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有成人內容即將進入的頁面,可能含暴力、血腥、色情等敏感內容

《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一章(第一版)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24 分鐘

第一節 北城公路

註明:本作品為試閱版本,僅公開部分章節。

在墨鏡的掩映之下,她的短髮看似梳理,卻有幾分凌亂的短髮,自然中透著幾分隨意不羈。那副復古的大鏡片宛如一張面具,幾乎遮掩了整張臉,僅有隱約可辨的神色——愜意中透著英氣,颯爽而率性!他開著房車離開了生活多年的西京市,行駛在通往北城的公路上,往來的車流急速又匆忙,但她的神態,彷彿與世界的節奏無關。

從西京市到北城,坐飛機是最快的,不到四個小時就到了;走出機場轉乘公車或小巴士行駛到馥大,單程也只要一個多小時。但他是車居族,開到哪,就住到哪——這次一路「千里迢迢」,只為抵達位在武邑群山中的馥堂大學。那所學府因其復古建築、口耳相傳的故事與歷史,被尊稱為「民國學府」,與西京、洛邑並列為老三校,又在五零年代末期,和西京、西南六校共組新三方聯合校。馥堂位於山中,氣候潮濕、多雨、常有濃霧瀰漫;關於它的鬼故事與靈異傳說「不勝枚舉」,彷彿那濃厚的大霧不僅是氣候,也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如今,許多人早已淡忘那些舊聞舊事,只記得那些奇聞軼事或靈異傳說,也只記得這是一座座落群山峻嶺中的北方大學。也因此,它被稱作——迷霧之城。

他在五歲被共養之前,原名穆嬋媛;共養後,改名換姓為沐雍熙,字淳熙,又字孝熙。

那是在生母的喪禮結束後,沒過幾天的下午,即將和姊姊分開─—二姨跟三姨讓我們重新選擇,姊姊選擇跟大姨沐芳藹及姨丈苑東旭去美國華盛頓,而我選擇留下來,遵循〈共養書〉的安排,也是在那時候聽到這個東西(只是聽過並不清楚是甚麼樣的東西)。那時,去機場送行,第一次體會到分別是甚麼滋味,有幾分心痛、幾分難過,卻不知道為何如此,也沒有大哭大鬧,只是安靜地揮手道別!

在送別後,有幾天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有一次,三姨丈問我是不是在想姊姊了?立即答沒有,並說她一直想離開冰屋,想去美國,更想走遍世界一探究竟,現在實現第二步了,挺好的。

這事之後又過了幾天,突然不喜歡「嬋媛」這個名,也不喜歡穆姓——自有記憶起,親生父母親就不在身邊,只在不同的時間點、不同的地方,各見過生父跟生母一次,沒有互動、沒說話,只是遠遠的對視了一眼,僅僅不到一分鐘,他們就轉身離開了。姊姊說我比較幸運,至少還能對上視線,她去看的時候,生父跟生母根本沒注意到,完全來去匆匆。對此,突然不知為何要跟生父姓,也不知道為何要叫這個名字。第二次見到生母是在喪禮上,送她最後一程。

在某天的下午,年幼的穆嬋媛和共養人之一的母親沐芳宜說要改名的事情,並說不喜歡姓穆,也不喜歡親生父母取的這個名字。

沐芳宜對他突然要改名字的事,有些意外,原名沒有諧音也沒有很難聽,怎麼突然要改?

坐在一旁的三姨沐芳若,道:「你的名字,不是他倆取的,而是堂姑——你得稱表姑婆取的。若是他倆取的,你大概會哭很慘,既俗氣又難聽,完全是沒有文化水平又給算命師取的爛名。」

沐芳宜咳咳了兩聲,問道:「那你想改甚麼樣的名字?」

穆嬋媛一聽,面露難色,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取名。

沐芳宜和沐芳若看著她苦苦思索,稚嫩的小臉像滿是褶皺的小苦瓜,既苦惱又沒頭緒的模樣,不由相視而笑——輕輕一笑,流露的神情像是母親溫柔又慈藹、和藹地看著像個小大人般的孩子。

