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異世界:霽》
第二季 第十章〈終焉與月光〉
一、第三鐘黑霧像黑海倒灌回城,悶響在每個人的耳骨裡炸開。
「——第三鐘。」
鐘聲死靈術的脈動,每一次響起都抽走人類的呼吸,讓不死軍團更瘋狂。
札爾文高舉無償杖,骨座在霧心緩緩上升。他的聲音平到近乎無情,卻讓火把同時黯了一格。牆垛上,幾名弓手身形一晃,連人帶弓跪倒。風像被抽走,喉嚨裡只有乾澀的沙聲。
元玉燕自廢墟通道殺回高臺,甲片帶著血塵。「拆鐘——來不及。」她吐出四個字就止住,再多的悲傷向後吞回去。她的披風破了,臂甲上全是爪痕,跟在她身後的拆鐘士兵,只剩三人扶牆踉蹌,眼眶塌陷,像被抽乾顏色的影子。
「第三鐘響起時,祭壇內外的符紋會自動啟動。」歌蕾絲臉色慘白,杖端的光卻毫不發抖,「它是用『活的呼吸』運作的……」
話沒說完,黑霧忽然低了一寸,像某種巨大肺臟發出長長的抽氣聲。城門洞內的火線一齊收縮,靠得最近的一列長槍兵眼睛一翻,沒發出聲就倒了下去。
「前線不退!」元玉燕一刀挑開逼近的骸兵,回身將一名正要攙扶同袍的士兵推回陣列,「都給我站住!」
她在最亂處穩住節奏,但黑霧仍在吸。那一刻,所有人都懂了:這一聲鐘不是威脅,是宣判。
二、霧裡的相擁
「我來撐遮蔽。」歌蕾絲閉眼深吸,咒語如低潮起伏——「水・鏡。土・壁。」兩面圓弧護壁自她身前抬起,像把霧撐到外圍的雙手。水光映在她臉上,把她的蒼白反成冷靜。
「氣路、左上!」莎菈半跪在風位,手背貼弓,呼息越來越細。「護風盾——提氣!」一面透明的風牆自城下湧起,像把開水壺蓋的蒸氣口,把陰濁往後逼。她邊射邊喊:「抬頭!跟著風——吸!」她的聲音發顫,弦上卻沒有一次失手。
「地形改變。」伊蘿珊低身一踏,城門外的泥地被她硬生生掀起一道脊背,擋住了霧中爬行的骸獸,讓它們在矮坡前堆成一叢亂骨。她的短句像刀:「整隊。跟我走。」有人想回頭去拖倒下的同袍,她比他更快,刀脊一橫把人推回陣列——不是狠,是理智,因為他再晚半步也會被吸倒。
「暗炎脈衝。」菈菈抬手,一圈黑焰像低矮的浪席,從槍盾列腳下掠過,把咬在前列腿上的骨手統統燒斷。她舉起虎符,銀瞳一冷:「魔族近衛,二列替換——以命換息,壓上!」她的嗓音不高,卻穿透戰鼓。有人在她令下當場點燃生命,像把最後一支火把遞給身邊的人。她沒有看那些人倒下,只對他們說了一句:「你們的名字,我會記。」
「哈哈——這才像一場戰。」薇洛妮亞扛劍一步踏出,黑焰纏刃,肩背的力量像從地下湧起。「閻魔龍吼!」她以聲為刃,把貼面而來的黑霧硬生震出一個近身空泡,往前一斬,兩具骸巨像連同骨盾被她從顎到腹破開。她回頭衝安吼:「撐住!別讓她白流血!」
安在後線一刻不停地推送治癒,水光自他掌心層層擴散,像把一張濕冷的布披在熄滅的心口上。他知道自己在與什麼拔河:不是傷口,而是呼吸。第三鐘在抽「活著」的感覺。他的視野邊緣開始發暗,耳鳴裡只有一條細細的線,把前排的背影串在一起——
莉卡,站在他前面半步。
三、屍潮重擊
屍潮在第三鐘後暴走,腳步聲轟轟如山崩。泥地震裂,一頭骸巨像高過城門,手裡拖著的骨槌比整個人還粗。它抬起槌頭,陰影籠罩了安所在的位置。
安正要側移,卻來不及。
「主人!」
