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看到閔暄的背影時，總覺得她身上彷彿籠罩著一層陰影。我記得她說禮拜六要去見自己的爸爸，可是怎麼見完後反而心情變得更糟了？
雖然和她相識不深，但看到她這副模樣，難免讓我有些好奇，也想過去關心一下。
「閔暄，妳還好嗎？」
「老師呀！」閔暄的眼神中顯然帶著若有所思，但同時又透著一股孤單和絕望。
「妳禮拜六不是去見妳爸爸嗎？聊得怎麼樣？」
「還可以吧！」閔暄幾乎沒思考就直接答覆了。
看她的樣子，我不覺得那是「還可以」。雖然我不清楚她的身世，但我總覺得她的回答中隱藏了很多言不由衷的情感。
我覺得閔暄身上背負著很多，先前那種驕傲和急於證明自己的態度，讓我感受到她內心有著深深的自卑感。
只有這樣的自卑，才會讓她崇尚弱肉強食，對自己的實力過度自滿，藉此給予大家一種強烈的存在感。
但我現在也無法真正觸及閔暄的內心，我們之間的距離依然太遠。即便她拜我為師，我也不認為我們因此變得更親近。
總感覺她在逞強，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正如之前所說，會參加極限競速賽的人，多半心中都有不尋常的動機。
昕君確實如她之前所說，參賽是為了錢。而昕雪學姐也提過，她的獎學金都會全部交回家，由此可以猜出昕君和昕雪來自一個略為貧困的家庭，所以昕君才會冒險參加極限競速。
至於閔暄呢？目前我還沒有太多線索，但從剛才她的回覆來看，多半和她的父親有關。
否則，見完爸爸後本應該更開朗，結果反而像是沒有得到親人的關懷，顯得更加沮喪。
當我將自己帶入閔暄的角色時，如果能見到爸爸，見完之後肯定是欣喜若狂。但閔暄卻沒有這樣的反應，反而顯得失落、絕望，這讓我不禁懷疑她的父親可能存在一些問題。
她的情緒狀態與一般人相見親人的反應相差甚遠，這種情感的落差強烈地暗示了背後可能有某些不為人知的家庭問題。也許她和父親之間有著無法解決的矛盾，或者是家庭氛圍不如想像中那樣溫暖，這些都讓她的情緒變得沉重。
「閔暄，妳還好嗎？」
「嘿嘿！老師剛剛說什麼呀？」閔暄的畫風突然一變，變得相當樂觀開朗。但我看得出來，這只是一種偽裝，她不過是在裝作沒事，避免自己的傷疤被人關注。
「沒事啦！只是覺得閔暄真可愛！」
閔暄突然往後退，撫住雙頰，笑嘻嘻地說：「老師是在把我嗎？可是我對老師真的只有敬仰而已，很抱歉！老師是個好人！」
一上來就直接給我發卡了，看來她是誤會了什麼。不過我也只是稍微試探一下她的反應。她一轉身，我卻仍能感覺得到她內心的沉重。
「老師認為我的優點是什麼？」
「什麼？」
「既然老師喜歡我，至少應該能說出我的優點吧？」
我思考了一下，本來打算趕緊解除這個誤會，但轉念一想，也許這是她間接地在尋求幫助。
自卑的人往往迫切想知道自己的優點，希望能得到他人的肯定，渴望那份真實的溫暖，感受到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我覺得妳很勇敢，也很堅強。即使遇到困難，妳總能撐住，而且不願波及他人，這樣的善良和體貼真的很難得。這些特質讓妳成為獨一無二的閔暄。」
如果說她外表嬌小、長得可愛，這絕對是NG。閔暄渴望的是內在被認可，希望有人能肯定她的真正價值。
閔暄震驚地看著我：「勇敢、堅強？老師！這些結論是怎麼得來的？」
「願意參加極限競速賽的人，大多都有這樣的特質。如果是懦弱的人，絕對不會參加這種你爭我奪的生死決鬥賽。妳的善良與體貼正是因為不希望自己的煩惱波及到其他人，總覺得這些事該由自己承擔。」