沐芳宜「慢條斯理」道,實際上,現代人取名是有名無字。字,可以自己取,也能由長輩取;本名跟字,可以是相連的同義或反義的關係,也可以是不相連,甚至只取單一的字。在歷史上留名,還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其字多跟本名為相反的反義字,也有相連的同義字,或完全不相關的名與字。

穆嬋媛邊聽邊點點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於是,沐芳宜給他取名「雍熙」,身為三姨的沐芳若(男女混排為六姨,比五姊沐芳宜小兩歲),則取字「淳熙」和「孝熙」。

沐芳若「神色自若」邊手持雪茄吞雲吐霧,邊和外甥女解釋,在「雍熙」和「淳熙」,被宋太宗與宋孝宗用做年號之前,前者的原意是「和樂的樣子」;後者的原意是「淳正光明」,而「孝熙」的意思是「孝德光明盛美」。一瞥見那有幾分疑惑的神色,立即解釋「淳正」的意思是「忠厚正直」。

沐芳宜也在一陣陣煙雲中,似是閒聊地說,「淳熙」這個詞很有趣,會因字而異:若是酉字旁的醇字,意思就變為「淳厚溫和」;若改成糸字旁的「純」字,則有「於鑠王師,遵養時晦,時純熙矣」之意。

只見他「似懂非懂」的神情,也不知是否真的能理解,如此取名又取字的深意。在雪茄的陣陣煙雲中,講起一樁樁、一件件的往事,馥大的外圓內方樓在四十年代至六十年代,曾有一位叫顓孫玊納的女老師。這聽來很怪,實際上「玊納」只是他取的別號,不是名也不是字。

顓孫老師原名秀苓,轉學後,一直使用的名與字是穆遠和儁遠,而儁字音同俊字。父母取名秀苓,到了要轉學的時候——當時,有新舊學堂之分;舊式學堂,也就是私塾,專門教八股文,填詩做賦、《文心雕龍》等傳統學問,而新式學堂,就專門教授國文、英文、法文、西班牙文、數學、體育、音樂等,較為現代體制的課程。總之,顓孫老師是從舊學堂轉到新式學堂,祖父母就認為本名太普通、太常見了;祖父就改名:「穆遠」,祖母則取字:「儁遠」,從此改名有字。

後來,祖父母跟家人和朋友,說:「名字有兩個遠字,便是要他在成人後,能跑得遠遠的;不只能跑到歐美,最好去當天地間的遊子,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雖然是講給他人聽的話,但從名跟字還是能看出老師的祖父母是個「學富五車」的人,以及各自對他的期許:「穆遠」的意思是淳和深遠,其中「淳和」的意思,是形容一個人的性情很純樸溫和;而「儁遠」的意思,是形容一個人的儀表、神態很超逸不凡。換言之,祖父希望顓孫老師做個純樸溫和、有涵養、有品德、十分良善的人,同時兼具深遠的思維和遠大的格局。而祖母則是希望他的儀表和神態,是能讓人一眼,便感覺出是個超逸不凡的人。但他們也都希望她可以自由自在過一輩子,而不是只能當妻子、母親和媳婦,必須要放棄自己想做的許多事,將一生都奉獻給丈夫、孩子跟婆家。

「給你取三個帶有熙字的名字,跟顓孫老師的兩個遠字,在意思上,還是不大一樣的。」沐芳宜將菸屁股捻熄在菸灰缸裡,轉瞬又俐落的點燃一支雪茄——在吞雲吐霧中,「慢條斯理」地溫和道,除了是基於原意取的,也是希望你在往後的人生中,不論遭遇甚麼困難、磨難或困境,甚至陷入黑暗的深淵中,會令你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在此之前,都能迎向光明的前方,「成為照亮自己的光」,或如《易經‧坤卦》所說的:「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沐芳若緩緩說道,你或許一時無法全然理解,那也沒關係。但我們希望你能成為像蘇軾或蘇轍那樣的人——不是當男生,或像傳統言行與價值觀的男性化的人,也不是當文豪,而是有著令人欽佩的品格與堅守的原則,同時具備柔韌、豁達的心性。你看蘇軾與蘇轍一生那麼苦,經常被貶來貶去,幾乎沒過上甚麼舒心或大富大貴的日子,可他們不怨懟、不抱怨、不謾罵、不嫌棄,更不「怨天尤人」,卻能苦中作樂、豁達面對,而不是備感絕望以致自殺。這些特質比你擁有高學歷或一分高薪的工作,甚至當一個菁英都還要重要。許多孩子雖然四肢健全,但在父母養育的過程中,常要承受很多家長及長輩的負面情緒與各方的精神壓力,成為滿足父母的虛榮心、炫耀的工具,最終精神失常。既然如此,不如將孩子培養成蘇軾或蘇轍那樣的人,反倒對他人與世界都更有益!

