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蘭蒂爾拼了老命躲避海莉葉。只要遠遠地看到海莉葉她就繞路,女管家有事找她,她一定以「公爵有事找我」推託;而耶德維爾也很幫忙,命令丹尼斯隨時注意她的狀態,不要讓她落單。
雖說這本來就是丹尼斯的秘密工作,蘭蒂爾還是很感謝。
秋收節前一天的深夜裡,莉西的床頭鈴響了。蘭蒂爾跟著被驚醒,看著莉西下床披外衣。「老夫人這時候找妳?」
莉西聳肩,「大概是老夫人睡不著,想找個人修理一下來助眠。」
蘭蒂爾很困惑,她一直以為老夫人很疼愛莉西,畢竟她曾經出資幫莉西治腿,還曾經在瓦倫堡夫人面前維護莉西。然而這陣子和莉西相處下來,她卻發現老夫人常常無故刁難莉西,對她充滿了惡意。
不過她不想打聽莉西的隱私,總是默默看著。
莉西又說了一句:「不過像這樣半夜把我挖起來還是第一次呢,看來老夫人這回真的很心煩。」隨即匆匆上樓了。
蘭蒂爾躺回床上試著重新入睡。
明天就是秋收節了,大主教將會帶著大批的牧師和騎士來到府邸。到時菲利浦只要點起尋物蠟燭,就可以把海莉葉抓個正著,然後耶德維爾和坎納就暫時安全了。
也許不止這樣。
說不定菲利浦可以藉著這次搜查,不是,淨化,查出魔王的真實身分,到時她的任務就結束了。只要抓到魔王,迪隆鎮的封鎖就會解除,她可以回家了。
回家……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離開前得先跟耶德維爾解釋一切,並且好好道別,祝福他成功抓到殺害父母的兇手,並且掌握家中的權力,成為真正的公爵。即便她不能在他身邊看著這一切。
明天,也許一切就可以結束了,只要她平安活到明天……
莉西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像這樣半夜把我挖起來還是第一次呢。
第一次……
蘭蒂爾瞬間驚醒:不對!有人故意調走莉西,讓她獨自留在房間裡!
她飛快披衣起身,準備離開房間,然而門一打開,就看到一柄手槍黑漆漆的槍口指著她。
女管家朝她露出充滿惡意的笑容。
「晚安啊,戴蒙小姐,妳還真是神出鬼沒,居然讓我連著好幾天都找不到人。現在終於見面了,勞駕您跟我走一趟吧。對了,建議妳不要輕舉妄動哦,只要稍微出一點聲音,我手上這把槍就會立刻轟掉妳的腦袋。」
蘭蒂爾無奈,只得乖乖跟著她離開。
最後兩人來到一間又黑又小的庫房。
海莉葉用槍抵著蘭蒂爾背後,命令她點燈。蘭蒂爾照做了,藉著燈光看到庫房裡放著幾排空衣架,地上有一個大木箱。
這裡是舊衣庫,專放主人們污損或穿膩而淘汰的衣服。舊衣商每半年會來收購一次,賣給有錢的平民或是比較沒錢的貴族。
然而這次發生兇手盜取主人衣物下咒的事件,讓勞倫斯決定不再出售舊衣,而是全部燒毁。原本裝箱準備出售的華美舊衣,現在只能躺在箱子裡等待燒毁的命運。
海莉葉拿出一副手銬命令蘭蒂爾自己戴上,隨即一巴掌狠狠揮了過來,打得蘭蒂爾頭暈眼花。
「我早就想這樣做了。」海莉葉冷笑,「說吧,妳知道多少?」
蘭蒂爾嚐到嘴角的血味,知道今晚怕是很難脫身了。
既然如此,她更沒有理由讓海莉葉好過。
「我全都知道,知道妳暗戀自己配不上的人,還陷害人家的元配夫人。說真的,小姐您又不是初戀的小女孩,這也太沒分寸……嗚!」又挨了一巴掌。
海莉葉揪著她的頭髮,惡狠狠地說:「妳再裝也沒用!妳偷偷進我房間,亂翻我的東西!妳到底看到了什麼?說!」
蘭蒂爾疼得齜牙裂嘴,「我才沒……進妳房間……家裡那麼多人,憑什麼……認定是我……」
「妳這人平常就鬼鬼崇崇,那天還在家裡東摸西摸找領巾,不是妳是誰?」
「誰知道……小姐妳到底……得罪多少人……」
海莉葉抓著她用力往牆上撞去,每說一句就撞一下。
「我就是、最、討、厭、妳這副德性!以為妳靠一張嘴就能無往不利嗎?」
她鬆了手,蘭蒂爾跪倒在地上,她已經感覺不到痛,眼睛進了血完全睜不開,濃濃的血腥味嗆得她無法呼吸。
海莉葉又是冷冷一笑,「不過呢,我只是想知道妳到底打探到什麼,才讓妳活到現在,既然妳什麼都沒看到,我就不用再忍受妳了。慢走不送哦。」
蘭蒂爾聽到手槍上膛的聲音,立刻開口:「我全都說了!妳偷走領巾,典當首飾付錢給咒術師,壁爐裡還有燒一半的咒術師地址,我全都告訴騎士了!」
「……」海莉葉咬牙不語,似乎早有預料。
