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從塔娜城的高空掠過,破碎的鐘塔窗框間捲入濃霧,冰冷地纏上艾雷的臉頰。《灰影之書》在她手中顫抖,書頁在風中微微張開,像心臟般跳動。她的掌心仍殘留著隱名咒寫下的傷痕,一絲一絲地滲出記憶的痛。
她站在塔頂,俯瞰這座城市,燈火在霧中忽明忽滅,像無數雙眼睛注視著她。她閉上眼,腦中浮現一張張模糊的臉孔──那些未被命名、未被完成的存在。他們排列成一道無形的隊列,在世界邊緣默默站立,等著她寫下他們的名字,等著「活」。
「妳看見了,」書的聲音低低響起,不像邀請,更像譏笑,「他們在等妳。他們是被剝離的未來,是遺棄的故事殘骸。」
書頁自動翻動,停在一頁空白。頁面中央浮現一道燒蝕符文,隱隱如焰。筆尖在艾雷手中沉重如鉛,墨水在筆端打轉,如液態星塵,閃爍著誘惑與毀滅的光。
「如果我寫,他們就存在。代價呢?」她低聲問。
「他們會活,而妳,會一頁頁地消失。」書平靜地說。
那一瞬間,她感到記憶滑落——兒時、街巷、母親的聲音……像從書頁的邊緣剝落的紙屑,一點一滴。
塔底傳來震動,一道裂縫從地板蔓延至牆角。霧氣如墨般滲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從縫中浮現。他的輪廓扭曲如被寫壞的線條,臉部一片空白,只餘一對看不見卻令人顫慄的凝視。
「妳是重寫者,」他開口,聲音如多重聲軌疊合,刺耳、熟悉,「我,是妳棄掉的第一稿。」
艾雷退了一步,那身影的手中出現一支筆,與她手中相仿,卻浸滿黑色液體,筆尖滴落時化成霧,蝕穿地面。
「你是……什麼?」
「我是未被命名的版本,是妳選擇不寫的可能,是被寫下後又抹去的『我』。」他的聲音震碎空氣,「影子會寫,妳忘了嗎?我們學會了寫。」
書頁在她手中翻動劇烈,欲從她手中逃脫。那身影邁出一步,裂縫張開,霧中浮現無數影子,臉孔扭曲,手中握著墨與筆。
「他們會寫下妳,取代妳。因為妳忘了,影子也有渴望。」
艾雷幾乎站不穩,影子們低語在她腦中盤旋——不是恐嚇,而是渴望。她看見那些「如果」的生命:從未出生的孩童、未赴戰場的戰士、從未擁抱的母親。他們的故事在等她完成,而此刻,他們也想拿回權力。
她抓緊羽毛筆,在空中畫下一道弧,筆尖劃開空氣。她不寫名字,而是寫咒。封印古文,一行行自母親記憶中流出,如燒鐵鑄印般落下,每一筆都像從骨頭中擠出。
「妳不能贏的,」那影子咆哮,「妳也只是書的一頁。」
「那我就成為能翻頁的那一筆。」她低吼。
當最後一字落下,書頁爆出一道強光。裂縫收攏,影子身影在尖叫中被吸入書中,那支黑筆化為塵埃。空白頁再次合上,只餘微微焦痕。
艾雷癱坐地上,筆滑落。她看著書——那本不斷餵她權力又吞噬她本質的書。
「這不是結束,對嗎?」
書沒有回答。但下一頁的邊緣,開始泛起銀色光芒。
她低聲說:「這次,我要寫屬於我自己的故事——不是他們的,不是妳的,是我的。」
風停了,但遠方的霧中,隊列仍在等待。她知道,真正的試煉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