當時,年僅五歲,一臉木然的聽著很多聽不懂的詞彙,比如「怨天尤人」、「大富大貴」、「怨懟」等等,對蘇轍、蘇軾是誰也不清楚,還是問道:「甚麼是怨天尤人?」

沐芳若邊吞雲吐霧邊解釋:「怨天怨地,將人生的不如意、糟糕的境地都怪罪他人。簡單說,只會將所有的錯誤與錯事責怪、怪罪他人,不會反省自己。」

沐芳宜則解釋道:「最簡單,只會一昧指責、責怪他人,從不會反省自己。」

聽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聽母親說:「當然,這本名是各有各的好。」邊吞雲吐霧邊說道。

「等你長大了,若覺得這本名不好,再看看要不要改成別的。」話音方落,六妹夫東方圭璋,從書房走到客廳,一看這煙雲繚繞的景致,而小丫頭坐在中間的椅凳上,若有似無的身影,好似身在迷霧之中;轉瞬眼中流露不悅,立即將孩子抱走,沒一會又快步走來,把一扇又一扇的窗戶開大,並打開風扇。

一來一回的細碎聲響,在煙雲的朦朧中,顯得格外清晰。沒一會六妹夫便神色不悅的說:「往後不要在孩子面前抽菸,有菸癮是你們個人的事,不應影響孩子。毛丫還小,不應置身在滿室煙雲的環境裡。」只見他以十分嚴正的神色說道,聽得出相當克制憤怒與不滿的情緒,將聲量降得很低,仍能聽清楚在說甚麼。

沐芳宜和沐芳若邊將菸捻熄邊致歉,趕忙走出客廳;透過窗戶,看到在院子玩耍的小丫頭,滿臉歡快地跑來跑去,沐芳若十分開心地笑了,但沐芳宜卻滿臉冷峻地看著;沒一會小丫頭摔了一跤——沐芳若臉上顯出既擔憂又有幾分著急的神色,正想轉身卻被一臉冷的五姊拉住,只見她不憂心也不著急,仍是一臉冷冷地看著。

沐芳若見狀,只好作罷,跟著五姊一起站著;只見那小丫頭的面容,雖然因疼痛,轉瞬變得像一團揉得十分皺的紙,但沒有嚎啕大哭,眼角也沒掉淚,只是發出:「喝!喝!」的兩聲,立即爬起來,拍了拍身子又踱了兩腳,就繼續跑來跑去。

沐芳若眼見孩子像是甚麼也沒發生的樣子,繼續跑跳,五姊仍「不動聲色」就說:「方才,你應該要出去的。」沐芳宜聽罷,仍一臉冷,甚至不帶感情:「沒那個必要,那丫頭也不需要我一直在旁邊。」

對於這樣的回應,沐芳若在心裡,頗有幾分不滿;從五姊在七歲被母親抱回去扶養,一直到八歲半決定回來跟祖父母一起住,他的性情就是冷的,和現在幾乎沒有太大變化!以前被叫做「冰山美人」,現在則是「遲暮的冰山美人」——永遠是一臉冷峻,在那張冷臉上,看不到生活的喜怒哀樂,仿佛他是個既不悲也不喜,甚至不會「慟」的人。也許自那時,他就注定很難改變自己!

