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二章(另一版)
沐雍熙吃過早午餐後,休息完,倒了杯冰花茶,就用筆電搜尋《總統有話要說》的第五集。
只見程明夷坐在沙發上,左右兩邊各坐著第一任行政院長俞醇溫和第一任交通部長張若松。程明夷緩緩開口道,第一集談文化,第二集談僵固,第三集談監管與人性,第四集談批判與知識分子,第五集則來談承擔與責任。當我們講知識分子與讀書、文化、人民的批判及體制跟社會如何監管的時候,是否還想過法治的設計與實施是多麼重要,又需要被時時檢驗的東西?這又是在講甚麼呢?當我們在講法治,不只是日常的執法、犯案的判刑,更重要的是,法與情如何兼容?在某些特殊或極端的情況下,真的可以兼容嗎?這是否會錯放真正的罪犯呢?法治與承擔、責任之間,又是甚麼樣的關係與存在呢?
俞醇溫就舉例並說明,當一個女性因為家暴,去警察局通報卻被兩三句打發,或只發個文書通告。當該名女性又被家暴並打電話報警求助時,警察隨便敷衍,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女性被爆揍得淒厲哭喊聲,也無動於衷。一直到過了兩小時,巡邏警察才上門關切,卻被女子的丈夫隨口打發,以致該名女性無法送醫立即死亡。女子的丈夫之後逃亡,五天後才被通緝,過了三天被警方逮捕。最終法院僅輕判五年有期徒刑,無須賠償女方家屬。那麼在這個例子裡,除了動手的丈夫是具有明確的原因,需要承擔責任外,還有誰需要被審判呢?除了道德與情緒乃至個人成見的批判外,是否可以想想整個體制又形塑了甚麼?
他頓了頓又說,如果警察的局長和組長都接到通報並知情,卻為了烏紗帽而沆瀣一氣,只是被革職而沒被判刑,是合理的嗎?又能實際改變甚麼嗎?當時,第一線接聽的警員在實際上,具有道德上的責任,還是具有法律上的責任與義務,並需要被審判嗎?
程明夷停了一會,接續問道,個體的罪責為何容易被辨別?為何容易被釐清?如果是群體乃至整個社會的犯罪呢?群體或群眾的集體犯罪,彼此之間不一定認識,但為何在道德與情緒上,以及法律的意義上,既難以像個別案件容易判別,在實際審判上也非常有難度?當一個個體在犯案時,人民容易有道德、情緒、個人成見等的批判;可換成群體及部分地區的集體犯案,只會讓人民感到荒謬與荒誕,卻無法形成像個人那樣強而有力,宛如人言可畏的混合型批判呢?
張若松說明並舉例道,將他們的話結合成一個例子,則是當一個家族的所有男性,為了爭奪已故的兄弟之財產,而囚禁繼承之弟媳婦,並長期性侵對方。每次性侵都是一群男性家族成員,有的在旁觀看看得很起勁,也跟著實施;有的只是在旁觀看,既不施救也不求救,從第一次到弟媳婦死亡前,從頭看到尾都無動於衷。有一次弟媳想辦法掙脫,並打電話報警求助,卻被家族的幾位男性發現並施暴,電話沒掛斷,接聽的員警從頭聽到尾,沒有及時上報;或者組長與局長都知情卻沆瀣一氣,讓接聽員警擔下所有。總之,接聽員警沒有通知在外巡邏的員警及時到場援救,最終導致該名女性死亡。那麼責任與義務該如何判別?為何這樣的群體或集體犯罪,只會讓人感到荒謬或者荒誕,卻不會像個人犯案那樣,有極大的道德與情緒及個人成見混合批判的巨大共鳴?
若將例子換成丈夫長期對妻子暗中下藥,讓不認識卻達成互換妻子協議的他人來侵犯妻子,自己在事後清洗妻子的身體,致使妻子無法察覺。在平日裡,夫妻恩愛,太太以為丈夫很愛她,是個好好先生,卻不知他隱藏並實施的犯行。而達成互換妻子協議的人,也同樣對他們的妻子下藥,互相性侵,並讓陌生男子性侵被下藥的妻子;事後清洗乾淨,讓受害的妻子無法察覺,毫不知情。這件事被某一位妻子發現並找到其他受害妻子詳談,只有多數妻子維持婚姻,少數難以接受與承擔,選擇報警卻被接通的警方以性別來回應,並說一定是妻子太強勢、太強硬,先生才會這樣等言論,沒有處理就掛斷。
假設接通員警沒有通知上級,除言行不當就掛斷之外,可以用道德加情緒及個人成見批判嗎?再假設接通警員的上司與高層知情卻沆瀣一氣,沒有處理並讓接聽員警一肩承擔。這樣又是誰該負責與承擔?為何男性在社會裡,同一件事的標準,會比受害女性還要寬容,甚至有強力隊友——父母、前女友、親友、知情人士等合力批判沒有過錯的女方呢?