「妳要是有時間在這裡修理我,還不如快點收拾行李逃跑!不然等明天教會上門,就有妳好受了!」
然而海莉葉反而笑了出來。
「是嗎?」她在蘭蒂爾身旁蹲下,「如果大主教來了,卻發現那個被他們表揚的英勇女僕畏罪潛逃,他會怎麼說呢?對了,聽說妳在主人們被下咒當天,曾經在坎納的育兒房外面一站五分鐘,這也未免太可疑了吧。妳在那裡做什麼呢?總不會認為領巾會自己回去吧?該不會是在門外詛咒小少爺吧?」
蘭蒂爾想回嘴說沒人會相信她這套,但轉念一想:搞不好真的有人相信。
海莉葉又揪起她的頭髮,「告訴妳吧,不管我會不會被抓到,妳的下場只有一個:就是頭上吃一顆子彈再被鎖進箱子裡,跟著舊衣一起燒成灰!在妳破壞我好事的時候,妳就死定了!」
蘭蒂爾感覺到冰冷的槍口抵在額頭上,她只能閉緊眼睛等死。
忽然間,外面傳來激烈的狗吠聲,還有男人的聲音:「在這裡!舊衣庫!」是丹尼斯。
海莉葉全身一震,只得輕嘖一聲收起了槍。
蘭蒂爾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海莉葉急促的腳步聲,她想伸手去抓海莉葉卻被躲開。
隨即是開窗的聲音,然後舊衣庫的門被撞開,又是另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獵犬的喘息聲。
一隻手抓住蘭蒂爾,她一驚,直覺地掙扎。
「是我!」是耶德維爾。「妳怎麼搞成這樣?是誰做的?」
聽到聲音,蘭蒂爾終於放鬆下來,她張口想指認海莉葉,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世界樹是萬物之源。它供給空氣、水與糧食。
世界樹帶來生命,也帶來死亡。然後吸收死亡,用來製造新的生命。
生與死,在世界樹上完美地循環著。
然而蟲子們打破了循環。
除了生與死,牠們還要破壞。無休無止,無意義的破壞。
長久以來,世界樹承受了這些破壞,已經漸漸枯竭,發出了悲鳴。
再這樣下去世界樹會死去,連帶著樹上所有的生命都會一起滅絕。
她愛世界樹,無條件,無止境地愛著。所以她必須要消滅蟲子。
只要舉起雙手用力一拍,就可以瞬間把所有的蟲子震為粉末。
但是,她只有一隻手。另一隻手,不管怎麼樣都舉不起來。
半邊的身體……不受控制。
忽然間,另一條只有半邊身體的龍,怒吼著朝她衝過來。
※
莉西上樓後,發現老夫人睡得正香根本沒拉鈴叫她。她回到房間發現蘭蒂爾不在,心知不妙跑去通知耶德維爾,耶德維爾立刻牽來一隻狗,藉助狗的鼻子跑到舊衣庫,找到了被打成豬頭的蘭蒂爾。
而舊衣庫的窗戶開著,海莉葉已經跑了。
這些事情是第二天蘭蒂爾清醒後,耶德維爾告訴她的。
在耶德維爾的堅持下,蘭蒂爾被放在書房養傷,反正今天是秋收節不上課。
蘭蒂爾臉上包滿繃帶,眼睛幾乎看不見東西,連說話都會疼痛,但她還是要追問:「海莉葉呢?」
耳邊傳來勞倫斯沈重的聲音:「她已經離開了。」
耶德維爾找到蘭蒂爾之後,急著幫她治療,等他想到要派人去抓海莉葉時,已經人去樓空了。
勞倫斯聽到消息,趕來探望蘭蒂爾,見她清醒,還是忍不住要質疑。
「蘭蒂爾,妳真的確定兇手是海莉葉嗎?」
「爵爺,我一打開房間就看到海莉葉小姐拿槍指著我,不可能看錯。」蘭蒂爾忍著嘴角的疼痛回答。
「不是,我是說,妳確定海莉葉是下咒謀害耶德維爾和坎納的兇手嗎?海莉葉把妳打成這樣確實很不應該,但是,也許她是為了別的理由憎恨妳,畢竟她看妳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
耶德維爾聽不下去了,「所以叔父的意思是,海莉葉常常拿槍要脅並且痛毆自己看不順眼的女僕?這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不,當然不是,」勞倫斯難得有這麼狼狽的時候,「我認識的海莉葉並不是個暴力的人。只是……」
耶德維爾毫不客氣,「還是您認為蘭蒂爾沒事把自己打成這樣,只是為了陷害海莉葉?」
「我不是這意思……」勞倫斯認栽了,苦笑一聲,「既然蘭蒂爾知道海莉葉是兇手,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呢?」
——早點告訴你好讓你滅口嗎?誰知道你是不是幕後主使?
