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海莉葉在走廊上叫住了蘭蒂爾。
「蘭蒂爾小姐,來我房間一下。」
蘭蒂爾笑咪咪地回答:「好的,現在公爵大人有事找我,我那邊處理完馬上過去。」海莉葉臉上同樣浮現笑容。
「公爵大人寬宏大量,不會責怪我借用妳一下的。過來吧。」
蘭蒂爾抱著必死的決心進入海莉葉房間,看著海莉葉關上門,她心想這下八成要被嚴刑逼供了。
然而海莉葉只是往椅子一指,「請坐。」
等她坐下,海莉葉甚至還倒了杯茶給她。
「老實說,妳剛來的時候我並不是很看好妳。手腳還算俐落,腦袋卻不怎麼聰明,也不懂得尊敬上級。萬萬沒想到妳居然能靠著一點小聰明接近公爵,我還挺驚訝的。」
蘭蒂爾微笑不答。
「就算是小聰明,妳能升得這麼快也是妳的本事。既然我們在同一個屋簷下工作,就該彼此尊重。我先跟妳道歉吧,墨水瓶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該聽信伊塔布的告密冤枉妳。不過我跟伊塔布是多年的老同事,很難不相信他。」
蘭蒂爾禮貌地說:「那些都過去了,您不用在意。」
「這次找妳,其實是有個建議。我最近工作量太大,需要一個助手。我想,升妳做女僕領班怎麼樣?」
海莉葉微微偏頭,髮簪上閃閃發光的墜飾隨之搖曳。她後腦的髮髻上插著鑲琉璃的紫檀髮簪,髮簪上還有蝴蝶墜飾,非常精美。蘭蒂爾記得在海莉葉桌上的寶盒裡見過這髮簪,顯然是她的心愛之物。
咒術事件之後,大家知道宅邸裡有人把主人的衣服拿去下咒,都是人心惶惶,彼此猜忌,心情都很緊繃。唯有幕後黑手海莉葉卻放飛自我,不但開始配戴華麗的飾品,原本脂粉不施的臉上現在化著濃妝,顯得氣勢逼人。
「呃,謝謝您,但是……」
海莉葉阻止她。
「妳想說妳已經在公爵大人手下做事了是吧?別傻了,那工作做不久的。」
「您的意思是?」
海莉葉眼中閃出狡獪的光芒,似乎要說「因為公爵大人活不久了」。然而她嘴裡說的是:「公爵大人身邊已經有丹尼斯了,不是嗎?妳只是個打掃端茶的女僕,隨時可以換掉。唯有掌握府裡的實權,妳的前途才有保障。」
蘭蒂爾客氣地說:「感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只打算安安穩穩過日子,府裡的實權我想都沒想過,而且還有更多同僚比我更適合當女僕領班。」
海莉葉覺得很可笑,「什麼事都要強出頭的人,說什麼『安安穩穩』過日子?妳裝傻也要裝得像一點。」
蘭蒂爾一臉慚愧,「老實說,因為我在家裡是大姐,要管下面的一群弟弟。公爵大人年紀跟我弟弟差不多,我常常一時糊塗把大人當成自己弟弟管教,聲音就自然大聲了,我自己也知道很失禮,以後會反省的。說到公爵大人,我真的得去報到了……」
她正要起身,海莉葉卻說:「怎麼,我的茶妳不屑喝嗎?」
海莉葉倒的茶,蘭蒂爾當然是一口都不敢喝,然而這確實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蘭蒂爾只得擠出扭曲的笑容,「真的很抱歉,因為我……內急,見公爵大人之前還得趕快去解手,如果這杯茶再喝下去恐怕就會很難看了。改天換我請您喝茶吧,我先告辭了。」
海莉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足以留淤青。
「妳開口閉口公爵大人,會不會說得太順口了點?妳以為天天往公爵大人的房間跑,就可以出人頭地了嗎?不要作夢了。妳就只是個卑賤的女僕,一輩子也別想成為公爵的女人!」
蘭蒂爾理直氣壯地回答:「實不相瞞,我只想成為勇者的女人。」
當然她真正的意思是「我是要成為勇者的女人」,稍微改動幾個字拿來堵海莉葉剛剛好。
海莉葉一怔,隨即譏諷地嗤笑。
「都幾歲了還在崇拜勇者,妳是真蠢還是裝蠢?」她齜牙裂嘴,「不管是哪一個,妳都不要想在我手底下作怪,懂不懂?」
她鬆開手,蘭蒂爾飛快地衝出了她房間。
蘭蒂爾還沒有告訴耶德維爾,海莉葉就是下咒的真凶,因為她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一路查到海莉葉房間裡。因此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海莉葉耀武揚威。
她試著揣測海莉葉的心態。海莉葉明明暗殺失敗,不但沒有垂頭喪氣反而越來越高調,是為了什麼?
