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又突然哈哈大笑。「很像他是不是!害我知道後還一頓瞎操心,你說,這個世界上怎麼還會有這麼奇怪的人呢?都被炒魷魚了還不忘將人設演到底。」
「所以燭公子真的是被開除的?」莫名的,我並不覺得燭公子說得話哪裡好笑,甚至還覺得有些傷感,但我當然閉了嘴沒有說出來。
我還可以想像,他說這句話時,眼神該有多麼清亮。
「反正有人說是被炒的,也有人說是他自己辭職的,總而言之,我本來就不覺得他能拿著這份教職一輩子。看他的那門課就知道了。」經過剛才的表演,他又好像無事般繼續埋首一行行的論文資料裡。「你也是奇葩,實習結束出去玩都來不及了,還不忘回來找他。」
正式開始上班的第一天,我收到了一份包裹。
「你實習完後寄來的,也沒有署名,經理說等你來上班後再交給你。」實習期間一直帶著我的前輩將包裹放在我的辦公桌上。「拆完後就趕緊來開會吧,別遲到了。」
四下無人之後,我才拆開了這個用膠帶纏得十分嚴實的紙箱。雖然感覺那人包裝時下了好些功夫,但裡面……只有一本書。
曾經在燭公子書架上看到過的一本舊書。
之後,這個世界彷彿不曾存在過「燭公子」這個人似的,我再也沒有辦法能聯繫上他,甚至在我畢業後的第二年,曾跟燭公子同處一間辦公室的老師也出國深造去了,學校的教師檔案也如那課程資料表裡的授課教師欄位一般,根本沒有任何可用的信息。
只有那本泛黃破爛的《山海經》能夠證明我曾經跟一個著迷於古典東方奇書的一位老師有過交集。
而那場原先想跟燭公子一起去看的《牡丹亭》,因為工作原因,最終我也沒看成。
又過了幾年,年過而立,結婚和成家。我做了社會上幾乎所有人都會做的事,也同大部分人一樣,步入社會之後,當初能夠與台上老師互相叫囂的勇氣早已被世俗磨滅,同時也不負社會期待的成為了一個職場裡的社畜,在家庭與公司之間,兩點一線。
只不過,當結束一天的責任後,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大學時上某一堂通識課時,與授課老師你一句我一句的場景。說到底,他其實也沒正經教過我什麼,而且我對他說過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話,還是由另一位老師表情生動得演繹給我看的。
存了幾年錢,年近不惑,我終於買了人生中第一棟房子。
擠身成為大部分人認為的成功人士,我的小孩高興的在新家跑來跑去,我的妻子也掩飾不住笑容的忙進忙出收拾東西,而我則站在陽台上,吹著微風欣賞這城市美麗的夜景。這風的溫度有些似曾相識。
「這書怎麼這麼破?丟了吧。」恍惚間,我聽見妻子的聲音。
我信步走入客廳,正巧看到她手裡拿著一本泛黃的連頁面邊角都捲起來的書,走向垃圾桶。
「別丟!」我趕緊出聲制止,控制不住的音量嚇到了在場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對不起,我是說,那一本書不要丟。」
其實,我也已經好幾年沒有再看見這本書了。我走進書房關上門,房裡很黑,我卻只想開一盞檯燈。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本書又突然出現的那一剎那,我的腦海裡彷彿出現了人生的跑馬燈,那種感覺壓得我快要窒息。
認真說,在收到這本書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要翻開它的慾望,畢竟在學期間,我每個星期都會被迫聽兩節《山海經》裡的故事,雖然沒有課後報告或者期中期末考試,但因為我實在上了太多個學期了,所有的篇章講完之後,我又得被迫再從頭聽一次,說實話,確實挺洗腦的。
洗腦到,我現在每看一個段落,都可以想起燭公子當時在說句話時,第一遍和第二遍的語氣語調甚至語速,甚至還有被我岔開話題的每一個點,我都能輕易回想起。隨著書頁翻動,那些曾經真實發生過的的畫面也一一閃過。
「世俗待久了,才能曉得大荒阡陌、山海之間才是命中歸宿。」
一直翻一直翻,突然間,我發現一個奇異的點。
這本《山海經》破舊到在我當初收到它時就有一種「他是送了我一本垃圾嗎」的感覺,更別提我那視整潔如生命的妻子了,因此,有些篇章的文字模糊不清甚至整句話被磨掉,我也不感意外,其中還有一整個段落都是依靠手寫才得以補足的,直到我翻到了〈大荒北經〉。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
這一段描寫燭龍的段落,手寫倒也罷了,旁邊居然還有一團鬼畫符。
燭公子看起來實在不像會在書上搞破壞的人,我搖了搖頭,打算就這麼翻頁時,忽然間,我腦海裡的一根弦突然斷了。
我快速的往回翻,找到了另一篇也是手寫字的一個段落,似乎,有什麼將要呼之欲出。
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里。在無啟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鐘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