耶德維爾和蘭蒂爾同時心想。
蘭蒂爾忍著嘴角的疼痛,怯怯地說:「我,我不知道啊……偷溜進女管家房間亂搜,理虧的是我。我也沒想到海莉葉小姐會為這點小事生氣,一直逼問我到底知道多少,還想殺我……」
這話合情合理,她只在海莉葉房中找到當票和一張燒一半的「克倫三」紙條,什麼也證明不了。只能說是海莉葉自己作賊心虛,露出馬腳。
勞倫斯歎了口氣,「說的也是,換成是我我也不會說。妳看看我,直到現在還是難以相信,海莉葉在我們家裡二十年了,始終盡心盡力,怎麼會……」
他看起來老了十歲,顯然飽受打擊。連耶德維爾也不得不懷疑,真的有人演技這麼好嗎?還是他確實完全不知情?
沒辦法確定。耶德維爾暗自咬牙,因為他只是個在鄉下長大,又在塔裡關了三年,沒見過世面,什麼都不懂的土包子公爵。
勞倫斯又說:「廷達利家的女管家居然花錢買凶對主人下咒,這下不曉得會被瓦倫堡家說成什麼樣子。」
這個很重要嗎?
耶德維爾本想破口大罵,又想到他答應了蘭蒂爾要和勞倫斯和平相處,只好壓下火氣說:「現在重要的是抓到犯人,別人的閒言閒語並不重要。再不然我們也可以閒言閒語一番:海莉葉在我們家待了二十年始終安分守己,瓦倫堡家一搬進來她馬上就做出暴行,不知是誰造成的?」
勞倫斯原本愁眉深鎖,聽了這話瞬間大笑出聲,在耶德維爾肩上一拍。
「說得好啊,耶德維爾!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耶德維爾不覺一怔。被他認定的仇人拍了肩膀,不知何故他卻不覺得厭惡。
勞倫斯此時的笑容是真正愉快的笑,跟他平常假惺惺的笑完全不同,也讓耶德維爾感到心裡輕鬆。
他連忙在心中踢了自己一腳:不行不行,差點被仇人拐走。海莉葉一定也是因為這樣才被勞倫斯迷得暈頭轉向,自己千萬不能上當。
勞倫斯接著說:「大主教他們快到了,我們也要準備迎接,就讓蘭蒂爾自己休息吧。」
耶德維爾跟著他走出書房,在前往大廳的走廊上遇到了瓦倫堡公爵夫人和康絲坦。
公爵夫人仍是趾高氣昂,見了兩人只是隨意點個頭就大喇喇地往前走。畢竟她是王室成員,沒必要給人讓路。問題是康絲坦明明就是這個家的夫人,卻也擺出這種態度,這就很不妙了。
勞倫斯輕歎,「待會老夫人看到她這副樣子,又要生氣了。」
耶德維爾卻注意到另一件事。
「坎納手上拿的是什麼?」
坎納一隻手被奶媽牽著,另一隻手則不斷把玩著一個閃閃發亮的墜子。
勞倫斯低聲說:「那是海莉葉的項鍊墜子。昨天坎納看她戴著,一直吵著要,公爵夫人就命令海莉葉拿下來給他。海莉葉很不高興。」
「那當然啦,她把火氣全發到蘭蒂爾身上了。」耶德維爾沒好氣地說。
勞倫斯轉頭注視著他。「你還真是關心蘭蒂爾呢。」
耶德維爾心中立刻升起防備,「不行嗎?」
「怎麼會呢?身邊有人讓你關心是好事。」勞倫斯說:「我只是要提醒你: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身邊熟悉親切的人,其實有你完全不知道的另一面。」
這是幹嘛?挑撥離間?
耶德維爾蹙著眉頭,充滿火藥味的問:「所以呢?那又怎麼樣?」
勞倫斯平靜地說:「到時候你就要做下決定,要不要接受那一面。這個做決定的過程是很難受的,你要做好準備。」
耶德維爾一時答不出話來。
今天的勞倫斯,還真是誠懇得讓人頭皮發麻。
這時男僕來報告,大主教已經到路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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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還會把舊衣服收集起來賣給舊衣商重覆利用,廷達利真是節儉的家族(大誤)。是說人家的舊衣都很名貴,一定賣得出去,教主家的衣服拿去二手店都沒人要(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