銀白的身影比他快一步。莉卡怒吼著衝上去,雙拳同時迎擊。狼牙拳套與骨槌相撞,迸出一聲沉悶巨響,像整片大地都被震了一下。
「咔——!」
聲音不是拳套,而是她的肋骨。
莉卡的身形被生生壓退數步,膝蓋一軟跪下,胸口翻湧,一口鮮血從唇角噴出。骨槌餘勢還砸斷了她肩頭的護甲,銀髮散亂,耳尖顫抖。
「莉卡!」安聲音撕裂。
她卻仍舊撐著站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呼吸像被割開一樣痛。她回頭,臉上還帶著血痕和蒼白,卻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沒事……我還能擋得住。」她的聲音沙啞卻清楚,「我在你前面。」
她搖晃著雙拳,再一次抬起來,像要再迎接下一擊。
安眼前一黑,胸腔裡像有什麼被撕開。那一瞬間,他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不准再讓她受傷。
四、燃
安的呼吸斷了一瞬。
額心的藍色水滴印記驟然浮現,像在黑夜裡被強行點亮。
熱意從胸口炸開,心臟的位置燃起一朵火焰印記,黑紅紋路順著血管瘋狂竄動。皮膚滾燙,像要被火焚開裂,血液奔流時發出的轟鳴聲比戰鼓還響。
紅瞳燃起熾光,鬼氣纏繞,他的身影抖散出一圈殘影。
轟。
他踏出第一步,城磚沿著他的腳跟向外炸裂,碎片像從水面反彈的魚鱗。第二步,人影拉成殘像,黑霧被硬切出一道裂縫。第三步,他在札爾文前方一臂之內停下,抬拳。
第一拳——黑幕粉成碎塵,像被陽光蒸掉的霧。
第二拳——骨座裂作扇形,無償杖的光險險一暗。
第三拳——面具斜裂,露出半張被黑紋啃噬的鬼族臉,札爾文的眼珠第一次動了一下。
札爾文舉杖想再鳴,安的第四拳橫空而來,像是把一個沉沉的冬夜從天空摘下,砸進他掌心與杖身之間。
鐘聲斷了一截。
吸魂的抽氣聲卡在某個看不見的喉結上,一口氣吐不出去。城牆上方的火線抖了一下,像是被誰悄悄扶了一把,往回明了一指節。
「不夠。」安低聲。他把札爾文整個人按入骨座碎堆,五指扣住杖身,像從泥裡拔一根根蠕動的根。他臂上的黑紅紋一路爬上頸項,眼裡的紅從瞳孔漫向眼白——
這一拳,再落下去,就不是擊敗,而是抹除。
五、真心喚回
有人從背後抱住他。
不是誰,只有她會這樣抱——額頭抵住他的背,臉貼在他燙得發紅的肩胛,尾巴繞住他的腰,手指明明在抖,抓他的力道卻狠得像要把他拽回胸膛裡。
「看我。」莉卡喃喃,字在她喉嚨裡顫,「安,看我。」
他看不見她,卻能聽見她的呼吸,短而急、帶血、卻還在。他的手抖了抖。
「記得嗎?」她的聲音低低的,「在地窖下,你牽我走。」
他指節繃得發白。
「旅店裡,你把我的手按在你掌心,說:慢慢暖。」
他的喉嚨動了一下,有什麼從胸口往上頂,堵住了嗓子。他的拳還停在半寸之外,像卡在一個看不見的門檻。
「你不是力量。」莉卡的聲音更輕,像在說一個只屬於他們的小秘密,「你是安。你迷路也沒關係——你回頭,我就站在你前面。」
她抬起臉。藍眼裡滿是水,卻是一汪很明亮的水。
「我愛你,不是因為你強,是因為你是你。」
紅光像被一盆清水澆下,滋地熄了。黑紋從頸根像潮水退開,臂上那些發燙的線一條條暗下去。安的肩膀一垮,像被誰從背後按回人間。
他回身,抱住她。很用力,像抱住活著。
「……我回來了。」他說,聲音啞得像剛學會講話。
