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二章(另一版)
沐雍熙看了一下日期,希望在開學之前,可以聽完一千零一夜!坐在沙發上,剛戴上耳機,就撥通群裡的電話。
沐芳宜戴著一邊的耳機接聽後,就說:「這次我跟你父親輪流講在三居和一居樓下的事。你要先聽誰的?」沐雍熙喝完花茶,又添新茶道:「母親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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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芳宜聽罷,就說你父親跑到一居樓下找公婆沒多久,蕭堂姑就上來了。因為你父親把雙扇大門鎖了,所以堂姑只能按電鈴,我聽到聲響又聽見堂姑詢問:「芳宜,你還好嗎?」立即開門,說實話那門很厚實,我只開一邊就覺得很吃力,需要跟堂姑一起合力,才能推動,完全不知道十六家怎麼那麼愛這種門,簡直好看又不實用。
我們合力關門後,有些喘也有一點累,堂姑就說:「等我賺到一定的錢,一定分你一半,把這種厚實的門給換了,改成比較好開關的雙扇推拉門,這種簡直累死人了!」
聽罷,忍不住大笑了!笑完,問堂姑要喝甚麼茶?都可以選。
「只要沒有咖啡因,不難喝的茶就行,我沒你那麼挑嘴。」
聽了,就去泡茶並擺了兩碟小餅乾在桌上,要幫堂姑拉開椅子時,就聽她先說:「我能自己來,你只管泡茶就行。」
等茶泡好,剛放上桌坐下,就看堂姑一手撐在桌上,枕著頭說,剛剛在一居的樓下,突然搗亂是故意的,完全故意。
我面露完全不意外的神情,跟堂姑說有甚麼想說的,盡管說吧!
堂姑知道我會在茶碗裡,加兩三塊冰降溫,就直接喝完,接續婉拒我要添茶的舉動:「不必,我也能自己來,你輕鬆地邊聽邊喝茶就好。」隨即呢喃,她可不是苑家那二公子,嘴上說的可好聽了,就不知私下跟你這般互動是否如此輕鬆愜意。
我只是一臉閒適地靜靜聽著,不說話。堂姑作為姑婆和姑丈公結婚四年後,唯一的獨生女,自然備受寵愛,從不會恃寵而驕;所以談話間,總能看出她作為獨生女的驕傲與蕭家女兒的底氣。
堂姑喝完半碗茶後,歇了一會,才說不是在比較我跟芳烈,但她選丈夫比苑家的混小子好一點的地方,那農家的窮小子會用幽默逗芳烈開懷大笑,面對長輩和時局的混亂也不驚不懼;直接順時而應、順勢而為,或迎難而上,這是最大卻不是唯一的不同。從認識苑家混小子到現在,沒看過也沒聽過他逗我笑過,倒是在明面上撐過幾場,但這樣的丈夫還是不行。又問我已經準備好離婚了嗎?
「已經簽好了,還沒送出去。」
堂姑聽了,就說那農家小子跟她表明,已經跟農村的家人斷絕關係了,以後也不回去了。那小子切得好,只被家人當搖錢樹,不給錢就各種糾纏與打罵;這種不孝最好,遲早會被這種家人吃乾抹盡,一滴不留,最好當個不孝子。芳烈是沒有婆家了,可以跟那小子卿卿我我一輩子,壓力會比較小,能專注在兩人的小日子和沐家之間。但我不一樣,既有沐家又有范家,那混小子要是只在明面上,偶爾幫忙,實際站在家人那邊,跟他們是一夥的;那我最好趕快私下去辦離婚,不要管公婆講甚麼,那都是出一張嘴的屁話,比廢話還沒用。
一聽完這些話,正想要開口,堂姑又說,那混小子再強硬、再講一堆好聽話,也抵不過她是堂姑又刀子嘴的性格,到時看誰的嘴比較犀利、看誰比較會講,才不怕那個混小子呢!
看我低頭思索,接著說,那傢伙只在明面上撐過,私下不怎麼樣,只有床笫好、嘴巴甜,那也是比廢話還沒用的屁話!這跟表弟沐茂庸一樣,明知如此卻不管不顧、不聞不問,只是一個是縱容老婆的幫兇;另一個是縱容婆家的幫兇,實際上差不到哪裡去。
一聽堂姑提到父母親,就說還在猶豫要不要送出,畢竟總是講轉圜與調和居多。
堂姑握著我的手說,現在這幾天還來得及,等喪禮過後可不一定了。至少在七零年代以前,一部分的哲學人或天圓地方樓的多數哲學教師,有一個好處:話語簡潔、有震撼力,內層豐富,但又能引人思考。這與十六家的語言風格是一致的,不然你以為七零年代之前的馥大天圓地方樓(東西方哲學苑的別稱之一),為何有那麼多出生十六家大小家族的師長,不就是除了學識的豐厚與淵博外,還能藉由這種具震懾力的語言,去給院上爭氣與出氣嘛!