莫非是因為她在下咒時已經豁出性命,現在什麼都不怕,想在教會查到她之前最後炫耀一下?別的不說,光是露西亞惡整她,卻被她反殺軟禁,就夠她得意一輩子了。
而另一個可能,就是她已經湮滅了所有證據,自認為無論是教會或其他人都查不到她頭上。
不過她脫身的最大阻礙,就是曾經進過她房間的蘭蒂爾。
因此海莉葉的首要任務就是封住蘭蒂爾的嘴,這次利誘不成,接下來鐵定要來硬的了。
蘭蒂爾自從進府工作後,三不五時被海莉葉公然刁難,早已不放在心上。但是這回不知海莉葉幾時會用陰招對付她,還是讓她相當緊張。
她每晚都夢見海莉葉衝進房間刺死她,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
這天午休時間,蘭蒂爾正躺在床上小睡,忽然一個女僕衝進她房間,說海莉葉急著見她,她只好急匆匆地衝上樓。
沒想到海莉葉卻不在,她在房門口等了半天,海莉葉才姍姍來遲。至於叫她上樓的理由,居然是要她去樓下餐具室,把老夫人午餐時用過的茶杯洗乾淨拿上來。
蘭蒂爾一時氣結,「您剛才只要叫人帶句話下來,我現在就順道拿上來給您了呀!」
海莉葉眉頭一挑,「妳現在是在教我做事嗎?快點去拿,老夫人急著要!」
蘭蒂爾氣極了,開什麼玩笑,老夫人還缺茶杯嗎?真要拿茶杯不會派貼身侍女去拿嗎?根本就是海莉葉存心整她,而她又不能不去!
轉身正要離開,海莉葉又在她身後說:「送完茶杯記得趕快回房間,不然莉西要是有什麼事,就是妳的責任。」
蘭蒂爾心中一震,「妳把莉西怎麼了?」
海莉葉雙手一攤,「我能把她怎麼樣?我只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而已啊。」
——妳都敢下咒毒害兩個主人了,還有什麼做不到的事?誰知道妳到底認識幾個咒術師?
蘭蒂爾心中咒罵著,轉身衝了出去。
沒錯,到了這地步,海莉葉早已沒有理由再用無聊招數整她,一定是更惡毒的陰謀。
急著叫她上樓,自己卻不見人影,這段時間海莉葉上哪去了?
顯然是調虎離山,趁這機會到蘭蒂爾房裡作怪,也不知是下了什麼毒作了什麼法。如果莉西真的在這時候回房就變成替死鬼了,而海莉葉一定有辦法趁機把罪嫌推到蘭蒂爾身上。
畢竟蘭蒂爾神奇地出現在皇家獵場,及時救下耶德維爾,這點也讓很多人私下議論……
該死!
蘭蒂爾暗自責怪自己糊塗,隨即用最快的速度衝下離房間最近的僕人樓梯,忽然腳下一空,她整個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一陣天旋地轉,彷彿還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
蘭蒂爾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卻又忽然燃起熊熊火海,火焰中有許多東西在扭動。隨即浮出了一張臉,母親嚴肅而哀傷的臉。
——蘭蒂爾,爸爸的情況不樂觀,所以妳還不能結婚。我也不想這樣,但這個家需要妳。
接著是未婚夫杰若故作堅強的臉。他們從小青梅竹馬,早就認定對方是一生的伴侶。
——妳就安心去工作吧,一年而已,我會等妳的!