「該過去了。」沐芳若聽到這話,回過神來跟著五姊一起走了出去;在毛丫面前,蹲下身紛紛為方才的行為致歉並解釋這件事對他人,包含小孩子是多麼不尊重,也很不好的事。

後來去戶政機關改名時,沐雍熙看著證件上的新名字,滿開心的。對改名聽到的往事,只認為顓孫女士的名與字,既有學問,又很中性,也很有古典的韻味。但在一般人聽來會以為是個男性,畢竟「遠」字,大多是男性取名的常用字,女性極少取名用遠字,還是連名帶字都有兩個遠字,這確實不平常!而對母親和媽媽給他取的新名字,小時候是很開心,但也一直不覺得有甚麼特別;到了荳蔻之年,就認為這個名字太亮了,非常亮!還有一個煩惱:很常被別人誤認是韓國人,只因為南韓人給女生取名,常用熙字。對此,常常只能感嘆一句:「名字的用意好是好,但真的沒有韓國血統,也不是韓國華裔。」

如今沒多少人知道,在南韓人常用熙字前,古代的中國文人,便常用熙字的詞彙,來寫詩詞、寫文章;有些原意極好的詞彙,有時也是中國皇帝的年號,但皇帝所使用的年號,是否與詞彙的原意相同,或另有意思,這就不一定了!

把房車停在最後一個休息站的車位,走到後面,先給倉鼠小灰餵食,再去給花卉澆水,最後走進臥房。躺在床上,想起二零零二年六月中旬的那一天:

冰屋格外安靜,昨天還在四處走動的保母們、今天一早本應在打掃的阿姨們都不見人影,連本應在廚房準備早點的廚子、準備中午飯後點心的師傅也沒出現,只剩下兩個女管家還在。

那天的早餐是兩碗麥片加牛奶,跟平常吃的完全不一樣。對這一天的不尋常,大概猜到了甚麼,但具體發生了甚麼卻不是很清楚。

吃完早飯,剛刷完牙,就看兩位女管家帶著包,從著裝看,她們像隨時能走;從神情看,又像是在等誰。我和姊姊對視一眼,彷彿都能猜到甚麼——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迷糊坐起身,轉頭一看,床邊的娃娃、玩偶全消失了;轉頭看,衣櫃是空的,放在床邊的玩具箱也是空的,書桌非常乾淨,原本胡亂堆放的筆筒、蠟筆、圖畫本等等,全都不見了!我跟姊姊的所有物品,已不在原來的地方,而是在成疊成堆的紙箱裡。推門走出去,看見兩個女管家神色不慌,手腳十分利落的收這收那,把一件件的物品包好裝箱,用膠帶封好,並用很粗的黑筆標示。

而今她們站在門口,眼中不是流露著焦急,就是神色流露慌張、焦躁並來回踱步。家裡的一切,所有的東西,全在成堆成疊的紙箱裡。

「你們把牙刷跟杯子裝進袋子了嗎?」其中一位女管家問道。

「沒有袋子可以裝。」姊姊回應道。

女管家立即從包裡掏出一個塑膠袋,去浴室把我們牙刷跟杯子裝袋;又快步走到客廳,拿了兩件外套讓我跟姊姊穿上,又拿著兩個不知從哪買的小包——這時,才發現這位女管家的指甲跟手很好看,指甲非常素,修剪得不短也不長,長度剛剛好;十根手指不只細長還很修長,像蜘蛛的八爪般靈巧,穩穩握住掌中物,不曾滑落。只見那位女管家打開包,確認一些證件後,又將包給我們揹上,並慎重地叮囑:「這裡面的東西很重要,不可以弄丟,也不能隨意交給別人,尤其是不認識的人。」