他們跟學校吵架,可不是一般人的連吼帶罵或直接爆氣連發,那太小瞧這些家族了!當然,這也不是能從旁學習,或單靠場域完全鍛鍊出來的。
雖然也是因為那年代對女性的歧視與制度性排擠、欺辱,十多所綜合大學中,只剩馥堂大開校門,真正實踐男女平等;以致很多女教授,只能在馥堂才能安身立命,安心並專注在教學和研究中。西南聯大那位女教授在研究室慘遭性侵並被勒死,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樣子,就扔在研究室了。在那時不罕見,也不會覺得誇張,甚至以男人的價值觀說三道四,或覺得稀鬆平常;雖然新法家政府才剛上台,但已經有些人覺得很誇張了,所以他們做得好,漸漸改變這種習以為常的價值觀與隱性暴力的言行。
聽完,還是很猶豫。堂姑見狀,就說若跟那混小子私下討論,能改變多少?那混小子若能在暗處提前打點、處理好,在明面上輕鬆而簡單的處理;而且是長期這麼做,平衡苑家與沐家以及我身為媳婦的壓力,又能維繫夫妻私下的親暱,那才是真正合格的丈夫。
聽罷,就說:「也不知道跟他討論,究竟能改變多少?」
堂姑見狀,就說:「我可以現在下去幫你把離婚這件事,當著兩家長輩說,也能幫你應付那混小子。」將涼茶一飲而盡,又添茶說,她下去吵嘴,那些長輩不敢如何,尤其苑家兩老也不敢講話、接話,他們把我當作文化橋樑,也沒事先問過,我的英文就等於對方家的中文,水平不會比母語好多少,但是能不能適應整體的社會與文化,又是另外的問題。
那苑家兩老自身是十六家的苑家與例外的新興富裕階層的結合,都是在傳統的中華文化中長大的,即便移民國外,還是很喜歡,甚至心繫中華文化;尤其是那調和、轉化的十六家語言,運用得不只是漂亮的場面話,而是真正有精神氣韻、學識豐富的震憾話!可惜,苑家這一輩,包含那個混小子,沒人學得會、練得出來,他們的中文讀寫都一竅不通,若講到成語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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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姑,正宗十六家,真的只是話語簡潔、有震撼力,內層豐富,但又能引人思考——真正有精神氣韻、學識豐富的震憾話嗎?」
堂姑一聽,就說每一個時代的十六家不一樣,因為身處的時代不同,遣詞用字、修辭甚麼的各有差距,但沒有好壞或高低之別;就像現在的口語化跟一九三零年的人,在遣詞用字或修辭上,運用就非常不同。
所謂正宗版,是看經歷這麼多時代的語言演變之後,精華或說核心,乃至語言流露的內層——弦外之音、話裡有話、隱含、隱喻、歷史與思考等等,是否還在。像盛蓮頤跟你們講的話,或是你在靈堂回應長輩的那些話、在靈堂回應芳藹的話,都算是十六家的精準模板或範本;沒那麼多情緒的堆疊與釋放,也沒沐家那麼內斂,尤其在迎來送往中,能收放自如,比較收斂,或有弦外之音。這之中包含話語簡潔,但不是簡短的語句,而是詞彙、修辭或用字的凝練,使整個語氣與動作形成一套有震撼力,內層豐富,但又能引人思考——真正有精神氣韻、學識豐富的震憾話。
比如盛蓮頤跟你們講的:「很多人都在已知的漩渦裡活著,對未知充斥著驚懼與抗拒,以為『不知』盡量接受與學習就好,實際上一點也不簡單。」或是「當自私和自利是最大化的人性,乃至整個制度和環境疊壓的極大化後,那是可嘆而可悲的荒誕。」這些都是現代版的十六家,但在一九四零年之前,在迎來送往中,十六家不這麼直白,而是婉轉或文雅一些,文雅的例子暫時想不到。
在一九三四年,苑家老太爺敬之去盛家處理年輕的苑老爺子闖的禍時,面對佘管家遲來的相迎:「抱歉、抱歉,來遲了,苑老爺能在百忙之中趕來,盛家感激不盡!」他雖然面色沉重,但眼中流露愧疚,仍溫和緩緩說:「盛家有請,是苑家教子無方,今日讓貴門看笑話了,實在愧疚,還望盛家見諒。」才接受佘管家笑臉相迎的請進門。
