再次試著跟她聊天。
「妍瑜妳等一下有課嗎?」廖柏翰問。
「沒有。」
「是喔,那要不要去學校附近那間新開的咖啡廳?」廖柏翰朝著系館旁的校門口指了指。
這時莊妍瑜的態度一轉,忽然變回了原本開朗的她。「不如去我家怎麼樣?」
「妳家?妳不是住宿舍嗎,男生不能進去吧?」廖柏翰疑惑地看向她。
莊妍瑜露出甜美的笑容擺了擺手。「沒有啦,我現在住在外面。」
她剛說完,不等廖柏翰回應就拉起他的手走向校門。
出了校門後,他們站在校門口外的馬路前等紅燈。人行道上只有寥寥幾個行人,馬路上則沒有半輛車子。
在斑馬線的另一頭,有個穿著卡其色西裝的男子背對著他們,走在紅白相間的人行道上。當廖柏翰看向他的背影時,男子忽然像是被一台看不見的轎車攔腰撞上,彈飛到左側的馬路上躺在那裡,右邊腰部支離破碎,呈現一片模糊的紅黑色。
廖柏翰瞪大了眼睛看著斑馬線對面,但那附近根本沒有任何人,更不要說能把一個人撞得這麼遠的東西。
那個人的上空突然冒出一團模糊的影子,男子伸手擋在自己的臉前,但一隻灰色如野獸般的爪子從影子中揮出,將那個人的頭連同他的手掌一併打穿。被打碎的手掌和頭變成黑色的煙霧飄散開來,失去腦袋的軀體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那具了無生氣屍體開始逐漸化作如瀝青般的黑色液體,流進空中那團模糊的影子中。廖柏翰震驚的看著這幕,一直到屍體完全被吸入影子中都還無法從震撼中回復過來。
屍體消失後,空中的那團影子也逐漸融入背景,直到看不見為止,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莊妍瑜忽然抱住他的手臂,廖柏翰這才勉強反應過來。
「那個……額……剛剛……」廖柏翰支支嗚嗚地試著將文字組成完整的句子。
莊妍瑜無視廖柏翰的反應,拉著他朝右邊走去。「走吧,我家在那邊。」
「等一下,妍瑜。妳沒看到剛剛發生的事嗎?」
莊妍瑜停下來轉過身面對廖柏翰。
「什麼事?」她歪著頭用一臉天真的表情問。
廖柏翰指著剛才的路口。「就是剛剛……」
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被莊妍瑜打斷了。
「好啦,別管那些了,快點到我家來,我有東西想給你看。」
莊妍瑜用雙手握住他的右手,再次拉著他往前走。
他們沿著人行道不斷往前走,剛才看到的那一幕依然讓廖柏翰耿耿於懷。
接下來的這段路上他們沒有再遇到其他行人。廖柏翰看著四周,發現身旁的平房型建築越來越多,腳下的石磚人行道也變成了水泥路面。周圍的街景變得越來越陌生,廖柏翰完全不記得學校附近有這樣的一條路。
「妍瑜,這是哪啊?我怎麼不記得學校附近有這條路?」他拉了拉莊妍瑜的手問。
「相信我啦,我又不會綁架你。我家就在前面了。」莊妍瑜頭也不回地繼續拉著他往前走。
走過最後一段路後,他們停在一棟普通的灰色四層樓公寓前,唯一不普通的是那全黑的入口,一絲光線都照不進去。要不是莊妍瑜已經把一隻腳踏進去了,廖柏翰還以為那是一堵黑色的牆。
廖柏翰趕忙拉住莊妍瑜,不安又疑惑地看著那個入口。
「呃,妍瑜,你確定真的是這裡嗎,這裡面是黑洞吧?」他說。
莊妍瑜離開那深淵般的入口,轉身面對廖柏翰。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柏翰?」莊妍瑜用有些責備的口吻說,接著又露出嬌豔的笑容,雙手環住廖柏翰的脖子,迎上他的視線。「來啦,不要擔心,就差一步而已了。」
廖柏翰看著莊妍瑜,那雙眼彷彿將他的靈魂溶解,環繞著他脖子的雙手包容了他的世界,輕柔的話語聲拂去了他所有的憂慮和煩惱。
他就這樣讓她帶著他進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
全然無光的空間包圍著自己,彷彿從出生就不曾具有視覺。三道低、中、高頻的聲音鳴響著,雖然只是單調的固定頻率,但三道聲音不斷交錯疊和,構成如音樂般的聲音帷幕。
廖柏翰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有睜開眼睛,眼前的漆黑不是被眼皮遮蓋了視線。
縱使身處伸手不見不五指的未知空間,廖柏翰卻並不感到恐懼或不安,反而有種這裡才是自己真正容身之處的感覺。
他一邊感受這份不曾體驗過的安穩感,一邊順著直覺緩步向前。
在前行的過程中,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重量,不費一絲力氣就如流水般移動。
他來到某個定點時,停下了腳步,一陣微風透體而過,拂過思緒表面,順勢帶走了記憶中的汙點。
從剛才就不曾間段的三道聲音在此刻合而為一,成為一個令人嚮往、銀鈴般的開朗女性嗓音。
這個聲音在廖柏翰耳邊低語著,令他感到熟悉,卻怎麼也憶不起這究竟是屬於誰的聲線。
女聲引導著他向後倒下,直到整個人水平懸浮在空中。
廖柏翰放下內心與外界間的最後一層隔閡,讓自己的思緒及意識化為這個空間的一部份。
他僅存的自我,在最後即將碎散之際,幾乎就要理解,這裡是一切的開頭。
亦是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