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二章(另一版)
沐雍熙剛泡花茶,戴上耳機,就接到父親的私訊電話立即接聽。
「睡美人起來了,換你講了。」聽著父親輕喚母親的聲音,還有她輕輕走來的腳步聲,宛如一隻慵懶的灰貓,輕輕走過,不大能發現。母親曾說和父親的婚姻,像是英國短毛灰貓與金黃色哈威那共處一室,性格那麼不一樣,卻能和平共存。哈威那時常不停像短毛灰貓搖尾巴,有時會撲上去撒嬌,但短毛灰貓都是一貫的常態:偶爾伸手回應,有時叫兩聲,有時一起打鬧,有時一掌拍掉哈威那的回應。一被拍掉回應,哈威那轉用低鳴、翻滾或跳躍等方式撒嬌;讓短毛灰貓不得不回應,或去安撫,乃至生氣的叫一聲。
當時年紀小,能明白母親像英國短毛灰貓,父親像金黃色的哈威那。看著一貓一狗的兩人在記憶裡的互動,感覺像在看兩個天然不同的物種,如何和諧相處。英短灰貓有時慵懶得躺在沙發上,面對在電視機前,時而翻滾;時而跳躍;時而撒嬌的哈威那,只是懶洋洋地不大理會。
哈威那翻滾幾圈,見英短灰貓懶洋洋地不大理牠,突然頭靠在沙發的邊上,邊低鳴邊低頭,流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英短灰貓懶懶地睜開眼看過來,一掌輕拍在哈威那的頭上,比較長的叫喊一聲,以示回應。這時,哈威那瞬間活潑起來,連叫幾聲,直接親暱地親吻,英短灰貓也懶懶地接受,不叫、不逃,也不拍掉。但也不知道英國短毛灰貓與哈威那,何時那麼親暱了?像曾祖父母那般親暱。
「哎,睡美人別睡回籠覺了,換你講了,這部分我可補不上。」只聽另一頭的父親熱切、溫柔地呼喚想睡回籠覺的母親,語氣中仍帶有一些親暱與撒嬌。
依稀聽到母親說:「我沒你那麼愛講話。」父親則溫柔地回覆:「我知道,但我們答應毛丫了,這事你也沒跟我說過,如何幫你補呢?」沒一會又聽父親說,你起來跟毛丫聊聊,我去給你倒沒有咖啡因的花茶,邊聽你講邊添茶。
沐芳宜戴上耳機,就跟毛毛說現在的時候,尤其在一般小家庭中,離婚通常是兩個人的事,兩家人或許會很情緒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但苑家不一樣,公婆也不一樣,尤其公公苑老爺知道在喪禮期間,怎麼處理可以巧妙避免名面上的衝突,與對亡者的不敬,另外能使年輕的哈威那領悟並逐漸成長。這也是明暗調和的一種——要一次顧及那麼多方面,非常困難,講究的不只是分寸與時機的拿捏;而是如何處理,不會節外生枝、不會造成額外的紛擾,既安撫又給予台階等等。一九三四年,苑太爺在盛家大門下,打年輕的公公苑老爺一巴掌,又兩次低聲一訓一說,既要給盛家交代,也要顧及對苑家的影響;更要顧慮到孩子的自尊與心理,和「如何能讓他明白並成長?」而不是單純的發洩情緒、單純訓斥與單純施壓家長的權威,要在一瞬間就做到這些,非常不容易!
沐雍熙邊聽,邊「嗯」了一聲,接著說,當年曾祖父因為盛家的一通電話趕去時,不看年輕的祖父並讓兩個年輕的伯公帶走,實則是想先出面處理,讓祖父回苑家接受家法伺候,之後再帶著一併登門致歉吧!這種原本很好的處理方式,因為祖父的年輕氣盛,為了自以為是的愛之方式拼命掙脫並跟到大門下;卻被早已感知到的太爺爺一掌打到摔翻在地,在一瞬間全部打亂了!