「才沒有老師說得那麼好呢！明明什麼都不懂。」
「是啊！我可能什麼都不懂，但妳又怎麼知道我真的不懂呢？」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在回擊她，誰也別說誰不懂。
「老師又無法體會來自社會底層的絕望。」
「參加極限競速賽的選手們，身世往往也不怎麼好，大多都來自社會底層。」
「身為空王的你，真的能理解我這個小蝦米的感受嗎？」
「呵呵！閔暄，妳知道嗎？我在第37屆也曾參賽過喔！」
閔暄突然吃了一驚：「騙人吧！完全沒印象。」
「第一場就被刷掉了，誰還沒當過小蝦米呢？」
第37屆的空王是昕君，我確實在那一屆第一場比賽就因為太緊張表現得很差，根本沒能發揮實力，因此很快就被淘汰了。
本以為回去會被師父責罵，結果師父沒有責備我，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取笑，笑到我決心下次一定要讓她刮目相看。這比被責罵還更令人羞愧啊！
至於賭約，是後來的事。也許師父對我沒什麼信心，不認為我第二次就能拿到空王，但事實證明她太小看我了，我真的奪得了「空王」頭銜。
「母親早早離世，父親也因極限競速賽的意外離開，我唯一的親人就只剩下上週來的楊班主任。她既是我的姑姑，也是我敬仰的師父。不過說這些不是想要妳的同情，只是想說，在這個圈子裡沒有正常人，正常人也不會加入。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妳會參賽，一定有妳的苦衷。」
閔暄低下頭沉默不語，我當然也不奢望她馬上坦承心事。很多事情本來就需要時間，不能強迫她去面對。當事人不願訴說自己的煩惱時，外人是無法真正幫忙的。
「老師，能不能先別管我？」閔暄仍然堅強地婉拒了我的幫助，我自然也不敢輕易再多管閒事。
「我並不像老師說的那麼善良，也請你不要喜歡我，我沒這個資格！」
喜歡？對了！差點忘了剛才的那個誤會。
因為閔暄確實很特別，作為極限競速賽的選手，我自然而然會對她多些關照，總覺得我們是同類人。
突然間，一種既視感浮現。是啊！曾經的我不也覺得自己並不善良，甚至認為自己是窮凶極惡的狂徒。還記得那時候，我甚至壁咚了羽弦，差點都忘了這事。
不過現在對這些事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而閔暄的排斥，其實遠沒有當初的我那麼極端。
我在思考該怎麼治癒她。之前我是怎麼被治癒的呢？嗯……想想看……是調戲羽弦嗎？
看她森七七的模樣特別可愛，結果我自然而然就忘了煩惱，好像就是這樣沒錯。
來讓我們加入調戲羽弦的行列吧！
結果閔暄已經離開了，真可惜！差點結交到盟友了。
算了！也沒必要窮追猛打，只希望她不要輕生就好了。
因為我能感受到她對自己的存在感的否定，甚至貌似對自己存在於世感到厭惡與痛恨，我是真的很怕她會選擇自我了斷的方式擅自結束掉生命。
★
「閔暄同學嗎？」羽弦問道，「很抱歉耶，楊徽同學，我跟她不太熟。」
「這樣啊！總感覺這禮拜開始她就心事重重。」
「楊徽同學，莫非對閔暄同學有意思？」
「沒有啦！只是因為同為極限競速賽的選手，自然會對她格外關照。」
「極限競速賽？！」羽弦瞪大了雙眼。
「我沒說過嗎？」
「完全沒說！楊徽同學太過分了，居然故意隱瞞。」
「也沒有刻意隱瞞吧，我上課的時候表現得這麼明顯。」