白光從他的手心慢慢滲出,像清晨薄霧一層一層貼住傷口。莉卡吸了吸鼻子,什麼都沒說,只把臉更用力往他胸口蹭,像要把那團火蹭進去。
六、終
札爾文用杖撐起半邊身,面具斷縫裡溢出黑煙。他看了看安,又看了看莉卡,嘴角拉出一個說不上是嘲諷還是釋然的弧度。
「……原來,『愛』還能叫醒神。」他咳出一口帶灰的血,聲音沙得像砂紙,「北方——祂還在。」
無償杖在他手裡碎成灰,像被風一口吞沒。黑霧塌了一層,遠處的屍潮先是一滯,接著像被沒收了線的傀儡,各自倒向泥地。
人群沒有立刻歡呼。大家都在喘,像剛剛掙脫了一張看不見的大網。過了三息,第一聲喊在城門洞裡破開,像火星落進乾草——歡聲一步步往上攀,攀到女兒牆,攀出城外。
七、餘音
元玉燕把劍插回鞘,解下盔,額髮全濕,眼裡還留著通道裡那幾張臉。「此功,記在王國,也記在你們名下。」她對每個人一一點頭,又對跟在她身後的三名拆鐘兵行了軍禮。那三人站不穩,卻都抬了抬胸口。
菈菈收回虎符,銀瞳褪去寒光,聲音很輕:「安眠吧。」她看了一眼倒在城腳的魔族近衛,把他們的徽記取下交給副官,沒有再看第二眼。她不許自己在戰場上學會哭。
莎菈把弓垂下來,手還在抖。歌蕾絲握住她的手,指尖一點一點放暖。「呼——」歌蕾絲也終於吐出一口氣,像把胸口那塊石頭放回地裡。
薇洛妮亞把劍扛回肩上,哈哈一笑,拍安的肩:「下次別搶光風頭。不過——剛才那幾拳,真是漂亮。」
伊蘿珊收刀,把碎骨從靴邊抖掉,淡淡地說:「走一步,算一步。一起。」她看了看遠處的黑線,那裡是北方的方向,風裡帶著很遠的冷。
安點頭,一一看過她們的臉。每一張臉都很累,卻因為看得見彼此而亮了一寸。
莉卡靠在他臂彎,沒有說話,尾巴卻不安分地勾住了他的腰間。
八、月光
雲層散開,月光緩緩鋪在城牆內側的石面上。戰場的聲音像被棉布包住,遠遠地,成了搖晃的光點與破碎的金屑。
安和莉卡坐在女兒牆後,披風攤成一小片夜。他把掌心覆在她肩頭的繃帶上,白光還在慢慢滲。「還疼嗎?」
「嗯……會好。」莉卡眨了眨眼,讓笑看起來更像平常,「剛才你不在,我好怕。」
安把她的臉捧住,拇指指腹順著她臉頰抹過去。「我也怕。有一天回不來。」他低頭在她額心吻了一下,藍色的水滴印記在月光裡發出一點點溫柔的光。
「如果再迷路,怎麼辦?」他問。
「就喊你。就抱住你。就把你拉回來。」莉卡理直氣壯地回答,說完耳尖紅了,狼耳跟著抖了一下。
安笑出聲,把她往懷裡帶緊一點。她掙了掙,尾巴乾脆繞得更緊。
「主人❤️,不准再亂跑了。」她小聲,字尾上挑。
安俯下身,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她愣了愣,隨即回抱住他,呼吸在吻間交融。
「我愛你。」她低聲卻堅定。
「我也愛你。」他答,聲音裡帶著顫。
他們靠在一起,看著遠處那些正被一盞一盞扶起來的火。戰後的風很輕,輕得讓人想睡。莉卡的頭慢慢往他肩上塌,他就任她塌,空出一隻手替她把碎髮撥到耳後。她半睜著眼,像擔心再眨一次就會錯過什麼,安便把她的手抓過來,扣在自己掌心。
「回家。」她含糊地說。
「回家。」他答。
月光像水一樣,把兩人的影子連成了一條安靜的線。
—第二季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