不過,後來的處理方式,實際是被逼著做給盛家看,讓苑家的長輩知道,某房的誰誰誰不是教子無方、縱容孩子,在外讓苑家難堪。除此之外,也讓苑家的長輩,包含公婆沒機會為難、訓斥曾祖母不會教小孩,以此來懲罰她。而第一次低聲訓斥,是做給盛家看,也讓苑家長輩知道他有處理並懲罰了,亦是讓年輕的祖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第二次低聲,則是讓他明白愛的方式,以及衝動行事帶來的後果——像漣漪般,會擴散開來。
如果照這樣說,後續處理,確實挺難的!幾乎要當機立斷,做得不只漂亮,更要得體;稍有不甚,就會讓苑家長輩怒斥並懲罰在曾祖母身上,也會讓事情變得難以收拾。
苑澄遠戴上一邊的耳機說:「毛丫有在聽往事,也有思考,推理得不錯!」
*
沐芳宜將花茶一飲而盡,接續說,一九七一年的那天,婆婆上樓道歉,我因為與你父親的問題,當著堂姑的面立即關門了。堂姑也明白不是針對她,而是你父親,事後沒有對我說甚麼;婆婆坐在裡面,對這一切只是微笑著,邊喝茶邊坐著等,甚麼也沒說,表情也不怒不威。
一講完,看著旁邊的哈威那,一臉可愛的模樣,親上來撒嬌,不躲也不跳;只是側著臉並微笑接受,再伸手將茶碗推向他,讓他添茶。
喝完花茶,繼續說,給婆婆添茶後,坐到對面,沒多久就聽她說:「剛才在樓下,講的方式讓你感覺被綁架了,真的很抱歉!但實際上,會那麼著急也是看出兒子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接續啜飲幾口茶後,又說那小子年輕、有衝勁,也比大哥成熟很多,思想也夠深夠廣,這幾個特質讓她和公公非常放心,幾乎不必擔心他會去欺騙或玩弄女生的感情。但也許是因為年輕,對人情世故不大瞭解,才會讓我一直單獨承受壓力與痛苦,而不知道具體應該怎麼做。
婆婆講完這些,又喝完茶,隨即婉拒我想要添茶的好意,並說:「能自己來。」接著又問:「當初,有問過彼此:『為何要結婚嗎?』還是早就清楚了?」
聽到婆婆這麼問,忽然沉思了一下,然後說當初在畢業前後,對他是有好感的,也因為是好朋友,常一起讀書與討論,頗有一些情愫與淡淡地喜歡,但沒有因此萌生成為夫妻的念頭。若他沒有一路追來、沒有朝夕相處的一個多月,彼此之間只會成為對方生命裡的過客,那份淡淡地喜歡與一些情愫會隨著時間消逝。最後,只會成為短暫的存在,或成為曾有一個人陪我討論過幾次,連回憶都不會存在。
那一個多月裡,看他為人穩重,沒有富家子弟的架子、排場、習慣,也沒有富家子弟的驕縱、囂張、跋扈等脾氣與許多糟糕的毛病。經常和陸貞穆比拚誰做家務,做得最乾淨、最有效率;首次在外耕種,也會像陸貞穆請教,努力改進並做到最好,從沒有因為勞累而抱怨,也不會不耐煩,更不會容易生氣。為人客氣、穩重、親切,很有禮貌,經常主動詢問或主動幫忙,這些都令我對他的好感度增加。
當他再次向我求婚,看我猶豫又害怕,眼見說服不了,直接宛如米袋一樣扛到三位兄長面前,再求婚一次、再問我:「為何這麼害怕?」當下,對他的應對和反應;既讓我心動,也認為這樣令自己感到安心的丈夫,在人生中或許很難遇到第二個,因此答應求婚。
那天他抱我回房時,詢問是否同意先洞房再辦婚宴?並說不論後果,既然我已經答應,他都會負責,一肩承擔。那時,第一次一起沐浴、第一次有肌膚之親,他卻十分溫柔、不急不躁,也時常告訴我:「若有需要調適或深入的地方,請及時提出。」就這樣第一次在不熟悉中,完成了彼此的初次親暱。隔天睡醒的時候,他在看書,向我道早安時,依舊十分溫和,但詢問與談話漸漸十分熱情、非常活潑,話也越講越多。一瞬之間,昨夜洞房的溫柔、體貼少語,和眼前很愛講話的模樣,感到有幾分落差,又不像是被欺騙的感覺——那一刻,發現自己宛如嫁給一隻金黃色的哈威那。
他看著我微睜眼地驚奇,就解釋前期在三位大舅子的眼皮子底下,總要乖一些,不能明目張膽地熱烈追求;不然應該會被打幾頓,也有可能會被警告很多次,只好收斂原本熱烈的性格。現在我都答應了,也都一起沐浴、洞房了,不必顧慮三位大舅子,可以好好愛戀了!