在大門下打兒子並低聲教訓:「逆子,你嫌丟得臉還不夠嘛!你以為盛家的兒女,是這麼好迎娶嘛!那是你根本不知道人家與你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一看苑老爺既倔強,被打到臉紅掉淚,依舊固執的神情,又低聲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讓人家多難堪。你有問過對方的想法跟意願嘛?直接上門這樣鬧,你知道會給對方帶來多大的麻煩,她家裡的人會怎麼說?她又要承受多少麻煩,你能明白嘛?」
而佘管家從頭到尾低著頭,假裝沒看到一切。苑太爺將苑老爺推給兩位大兒子,轉身面對佘管家時,雖感覺得出是在氣憤,但面色威嚴卻不難看、不氣到臉紅脖子粗;依舊有氣力、不含怒氣地說:「苑家教子無方,讓盛家都看笑話了。」佘管家笑了一下,說:「年輕總是衝動、欠思慮,也怪不得苑家少爺。」
這些語句雖然簡潔,修辭或遣詞用字也少,但語意跟內層,包含動作、表情與語氣等等,同樣豐富;不會讓人覺得太直又太衝,依然有大家族的禮貌與禮數等並含其中,同屬十六家的婉轉版。所以,就看你怎麼定義:「何謂正宗?」
正喝茶時,又聽堂姑講,俗話說:「人貧不語,水平不流;一家養女百家求,一馬不行百馬憂」。很多人家的女兒——不論階級高低,有的只顧婆家或只顧娘家,有的是兩邊都不顧,原因各不一。我離婚後,與夫家沒往來,但對外祖家與祖家是兩邊都顧,一邊是母親的沐家;另一邊是父親的蕭家,這樣的壓力會很大,迎來送往也不會少,只會變多。好處是要幫忙,不論是資源還是人脈都會有,不至於孤立無援;若遇到困難或問題,也有人出來講話或在暗處默默打點好,卻不張揚,也不讓她知道。
以前年紀輕,發現暗處有人打點也不張揚、不讓她知道,經常在心裡很不好意思,總認為是自己給人家添麻煩了。但父親告訴她:「只要跟對方鞠躬感謝,並盡量往前走就行,不必糾結太多;因為事情沒有麻煩到糾纏、攪擾不斷的地步。」年紀輕,聽得懵懵懂懂,三十多歲才明白事情能這樣收場,是最好的狀態——乾淨俐落,沒有節外生枝,也沒有糾纏與攪擾,那是最好的。所以,她希望我也是如此。
聽罷,邊添新茶邊思索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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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雍熙聽完,瞬間一堆問號,卻只能先問:「如果母親也用十六家的語言,究竟會如何呢?苑老爺該不會因為移民,所以對十六家的語言,已經完全斷裂了吧?不全是因為喪禮的緣故。」
沐芳宜聽罷,說沐家長輩在喪禮上的許多話,也是十六家的語言;堂姑的語言,則是精華與個人風加移民的混合版。若她來講也是混合版:
若苑老爺子在喪禮上,十分健談,卻忘了主賓之別,就會說:「這張嘴呀,一開話閘,就停不下來,從剛剛沐家三小姐的接待開始,一直沒停過,真是失職呀!」
我則會回覆:這是哪裡的話,老爺子太見外了!好在苑老爺子明知小妹不擅言詞,仍陪著說了那麼多話;這些話句句精闢、實在,讓我在招呼那一大家子的親戚時,跟小妹一樣,聽著心裡舒坦了不少!原先,早已哭過不知幾回了,但心裡仍堵著一塊石,重壓了不知幾天,實在難受得不行;好在苑老爺子及時到場,陪著說了好多話,讓我跟小妹的心裡舒暢多了,哪裡失職了!
見苑老爺子笑了,我又會繼續說,沐家的長輩,彼此年齡懸殊,以致後代在年紀間的差距也大,相繼走得也早,不如苑家這般人多熱鬧。這喪儀呀,冷冷清清,也沒個四五人,苑家不嫌舟車勞頓、千里迢迢趕來;代我們姊妹仨送三位兄長一程,我跟小妹感激不盡,既能幫忙,也不那麼悽慘、冷清,身心亦不至於疲乏——實在感激,能有個愛說話的長輩陪著,怎會失職呢!
