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遇與靠近
在遇見你之前,我的生活像一張反覆重播的唱片——白天固定的工作、晚上偶爾到餐酒館上班、同樣的下班路線。偶爾和朋友聚,更多時候一個人回家,走過同樣的路燈和騎樓,連影子都知道該站在哪個位置。
我早就習慣了這種平穩,甚至以為自己對「意外」沒有興趣。尤其是感情——即將邁向三字頭的我,看見年紀小的男生,總會自動在心裡關上;畢竟我們的人生速度和方向不一樣,他們在衝刺,而我在權衡。
那天店裡人手少,只有我和另一位同事,而當時她正在員工休息室吃一份加了太多洋蔥的便當,眼睛被嗆得直流眼淚。我把音樂音量調小一格,讓吉他聲像水一樣往下淌。你跟朋友們推門進來,風把門鈴搖出一聲短促的叮,我抬頭,看見你站在門口——安靜,不搶光,卻讓人一眼記得。
我照例將菜單拿到你們那桌,你們說隨意。我替你上了杯不太甜的酒,你接過去時說了聲「謝謝」,語氣很輕,像怕吵到什麼。那晚我介紹酒、問口味、提醒最後加點;你沒說話,卻把我的每個小細節都放進眼神裡。
我一直以為我們會停在「客人與服務生」這個定位,我沒想到你後來一再出現;也沒想到更後來,我們會在同一張床上醒來,且學會分辨彼此沉默的形狀。
後來你再來時,坐在窗邊最安靜的位置。吧檯後的我忙著補冰、擦杯、換歌單,嘴巴停不下來,你也一如往常等著我,只把注意力完整地給我。
「今天這首好聽嗎?」我端杯時隨口問。
「好聽。」你看著我,語氣像在陳述天氣,「妳說話也好聽。」
我忍不住笑,你也回我輕輕一笑,沒移開視線,用眼神回應我。
打烊後,你站在店門外等我下班,我們走到巷口。
我把手縮進外套袖口,這是我的習慣,因為血液循環不好的我手總是冷冰冰的。突然身旁擦肩而過一群穿校外套的年輕人,嬉鬧聲像溫熱的氣泡往上冒,我下意識放慢腳步,和你之間留出半步空隙。那一瞬間,我的眼睛不自覺追著那些更年輕的臉——光亮、無畏、還沒被時間染上遲疑。我忽然想起我們之間的年齡差——雖不算什麼大鴻溝,卻足以讓我在年輕的喧鬧裡生出一種隱約的自覺:我想靠近你,也在害怕自己太沉迷這種靠近。而你什麼也沒說,只走到我前面一步,換到外側擋著車流。
我們轉進巷口的豆漿店,替我點了份蛋餅,自己則拿了顆肉包子坐下。
「妳應該愛吃這個吧。」你把蛋餅推到我面前,我挑眉看你,你卻只是淡淡一笑,像在告訴我——這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妳的喜好。
吃完後起身,你的手忽然伸過來,掌心向上,停在我面前——不催、不碰。
我把手從袖口伸出來放上去,冷冰冰的掌心一貼上你炙熱的手,就像把冰塊丟進溫水裡,外層先化開,裡面還固執地硬著。你扣緊,掌心的熱度像一層一層滲進來,把那塊固執一點點溶掉,甚至順著指縫滲進我不願承認的柔軟。
「欸,你掌心的溫度好高。」我嘴上說,但手卻沒有抽回。
你只笑,往我這邊靠了一厘米,剛好多過那半步的空隙。
一路上我都在跟你分享上班和生活上的大小事,你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聽。在路口等燈時,你把我往內側帶,用指尖輕輕碰到我指節,像在敲一扇很小的門。
「不覺得我很吵嗎?」我半真半玩笑。
「妳在我旁邊機哩瓜啦的樣子——很好。」你說得很慢,那個「很好」不甜,卻像把我擺到一個正確的位置。
送到我家樓下,你說:「到房間後跟我說,讓我放心。」
我盯著訊息框,猶豫要不要多說什麼,最後只傳了兩個字:到了。
手機亮了一下,你回了一個捧著被子的動物貼圖。我看著它笑出聲。
那一刻我明白,你沒有叫我別想太多,你只是用行動把我安放好。夜色裡,窗邊的路燈光透過玻璃斑駁地打在我手背上,我彷彿還能感覺到那層溫度沒退。
而我在退、你在靠——退一步是我的年齡,靠一厘米是你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