程明夷接續說,被換妻的受害者,可以以我認識的一位老師所講的:「很多人都在已知的漩渦裡活著,對未知充斥著驚懼與抗拒,以為『不知』盡量接受與學習就好,實際上一點也不簡單。」來想想看「為何如此?」、「如何可能?」等疑惑。隨後又說,若是政府與社會層層疊壓或以種族主義、仇恨等煽動言論實施的集體犯罪,比如舉報猶太人、把猶太人送進集中營、強暴猶太婦女卻認為不是在犯罪,而是一種榮譽。這種集體罪孽,為何在道德、情緒上很模糊、不易判別?
若換成政府動員警力集體關押流浪漢、棄嬰、殘障人士到收容機構,並加以防範裡邊的人逃出來。而在收容機構裡,被性侵、辱罵、毒打、施虐,最後將重傷還活者的流浪漢、幾個月大卻因殘疾被遺棄的嬰孩、受虐致死的屍體、性侵受虐的八歲女童等人,通通丟進熔爐焚燒。
東窗事發後,政府表面致歉、表面有誠意,私下卻開心到狂歡慶祝,並講出各種侮辱、各種瞧不起與謾罵的話,態度自私與傲慢。這樣的人,若換成軍人與知識分子的社會身分,為何人民的道德、情緒加個人成見的批判標準不一致,也沒那麼強,甚至一句輕輕的:「唉,人家是軍人嘛!」、「唉,人家是有讀書、有文化的知識分子嘛!」、「他們都沒什麼水準嘛,何必計較!」就這樣算了?
若換成女性的軍人與知識分子,卻嚴厲批判、嚴厲審視,標準不僅不一致,比前述的男性更加嚴苛。難道男性與女性的社會身分一致,只是性別不一樣,就要遭致比男性更深也更大的攻擊嗎?為何對同樣社會身分的男性,卻這麼寬容、這麼不一樣?這些批判同樣社會身分,只是為女性的群眾裡,又有多少個雅典娜?她們能輕飄飄地講一句:「我只是間接參與、情緒上罵一罵來舒緩的,又不是真的污辱。」就可以這樣算了嗎?
難道大家這麼喜歡極權的法治嗎?當極權只顧及少數人的利益與權力和權益時,卻將多數人當權力壓迫、層層壓榨、剝削、思想統治及收割的金庫與工具時,不讓多數人維護自身的權益和利益,乃至活不下去;一講就說你在鬧、你在吵、你在擾亂社會秩序,用盡手段讓你們變成聽話又溫順的綿羊。最終,只是極少數掌權者的金庫與器官庫及工具,大家想這樣嗎?一安靜,統治者又說:「怎麼都沒掌聲呀?這也太安靜了,一點動靜也沒有。」人民一吵鬧,就動員上千萬人的警力與軍力鎮壓,這又是哪招!為何會如此?
若太自由,沒有原則與底線也沒有太多道德,人民又懷念極權的安定,一被極權統治又嚮往自由與民主,這究竟是甚麼邏輯?又是哪一招?大家要的,是有原則、有底線也有道德的自由,還是披著法治外衣的極權安定?
大家願意一次次在混亂與壓迫之間搖擺,還是願意為一個有底線、有原則、有道德的秩序付出代價?當自由失序時,大家懷念極權的安定;當極權壓迫時,大家嚮往自由的空氣。這種搖擺,正是權力得以長存的溫床。為什麼會搖擺?是因為教育缺乏公民素養?媒體製造恐懼?經濟安全感不足?還是其他隱形或結構因素?更要追問,如何不一直在兩邊游移不定?如何打破這種溫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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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雍熙看完後,只是托腮望著窗外,靜靜地愣了一會,不免想起盛姨的那幾句:「自私和自利,是最大化的人性」和「當自私和自利是最大化的人性,乃至整個制度疊壓的極大化後,那是可嘆而可悲的荒誕」。隨後,想起年幼時,聽她說的那幾句:「許多事不是你知道、理解了就好;如果明白了,不能接受,也承受不了,到時候又該如何呢?」以及「當你面對無解、無因的一切,你要怎麼辦、怎麼承受、怎麼接納、怎麼擁抱,這一切的殘破與荒誕,然後繼續活下去。」如今,聽完這幾場的一千零一夜,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思來想去,還是沒頭緒,只好打給母親。
沐芳宜:「怎麼了嗎?」
沐雍熙:「聽完媽媽說的幾場一千零一夜,突然不知道盛姨的那幾句,究竟如何了。」隨後,說出盛姨的那些話,又補充道,就像之前在茶會上,聽楊似胤老師邊講邊聊時,說念哲學跟人討論、反覆讀書,卻「越講越難理解越難通,越不知道答案是甚麼了」的感覺是一樣的。
沐芳宜聽完,就說:「既如此,我也幫不了你,更不能說甚麼了。」
沐雍熙聽罷,同時和母親掛斷了,仍一臉悵然,托著頭,望向窗外的東西樓,嘆息幾聲,想道:「若自己思索還是沒頭緒,等開學,再去問問楊老師吧!請他指點迷津,不然這樣反覆思索、慢慢體悟,要到何年何月呀!這樣指點一二,或許能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