若苑家突然有人打趣道:「爸,你乾脆娶人家做妾或是外室,不就得了?」我會微微睜眼,卻面露平靜,不怒不斥。
反倒是苑家老爺子,從「要是你是我的親女兒該有多好!」的心情,瞬間轉變成十分克制,並咬牙的怒氣,道:「混小子,這是喪儀,怎麼說話的!」不一會又低聲:「那種新興富戶,才做出不入流的下做事,怎能跟苑家相提並論。」隨即,又滿臉慚愧地跟我賠罪:「真是『養不教,父之過』,太對不起沐家二小姐了,竟在靈堂說這般不適的話,真是折煞我這老頭子和苑家了!」
這時,苑家可能會有幾人出面處理。處理結束,苑家老爺子會跟我陪笑道,我這兒子呀!以前性情頑劣,也比兄姊早結婚,受美國文化薰陶,中文聽說還行,不會讀寫。但詞彙吧,盡學些亂七八糟、不入流的下做東西;自以為那生活如夢似幻,實際太不負責,也太折磨人了。剛那番話,全是他胡謅的,真對不起呀!
我聽罷,只會輕輕一抹淡笑,接續緩緩喝茶,等了一會,又添了新茶道,苑家這一輩能有苑老爺和戴夫人,這般修養深厚、學識極好的父母,實在是上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能享這福氣的人,也不是各個都能承受得起,您如何說呢?
苑家老爺子一聽,可能面上沒什麼表示,但在場的人,都能明顯地感到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甚至非常糟——苑家老爺的雙唇微微顫抖,似有冒汗!
不等老爺子反應,我又說,沐家祖父母在生前,也如您和戴夫人這般,只是更寬厚、更寬仁,修養、學識更好,畢竟是念過私塾的舊生!但僅剩一子長大成人後,家父卻比您那兒子更頑劣、更差勁、更腌臢,執意娶家母;結果便是我們一出生,就被丟給不惑之年的祖父母養育成人。當初,年幼不懂事,被家母選中,自以為特別,高高興興地回去。沒想是夢魘的開端,家母如傳統的情緒母親,只是更極端、更殘酷、更不擇手段,甚至利慾薰心;而家父明知一切,卻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大約過了一年半,就自行跑回祖父母身邊,家母也不心疼、不留念,反而希望我趕緊走。當時,就誓言再也不回家父、家母那裏,也好在他們真的不再來了;這才令年幼的我,安心如常!
隨後,將涼茶一飲而盡,又添了新茶道,真是抱歉,這茶醉人,一下該說、不該說的,都說多了,真是罪人!我看您也是如祖父母那般的人,只是比沉默的他們更愛講話,早上還說了一堆好話呢,我先為這說了一堆罪話,自罰一杯!隨即,一口乾了!又添了新茶道,希望您和戴夫人莫要怪罪,家裡長輩走得早,沒什麼能說話的人;您早上前來,跟小妹說了這麼多,跟我說的倒少了!這一下午,換我說多了,也是抱歉了!隨後,又一口乾了!
苑老爺子拿出手絹擦汗,也微顫地端茶;此時,我伸手托住茶碗的底部,苑老爺子一看,直冒冷汗,眼神既慌且亂;卻見我流露一抹溫柔的笑意,說:「這碗茶雖涼,但您已有年事,晚輩這托底,還幫您入口,免得濺了一身濕。請您莫要怪罪,也莫要見怪!」
苑家老爺子,微微流露一抹極淡又似接受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茶一飲而盡!
再從老爺子的手中接過茶碗,放在旁邊的桌上說,老爺子,祖父母生前給我們兄妹六人都取了名,也取了字。除了小妹自行改字「芳烈」外,其餘都沒變,我的字是「芳流」;以您和戴夫人的學識,必定知道是甚麼意思,我也不多說。眼看這時候也不早了,您早先去休息吧!記得先吃些熱食再服藥,等身體緩和一些再入睡,祝您保重身體!
沐雍熙聽罷,愣了愣,就說:「母親的語言比較舒服,比沐家長輩舒服多了,不會有很重的壓迫感。」隨即,不知在想些甚麼,忽然說:「父親,明天待續,可以嗎?我需要緩一下。」
苑澄遠:「好,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