杰若的臉忽然在火焰中消失,變成了瑪麗。鎮上最漂亮,最驕縱,也最惹人憐愛的富家千金瑪麗。她悲憤地瞪著蘭蒂爾。
——妳還要束縛杰若到什麼時候?放了他吧!我才能讓他幸福!
瑪麗的臉也被火焰融解,換成了弟弟埃雷德的臉。青春正盛的少年,對世界充滿期待,也因此看什麼都不順眼。
——妳就繼續盯著訂婚戒指傻笑好了!反正妳也只是個滿腦子想嫁人的庸俗村姑!
埃雷德的臉瞬間變小,變得稚嫩,和其他三張小臉湊在一起,對著她又叫又笑。
——姐姐我要吃點心!
——姐姐陪我玩!
——姐姐唱歌給我聽!
在吵鬧聲中彷彿看見父親慈愛的笑容。
——蘭蒂爾是神賜給世界的寶物,妳一定會幸福的。
——蘭蒂爾……
「蘭蒂爾!蘭蒂爾!」
驚慌的叫聲穿透了幻覺,讓蘭蒂爾醒了過來。她撐起身體,發現自己處於上半身著地,下半身仍在階梯上的狀態。全身痠痛,尤其是頸部。
叫醒她的女僕臉色慘白。
「妳……妳還好吧?我還以為妳脖子斷了……」
蘭蒂爾一手揉著頸子,一手搖了搖,「沒事,不用擔心,謝謝。」
上方傳來海莉葉冷淡的聲音,「人笨就算了,居然連下樓梯都不會!天曉得爵爺是欣賞妳哪一點?」
蘭蒂爾抬頭,只見海莉葉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剛才跑到第三階時被絆倒,這才一路滾下樓梯。有人在臺階的欄桿和牆壁之間拉起一根細繩,做成了陷阱。
真是高招啊。海莉葉把午休中的她硬叫上樓,又暗示她莉西有危險,逼得她不得不快步衝下這道又長又陡又暗的樓梯,一路踩進陷阱。
這陷阱想必就是海莉葉趁她在門口罰站枯等的時候設的,還真夠坑人。
而現在海莉葉正站在第三階,陷阱所在的地方,擋住了所有的證據。
蘭蒂爾強忍怒火,「我猜爵爺大概就是欣賞我脖子硬吧?」
確實很硬,無論上吊或摔下樓梯都安然無恙。
由於背光,蘭蒂爾看不到海莉葉的表情,但可以看出她全身很僵硬,顯然她也沒料到蘭蒂爾摔得這麼重居然還沒事。
「沒用的傢伙!算了,茶杯我找別人去拿,妳們都走吧,別在這裡擋路!」
蘭蒂爾起身,和另一個女僕一起離開。走了沒幾步,她立刻找個藉口轉身走回樓梯口,果然看到海莉葉蹲在臺階上,正從欄杆上拆下什麼東西。自然就是差點要了蘭蒂爾小命的細繩。
蘭蒂爾開口,「海莉葉小姐,您在做什麼?」
海莉葉一驚,差點自己滾下來。她破口大罵:「妳又跑回來幹什麼?不是叫妳走了嗎?」
蘭蒂爾微笑,「我掉了髮夾,回來找找看。哎呀,不在這裡呢。」
海莉葉咬牙切齒,「既然沒有就快走開啊。」
蘭蒂爾輕快地說:「您是在打掃樓梯嗎?真是太感謝您了。不知道是哪個沒公德心的人在臺階上亂綁東西,害我跌倒,還是清一清的好。」
海莉葉冷冷地瞪著她。「午休時間結束了,快點回去工作。」
蘭蒂爾本來有點想告訴她,騎士團已經知道兇手是她,遲早會找上門。與其在這裡策劃毒計滅口,不如趕快逃命的好。
不過這樣一來她自己就會背上洩密的罪名,而且她一摔之後已經完全沒了放過海莉葉的念頭。所以她微微點頭,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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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教主一直很想寫這種,「跟想殺自己的人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小說,總覺得非常緊張刺激。只是如果要寫得每分每秒都很刺激,教主的腦力和心臟會無法負荷。(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