我們邊聽邊點了點頭,都感覺小包很沉重!我看著那個如雲朵,拉鍊邊緣、底邊皆有褶皺的小包,感覺上沉甸甸的,不免好奇裡邊裝了甚麼東西,居然那麼重!只見上面繡著花朵跟褶皺搭配,看來非常精緻!接著仔細看看這個沉重的小包,正面有開放式的暗袋,背面有一條拉鍊,主層是四層的拉鍊袋。打開接近正面的拉鍊層,有一深一淺的暗層,深的那層放了一本綠色的東西,拿來一看,是叫做存摺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做甚麼用的;淺的那層可以放九張卡,只放了三張,在卡片的背面放了半疊的紙鈔。另一邊,在放卡的對面,有一個正方形的立體拉鍊袋,打開後,放了四十多枚銅板和兩個印章,旁邊有三個比較大的卡片層,不只能放卡還能放名片,卻只放了一張叫身障手冊的東西,完全不知道是做甚麼用的。再往旁邊,有一個小的貼背口袋,放了一個印章;最邊緣的筆插,放了一支筆,拿來看是五色筆:紅、藍、黑、綠和自動筆。筆身的圖案滿可愛的,是一隻兔子跟一隻小熊在花海裡,邊緣還有一個像公司標誌的圖紋。隨即,將筆插了回去,拉上拉鍊。

另一位女管家有幾分冷冷地說:「可以看,但要好好收著,不要掉了。」

聽著這話,轉頭發現姊姊也在翻看小包的東西,一邊看一邊數錢,除了是同款,他拿到的是白色的,我拿到的是米色的。

「銅板放那麼多,難怪那麼沉重!」姊姊一邊看著我說,一邊湊近悄聲:「剛數過了,一共放了四十七枚的零錢,除了兩個印章,還可以再放一些小東西。」

那位比較慎重的女管家,又急又氣的說:「沒讓你們去萬里長征,四十七枚也不算多,就揹一下,等會就能坐車了,嫌甚麼!」

突然門鈴響了!另一位女管家趕緊去看看,在確認後,就開了門,只見兩位滿頭灰白,膚色很黑的一男一女走了進來,只聽姊姊打了招呼:「三姨好、姨丈好!」

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到三姨跟姨丈,只是問:「你們真的是我們的阿姨跟姨丈嗎?」下一秒,就聽女管家訓斥道:「沒禮貌!還不快叫『三姨好、姨丈好』。」

「魏令慧,沒事、沒事,這孩子還小,不認得也是正常的。」只見三姨滿頭灰白,沒有化妝,完全素面朝天;一雙丹鳳眼,頗有兩分凌厲,她不只是個黑美人,更像威震八方的女將軍,英氣颯爽,氣勢迫人。

「大的已經八歲了,越像個大姑娘,小的剛滿五歲,才剛記事,不認得也很正常。」只見三姨父也是一頭灰白的說道,明亮如神的雙眼,看似古代英氣颯爽,又有幾分豪氣的大將軍。

一直到三姨喊出姓名,我才知道那個很兇,長相端莊秀麗,十分有古典氣質的女管家,叫甚麼名字。

「沒事,以後多見面就會記得了。」三姨父蹲下身,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輕聲安撫道。

