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夢裡的白衣人與被遺忘的約定〉 四年後的春天，夜風還帶著泥土的潮氣。 「賽拉，快去睡覺了喔——」 聲音從廚房傳來，伴著鍋蓋碰撞的清脆聲。 賽拉站在走廊口，雙手緊抓著睡衣的下擺，圓圓的眼睛裡盛滿猶豫。 媽媽走過來，半蹲下抱起她，「怎麼了？不是說要自己睡嗎？」 賽拉把下巴埋進媽媽肩窩，聲音悶悶的：「房間有鬼……我不敢睡。」 媽媽笑了笑，邊拍她的背邊安慰：「傻瓜，鬼那都是假的啦。來，我陪妳睡。」 床頭燈的橘光漸漸暗下去，呼吸聲與夜風混合在一起。 賽拉在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窗外的風聲像有人在低語，涼意鑽進薄被裡。 她皺了皺眉，意識卻開始沉入那條熟悉的銀白長河。 夢裡，白衣男子依舊背對著她，立在河岸邊。月光灑在他的肩線上，將他整個人勾勒成一幅靜止的畫。 「你到底是誰……」賽拉忍不住低聲問。 男子沒有回頭，只是抬起右手，微微擺動。河水被一圈琥珀光攪動，像在對她回應。 「是我。」 他的聲音像從水底傳來，溫暖卻帶著距離。 賽拉怔住，剛想再追問，腳下的地忽然開裂，整個夢境被一道烈光撕碎。 她猛地坐起，胸口劇烈起伏。房間裡只有媽媽的呼吸聲，可窗外的樹影在牆上晃動，像一雙雙注視著她的眼。 她小小的手抓緊被子，心裡卻隱約明白——那不是普通的夢。 隔天清晨，陽光透過薄紗窗簾落在床邊，空氣裡還帶著一點春夜的涼意。 賽拉揉了揉眼睛，昨晚夢裡那位白衣男子的背影，依舊清晰地浮在腦海。 她隱約感覺——那不是人類。 可耳邊又響起媽媽的聲音：「鬼那都是假的喔。」 賽拉眨眨眼，把這份奇怪的感覺塞到腦後，翻下床，踩著毛絨拖鞋去刷牙、換衣服，準備去幼兒園。 教室裡，老師拍了拍手：「小朋友們，今天我們要畫一幅畫，主題是——『我的家』。」 孩子們哄的一聲打開蠟筆盒，低頭在紙上塗塗畫畫。 賽拉拿起淡黃色蠟筆，卻沒有畫房子、窗戶或煙囪。她用筆在中央畫下一個橢圓，外面一圈是淡藍色的光暈，像蛋殼一樣的形狀，裡面再用銀色蠟筆劃出旋轉的細線。 坐她隔壁的約瑟盯著看了半天，忍不住舉手：「老師！賽拉畫了一顆蛋，不是家！」 老師走過來，低頭看了看：「賽拉，這是……？」 賽拉抬起小臉，神情認真得不像四歲的孩子：「是我的家呀。它在第五維度的一顆星球，叫『昂宿星』。」 老師愣了一下，笑著問：「昂宿星？那是什麼地方呢？」 「那裡的天空很深，是寶石藍的，沒有太陽，可是到處都有光。」 「雲是銀色的，會像船一樣漂過頭頂。」 「地面有很高的水晶樹，會唱歌，根扎在光裡面。」 「風裡有花香，海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光游在水裡。」 她一口氣說完，眼裡閃著連大人都少見的安定與確定。 「這就是我的家。」 老師愣住了，約瑟聽得一頭霧水。只有賽拉自己明白——那不是她編的，而是她的靈魂一直記得的地方。 畫畫課結束後，老師帶著孩子們到操場上玩。春天的太陽本該溫和，卻在一瞬間被烏雲遮住。風起得很快，吹得秋千繩子嘎嘎作響。 賽拉站在盪鞦韆前，抬頭望著天空。 烏雲像是被她的眼神牽動，聚攏在操場上方。 有幾片枯葉在空中盤旋，最後像被看不見的手擺放般落到她腳邊。 「要下雨了嗎？」約瑟嘟囔著，抱緊了外套。 賽拉卻歪了歪頭，小小的手在身前輕輕揮了揮。風忽然停了，雲層被撕開一道口子，一束金光灑了下來，正好落在她的肩上。 老師以為這只是春天的天氣變化，沒有在意。 只有賽拉自己知道——剛才那一瞬間，空氣裡有四種聲音在同時低語： 風的呼吸、火的脈動、水的吟唱、土地的心跳。 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在那當下有一雙眼睛，正靜靜望著那個在陽光下眯起眼的小女孩。 「女祭司……終於被我找到。」 賽拉回到教室後，依舊感覺肩膀上那道陽光像是跟著她走進來的。可當她坐下時，光卻已經消失，只剩下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意，像是誰用指尖輕輕碰過她的心口。 這一天的課程結束得比平時慢。外頭的雲層又厚了起來，春日的傍晚提早籠罩上灰色。 老師帶著孩子們排隊走向校門口時，賽拉瞥見操場遠處的老槐樹下，站著一個高挑的陌生人。 他穿著深紅色長外套，頭髮如焰火般在風中微微閃動。眼睛很亮，卻不是陽光的顏色——那是熾烈燃燒的金橙色。 他並沒有朝她走近，只是靜靜站著，神情像是在衡量什麼。 賽拉愣住的時間，不過一瞬。下一秒，媽媽的手已經握住她的小手，把她帶向回家的方向。 回到家，她忍不住又望向窗外——老槐樹的方向空無一人。 然而夜裡，夢境再次將她帶回那條銀白長河。這一次，白衣男子依舊背對著她，但在河對岸，站著另一個身影——正是那位紅衣陌生人。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火焰的顫動：「女祭司，你忘了我們的約定。」 賽拉還沒開口，白衣男子緩緩轉頭，目光隔著河水與紅衣人對上。 空氣像被撕裂，火與光在夢境邊緣交纏，河水掀起無聲的巨浪。 她感到心臟被兩股力量同時牽引—— 一邊，是熟悉卻遙遠的溫暖； 另一邊，是危險而強烈的呼喚。 「你們……到底是誰？」她終於開口。 紅衣人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 而白衣男子的聲音，在浪濤間清晰響起—— 「別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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