當下,聽完他的解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洞房時的甜蜜、期盼與渴望的感情,一下變得很複雜;除了知道自己嫁給一隻金黃色的哈威那外,霎那間,腦袋整片空白,沒有昨夜的甜蜜與期盼,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婚後的日常。
正當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又講以前在外圓內方樓讀書的時候,就很愛講話。但是跟我討論,知道我非常少講話,他就時不時停下思考,時不時提問或反問,盡量不講自己的觀點或論述;不然就沒辦法看到我討論時的姿態了,也沒辦法聽我講話、論述,所以他就盡量只問不講。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想聽我講話和論述,盡可能地多聽一些。
「那時,只是很想聽你講話,很喜歡聽你的論述與觀點,也喜歡和你一起討論的過程。但隨著離畢業越來越近,這種渴望與喜歡漸漸演變成『想和你在一起』。」並說因為公公對年輕時的初戀,抱有很深的遺憾,所以他不想步公公的後塵。恰好青年與社會蟑螂等舉槍革命的爆發,這給了他能接近並試著暗中追求的機會;在經過一系列的安排後,一路追來住進我們家,一併到鄉下去。
將花茶一飲而盡後,又添茶說,聽完他講的這些過程,那不知所措成了一種思考的感觸,卻不知該從而下手,只是沒有先前的落差與空白了!
婆婆聽完,將花茶一飲而盡,說來日方長,等明後天再來講講她年輕時,剛嫁進苑家的往事。隨後說,次子因為年輕不懂太多人情世故,讓我獨自痛苦、委屈與難受,確實會想要離婚,甚至迫切想要離開。這些她都不會說甚麼,反而會感慨次子不懂得調適與轉圜,錯失這麼好的媳婦!
若我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即便學得慢、反應也慢,不至於一輩子都是笨丈夫、裝傻的丈夫;只要我多生一些小氣,次子的轉變也許會快一些,但不會一輩子如年輕那般不懂事。
聽罷,喝完花茶,看著茶碗底部思索了一會,就將茶碗放在桌上,跟婆婆說:「這時候該吃午飯了,婆婆也餓了吧?一起下去到小客廳,讓他們起來吃飯了。」
婆婆聽了,也放下茶碗,跟我一併開門,說這門太厚重了!若我們沒離婚,要繼續住在這裡,她一定立即匯款,把三居的雙扇門全換掉,真的太折磨人了!
沐芳宜說完後,拿起茶碗,喝完一旁的哈威那新添的花茶,說了句:「之後,就是哈威那在昨天跟你說的,我剛要敲門,他就開門了,然後互相擁抱。」
隨後,將耳機交給丈夫,說了句:「接著換你講,我回去睡覺了。」不等對方反應或答話,就躺回床上睡美容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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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甚麼時候那麼愛睡覺了?」
苑澄遠戴上一邊的耳機,聽到毛丫的疑問,就說:「最近我一直很黏她,晚上經常一起沐浴和約會很多次,所以早上她都起不來。」
「我以為這是爸媽才會做的事,畢竟他們經常燃燒,比父母親還要親暱。」
「他們不懼在明場上愛得火熱,在暗場上也能持續燃燒。但母親在明場上,會很害臊、不適應也不喜歡,所以我們在暗場上交融比較多,改明場就比較節制;不然金黃色的哈威那,怎麼經常被英國短毛灰貓給拍掉呢。」
沐雍熙隨即聽到父親嘆息一聲,既無奈又摻雜著肌膚之親的甜膩與夫妻間的感慨。喝完花茶,就說這應該是母親在洞房幾天後,逐漸理解並接受落差的互動模式吧?一直到一九七一年,三位大舅就被炸死之前,聽父親憶述過母親是不易懷胎的體質,能在一九七零年的九月到七一年的三月前,成功受孕懷胎,顯然暗場有不少的火力全開。
苑澄遠聽了,瞬間有幾分尷尬,沒想到當年與父母親的坦白,無異間被毛丫抓到小尾巴。但又聽到她開口問:「父親想要再說甚麼?」
苑澄遠拿起妻子的茶碗,添了新茶,一飲而盡再添茶後,才緩緩說道,一九七一年的那天,我們在一居樓下的小客廳門口,抱在一起沒多久,芳遠小舅子就站在她後邊說:「三姊讓我來通知大家,可以吃午飯了。」