「我是你的三姨沐芳若,字芳烈,在沐家男女混排,則稱六姨。」接續說,你的母親是我的九妹,同父母所出的孩子裡,是最小的,在女生中排第四。

第一次聽到關於生母的事,就問:「哪個目字?」

「三點水的沐,沐浴的沐字。」

我沒什麼表情地站著,怯怯地輕聲道:「三姨好。」

她望著我笑了笑,那一抹微笑如雲霧般輕薄又透徹,慈藹而溫柔,完全沒有方才威震八方的氣勢,卻隱隱帶著些許陌生——畢竟是第一次見面。

「我是你的姨父,東方圭璋,字令望。」

我聽了不免心想:「這名字取得真怪,叫規章,不知是哪個規字、哪個章字。」

看著眼前比三姨的膚色還要深的姨丈,我也是沒表情地怯怯輕聲道:「姨丈好。」

他應了一聲,微微一笑——不像三姨有著雲霧般的柔和,而是像陽光穿透層層的樹葉般,明亮、寬仁又帶有幾分熾熱。

旁邊很安靜,一臉冷面的女管家,一直沒說話,感覺上十分清冷,有種與人保持距離的疏離感,也不知道姓名。

「汪劍慧、魏令慧,謝謝你們,幫了那麼多忙。」

第一次聽到一向冷面,長相古典秀麗的女管家,言語間流露出親切的回應:「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自有記憶起,冷面的女管家汪劍慧極少開口,偶爾回應也是語調平緩、語氣溫和。她總是不聲不響地將事情辦妥,動作迅速、果決,性格穩重,卻始終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如今回想,她就像一位不染塵俗的出世之人,偶爾掛上一抹極淡的微笑,溫和地回應旁人。 另一位女管家魏令慧,長相古典端莊,秀麗動人——一般人都認為她比汪劍慧更加美麗(但我始終認為汪劍慧的氣質更勝一籌:古典、典雅而婉約,是那種大器而內斂的美人)。只是魏令慧的性格,實在令人難以恭維:雖然她做事也快速,但明顯急躁、慌忙;說話的語調和語氣,經常夾雜著憤怒與不耐,甚至對年幼的我們連吼帶罵。旁人形容她是 「風風火火」,在我眼裡更像一隻美麗的母老虎——所到之處,碎語紛紛,一片哀嚎遍野。

那時還太小,始終不懂魏令慧為何總在生氣,像一頭不曾停歇、不停狂吼的獅子。她與一向清冷的汪劍慧,就像火與風的組合;一烈一靜,截然不同!汪劍慧雖然清冷卻不冰冷,像個身在世俗卻不染塵埃的出世之人。只要他悄然出現,一個凌厲的眼神,就足以震懾那些不聽話、愛嚼舌根、熱衷八卦的打掃阿姨;只微微一笑,輕聲幾句簡潔的話,場面便安靜了下來。阿姨們的語調忽然平和,態度也顯得溫順,像一瞬之間明瞭了事理,不再亂說,更不敢騎在魏令慧的頭上,齜牙咧嘴地吵嚷。

不知何時,聽表姑婆說,在三姨來接我們的那一天,汪劍慧才二十六歲,而魏令慧年紀稍長,已是三十五歲了。聽聞此言,我不由地細細回想起她們的面容:無論是素面朝天,還是化著淡妝,魏令慧看起來像四十多歲;汪劍慧則明顯年輕,神情清朗,怎麼看也不過二十、二十一歲,不像快到三十的人。

或許是長相使然——一人看著神情老成,氣勢猶如美麗的母老虎;另一人看著清秀而且年輕,卻不流於稚嫩,那種年輕是一種清麗、一種脫俗、一種氣節鮮明的英氣。她的氣韻與三姨那種威震八方的氣場截然不同,卻各自鮮明。

表姑婆又說,汪劍慧的原名「慧劍」,是外婆朱氏所取,希望她擁有「能斬斷一切煩惱的智慧」。但她嫌名字有諧音,便自行改為「劍慧」,既顯俐落,又果敢而決絕,如同一把劍斬開世俗的枷鎖。至於「令慧」,意思是聰慧,是祖母魏劉氏取的名字。從命名的由來,也能隱約看出他們出生在非常不同的兩個家庭。

這一覺,便睡到隔天的中午!沐雍熙睡醒後,蓬鬆的亂髮,格外襯出幾分隨意和慵懶,也讓人看清了他的面容;雖不符合現今的審美標準,如雪白的肌膚、瓜子臉、水汪汪的大眼睛之類的,可一看小麥的膚色及整體的五官、氣韻,就感覺美得很有韻味又很特別。一道如濃墨的柳葉眉,一雙丹鳳眼格外明亮,笑時如一道月牙,頗感幾分親切;不笑時,則英氣非凡,神情明媚,精神飽滿,自帶古典韻致。

若燙個波浪短髮,擦上一抹裸粉色,穿上一襲暈染的京派旗袍,像一朵淺紫色的重瓣木槿花,彷彿是生活在一九二零年的大家閨秀——在滾滾紅塵中,從容老練,得體婉約,神秘中透著英氣。

若改一頭俐落短髮、一抹裸唇,搭配白色露肩背心與卡其工裝褲,那古典氣韻中,又增添質樸與野性,如沙漠玫瑰般堅韌明麗,一瞬間由古典、婉約的重瓣木槿花轉為英氣逼人的女子。

在洛邑讀書時,他戴著太陽眼鏡,穿著淡粉的京派旗袍,外面穿了一件棕色大衣,走去商店買東西,便讓人看得「目不轉睛」,頻頻回望——一位藏有故事的江南閨秀,古典中有率真,婉約中帶著神秘,美得令人難以忘懷,好似真是一位從一九二零年穿越而來的女子,風韻十足!