「噗！我就想聽楊徽同學親口承認嘛！」羽弦氣鼓鼓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果然，可愛極了！瞬間所有創傷都被治癒了！
看她的臉頰鼓起來像河豚……不！更像氣球！如果我們的關係再好一點，我真想用手指去戳一下。
「楊徽同學要吃什麼呢？」她隨後又恢復正常，看著菜單，眼睛都快發光了。
「我的話想吃彭蒙蒙鬆餅！」羽弦又搶著說。
「這什麼名字啊？！真奇怪！」
「哪會，很可愛啊！」
「那我吃綜合曲奇好了，分著吃。」
「咦，那我還是點別的吧，鬆餅不好分！」
「不必啦！這樣妳會吃不飽的！」
「噗！！」
啊！她又生氣了，似乎又踩到她的地雷了。大概誤會我在暗指她食量很大吧。
「對了，飲料呢！」我趕緊轉移話題。
「那我就點脆笛抹茶拿鐵好了。」羽弦似乎早就選好了。
不過老實說，我還是比較喜歡喝奶茶。
「絲襪奶茶？這什麼啊？完全沒聽過，我只聽過絲絨奶茶而已。」
「喔，那好像是把茶葉放入絲襪裡泡的。」
我皺緊眉頭：「這聽起來有點不衛生。」我又不是足控或絲襪控！
「是乾淨的啦！楊徽同學不用擔心，只是用新的絲襪當茶包的過濾網而已。」
用絲襪還是茶包真的有差嗎？我帶著這個疑問。
「好吧，那我就試試看好了！不知道絲襪奶茶和普通奶茶會有什麼不同的味道。」
「呵呵呵！楊徽同學真喜歡嘗試新事物，不像我總是擔心這擔心那，時常猶豫不決。」
「羽弦妳的翼行技術幾乎每天都在突破，可不像妳自己說的那樣躊躇不前。」
「那是因為幸好有楊徽同學在。不知道為什麼，待在你身邊總有一種非常安心的感覺，所以我才總是想著要突破。」
安心嗎？確實之前我在訓練平衡時幫她放鬆心情，讓她信任我，讓她對自己的狀態感到安心，才能輕鬆地完成十分鐘的平衡訓練。
「楊徽同學真的很會教人呢！將來是想當翼行教學師嗎？」
「呵呵，未來的事我還沒打算。現在的我只是想好好享受正常的校園生活。羽弦妳呢？」
畢竟以前真的因為專注於翼行，忽略了青春期應有的體驗，對校園生活也一直不太關注。
「我的話，真的很想成為翼行教學師。就算能力不足，只能當副班主任也沒關係，就是想教那些不會翼行的人，讓他們也能享受這樣的樂趣。」
沒想到，我和羽弦的目標竟然這麼合拍。
「要不要我們組個組合啊？楊徽同學你當班主任，我就當副班主任，成為你的助手！嘿嘿！」
「聽起來不錯！不過未來的事我真的還沒決定，有機會再說吧！」
我喝了一口絲襪奶茶，果然還是熟悉的奶茶味，只是稍微順滑一點。總覺得這跟絲襪沒半毛錢關係，可能就是奶茶質量本身就不錯。
「羽弦，妳真的很喜歡教人啊！」
「嗯，我就是挺喜歡這種感覺，看到困惑的同學們，總是於心不忍。」
「妳真的很善良呢！」
「哪有！還遠比不上楊徽同學你的善良呢！」羽弦突然瞪大雙眼，似乎以為踩到我的雷區，「對不起！」
「沒事啦！那時候真的挺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噁，好甜！」
「噗噗！楊徽同學，你忘了攪拌了啦！」
啊！瞬間我尷尬了，看著羽弦笑得那麼開心，其實有時候看到她這樣的笑容，真的讓人覺得被治癒了。
「還是楊徽同學未來想參加常規的競速賽？」
「應該是不會吧！」
是啊！尤其在我明白老爸曾推了我一把，讓我從天堂返回人間的那一刻起，我就真正厭倦了競速賽的生活。
贏了就開心，輸了就難過，這樣的日子到底還有什麼意義呢？渾渾噩噩地只想勝過對方，滿腦子都是無休止的勝負欲。
最後，只會利慾薰心，我將不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