我們一起移步到飯廳,四位沐家長輩與堂伯父母、堂兄、堂嫂已經入座了。
這次不等芳流開口(沐芳宜的字),率先問道:「抱歉,因為一些私事處理,比較晚到。請問幾位長輩與堂兄、堂嫂等候多時了嗎?」
伯公緩緩說道:「我們也都剛到不久。」
姑丈公先說:「你們也趕緊入座吧!」
等我們都入座,伯婆就說大家都吃白飯配素菜、素鹹粥或清湯清麵,但芳流身體差,要補足營養,就多準備了高湯涮燙的牛肉、羊肉或魚肉的切片。這也在靈堂跟芳譽、芳序、芳廷請示過了,他們同意,還跟伯公托夢說:「在出殯前後,盡量多吃些補身子的飯菜,別管喪禮習俗要吃一桌素飯菜的規定。」
隨後,向親家解釋喪禮吃一桌素的飯菜,與國外的吃素不大一樣的地方。喪禮期間,向亡者告別、悼念,為表尊重與敬意,辦喪的三餐料理都是滾燙鹽水煮或滷、高湯涮燙、高湯燉煮或簡單調味的青菜、一盤或半盤燙熟或燉到熟爛的刀切肉片配白飯或鹹粥,乃至用一碗味道清淡的清湯麵條,和幾道清蒸料理或是煎餅、蒸熟的燒賣跟湯包互為搭配等等。許多清湯寡水的料理,互相搭配,避免重複與重疊;這兩種重,意味著不捨亡者,想留住而非送別。因此雖為素菜,在習俗上還是要避免重複出現一樣的菜色。總和來說,菜餚樣式簡潔,講究創意與調料搭配,不講究烹飪的料理、技藝與刀工;味道清淡,只有滾鹽水煮或高湯滷或高湯涮燙及燉煮的素菜;沒有大魚大肉、沒有重口味的菜,簡單料理以此悼念、送別亡者。
姑婆接著說,因為苑家人多,在其他地方擺桌椅吃飯。這次喪儀得多虧他們、芳淵和芳遠在廚房的幫忙;芳烈與那小子休息結束,也在廚房與餐廳、其他地方擺桌椅三邊忙碌。
不等芳流開口,我就立即接話:「如此聽來,真是抱歉,我們也太不盡責了,沒及時下來幫他們一起做事。」沒想姑婆直接問道:「是否離婚都談好了嗎?」
一聽這話,瞥向一旁的蕭堂姑,只見她睜著眼,看似事前不知情,就立即回話:「姑婆這麼關心,真讓我們備感意外,本想私下處理好,再向幾位長輩通知。當然,這件事在實際上,也是我們——尤其是我的不是所導致,驚擾幾位長輩致使如此關切,真是小婿的罪過呀!」
姑婆邊喝茶邊說,別以為我們老了糊塗了,即便芳流沒在明場上顯露過,我們還是會知道,尤其親家——苑澤恆真是不如當年了!在外人看來猶如寶刀未老,在我們看來倒未必!但我們也不如當年了,就不五十步笑百步了。可芳流是表姪孫女,平日仍有書信往來與匯錢到信託基金,也時有送禮以表相照之人情,所以這點還是能知道的。
我聽了,喝完茶,立即陪笑道,姑婆說得是,只是讓我們夫妻的私事,令幾位長輩如此關切,小婿又是晚輩的心裡,實在愧歉又自責呀!但請幾位長輩放心,我們夫妻之間已經談妥了——離婚這事,先暫緩。至於具體如何再行商議,因為正值三位大舅子的喪期,喪事繁重,已讓長輩們日夜奔波,又如此關切我們夫妻之事,還請幾位長輩能夠體恤我們晚輩,在這段時間的心情與勞頓,請先用膳吧!
姑婆聽罷,就說我這混小子,比當年年輕的苑澤恆還要快人一步。親家倒不像當年那般後知後覺,即便曾被父親——我們的太爺苑敬之在盛家大門下,打了一掌以示訓誡,又兩次低聲一罵一教,也是暗中偷練功好多年,才能走到這個地步。
聽到老人家這麼說,就講多謝姑婆的寬容與肯定,晚輩會持續努力而不自滿的。
你的祖父——我們的苑老爺就笑嘻嘻地說:「正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剛講完,蕭堂姑就說:「苑小弟無須多言,就等著教兒子再去舌戰幾回吧!否則這飯菜都涼了,可就開不了席了!」
瞬間,眾人輕輕低笑,笑音如茶香般蕩漾在飯廳中。
沐雍熙聽完這段憶述,就問父親:「您怎麼進步這麼快?」
苑澄遠喝完茶,聽到這句笑道:「連在幾小時內,接連遭受打擊與父親和堂姑的重擊,再不反應快,就要被人說:『看吧!天圓地方樓的學生,十個有四個不會開竅,他就是其一!』那你母親一定先辦離婚再通知。」
「喔,也是!」沒一會又說,照這樣說,之前聽往事父親很快掛斷,是因為要去跟母親約會嗎?
這讓苑澄遠又尷尬了,只好說在婚姻修復後,他經常很黏媽媽,約會頻率也高;有時在沐浴就一起愛了;有時沐浴愛完,回到床上又繼續愛;有時在床上愛了很多次;有時會出去某個地方逛街、一起吃飯再回家。但前三個的頻率比較高,因為不需要調整時間、選地點和討論,能就地辦了。
「那之後呢?」
苑澄遠笑說:「下回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