買完走回房車的路上,依舊引來不少男人和女人的側目,讓人不禁在想:「那是哪個舊花園的大小姐呀?」、「若是改穿一件毛皮大衣,那真成了一九二零年,某個花園洋房的富太太了!」

頂著一頭亂髮,一臉「睡眼惺忪」,走去洗漱,之後將吹乾的蓬鬆亂髮,綁成低馬尾;看著隨性自然,依舊給五盆花澆水、施肥又給倉鼠小灰餵食後,坐在沙發上,吃著微波食品當早餐。

如今要去的馥堂大學,是在一九一零年成立的,前生是馥堂書院;兩年後,在夔校長的建議與力推之下,由年方三十歲的史紀蘭,成立了東西方哲學院,於隔年開始招收第一屆的學生。從那時起,就有三個簡稱和別稱,口耳相傳下來:「東西樓」、「外圓內方樓」和「天圓地方樓」(有的人簡稱:「天地樓」)。

二十歲,重考到馥堂大學讀書,那是母親和三姨父母的母校;而東西樓,對他們而言,別具意義!那裏有著獨屬於他們的青春回憶,母親與三姨各是在一九六七年和一九六九年入學的;而三姨父是一九六五年入學的,畢業時,恰好與三姨擦肩而過。

邊工作邊讀書的時候,還不確定要報哪個科系,只知道要奮力準備,不想再考了!等收到綠取通知書,是東西方哲學院時,頓時愣了!下一秒,聽到媽媽(原稱為三姨)哈哈大笑的爽朗之聲:「是中了甚麼蠱嗎?怎麼這般『不知所措』呢?!」

轉頭就答:「是在東西方哲學院。」隨即看媽媽起身,輕撫著我的頭,說:「嗯,那對不了解自己,完全沒有自我的人而言,也許是開始『登大人』的好事。對不知道未來要做甚麼的人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可以探索後,再用分數轉系。」聽著這番描述,心想自己應該屬於前者,但又想:「這難道是與哲學有甚麼不解之緣嗎?」只當這是一種與哲學的未知緣分。

「怎麼啦?收到錄取通知書不開心嗎?」聽母親這麼問,便說:「兜兜轉轉又回來了!」見母親只是微笑,溫和地說:「那也沒什麼不好,不喜歡再轉學或轉系就好,別喪著一張臉了。」聽了,仍喪著一張臉,問他們聽到這個消息不開心嗎?成了他們的小小學妹。

「不論你在哪個大學、哪個科系,或是否成為我們的小小學妹,我們一樣都會為你的努力感到開心,即便落榜也會鼓勵你『再接再勵』。重要的是,你未來想做甚麼?你想成為甚麼樣的人,即便是社會上的小小螺絲釘也可以,不需要當甚麼億萬富豪,每天把自己上緊發條,拿健康換錢也挺好的。」

聽到這話,頓感到一陣迷惘,不知未來要做甚麼,又要成為甚麼樣的人。

「如果甚麼都不清楚,那就去念哲學系吧!你以前也念過,雖然時間不長,但應該比較輕鬆一些。」

聽著母親如此說來,便問:「若是進去了,就會有解答了?」

「『哲學是不會有答案的,但能幫助你去思考,再多方探尋中,迎來解惑的那一天。』這是我們那年代的史芳藹老師,學生都稱其一聲「芳媽」,跟一位中文系的旁聽生說的,現在把它轉述給你,希望能有幫助。」

回神後,繼續開車上路!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琴曼潛的沙龍
0會員
5內容數
隨性思考並創作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