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被困在同一天好久过,但是毫无察觉?
阅前须知:本文只侧重于对人物心理的塑造,而非推理还原背景。背景并不完整,谜题也全部不会在结尾解开,而是我正在写的一个世界观里截取一小部分。在这个故事里,重要的是青春期的主角的感受刻画。完整的世界观会在我后续的小说作品里呈现。谢谢大家的理解(´・ω・`)
1
棒球服逐渐对于现在的天气不适用了。
可能是我丧失了时间观念。春寒料峭已悄然炼化出暑意,我想,可以不用继续穿校服外套了,留一件文化衫就行了。
经过不算长而阴绵绵的冬和春,我整个人被捂白了很多。脱下外套,我突然发现手上几个点状的,条状的瘢痕明显了许多。结痂后的色素沉淀,还有伤口正中心粉粉的新肉,就扎在我的手臂上。
但我不太在意,哪个人身上不带一条两条疤的?
我摸了摸离手腕最近的那个点,痒痒的,一触还是疼。当初被烫伤很严重,患处皮掉了一层,对应的地方也留下浅浅的坑洼。好在受伤面积不大,就像是平常意外剐蹭到的一般。一般穿着外套不摩擦,就没事。
我把外套垫在椅子背后,拉链和椅背发出叮当碰撞声。同桌瞥了我一眼,我冲她笑笑,又抬头看一眼时钟,考试结束还有十三分钟。
我在试卷空白处写写画画。考试的时候课桌是拉开的,我瞟一眼同桌,大致看见她还在写作文。
同桌长得很适合被画下来,我手痒,在阅读理解上的空白画了个侧脸。我又给它加上眼睛和刘海,和同桌画得八分像。
把画像周围的杂线和小涂鸦擦掉,专门整洁出那一片区域,我打算考试结束后给她看。
还有五分钟结束,她终于写完了作文,认认真真地翻回首页检查错题。
我转了两分钟笔,在纸上画了三分钟修饰修饰细节。等铃声一响,我迅速从座位上起身,自后往前地收答题卡。
同桌反应慢半拍,我把那一摞试卷搁讲台往回走时,她正慢慢往前收着卷子。我和她走的同一列走廊,她经过时,我侧身让让,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擦了一下。
她没什么反应,在桌椅纸张摩擦声中收着试卷。
我经过她时,说:“等会儿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说:“行。”
课代表齐了齐卷子,抱着长长一摞去老师办公室了。我颇为得意地把试卷展示给她看:“像不像?”
同桌说:“你画的啥啊?”
我给了她一下:“明明画得这么像你。”
我想要拿回试卷,她却扣住了:“我对下答案。”
“有啥好对的?”我把桌子往她那边一推,把两张桌子重新并好。椅子被我的身体连带着拖拽出巨响,这一下引得几个同学转过头来看我。
“看啥看。”我用中指和大拇指崩了前桌一下,他嗷一声:“明星,给我看你英语答案呗。”
“等老师宣布不就行了,下节也是英语连堂。”
“你跟标准答案也没差了,我求你了给我看下。。”
“我同桌在用呢。”我看一眼她。
同桌恍若未闻,一大题一大题地对着答案,嘴里ACBAD地小声念着。我收回目光,起身要走。
“明星干啥去呢?”前桌有点恋恋不舍。
“你陪我上女厕吗?”我问。
前桌给我竖了个中指。
我没理他,争分夺秒地上了个厕所。洗完手,我甩着水回坐,故意甩我同桌一脸。地板怪滑的,坐下前我还差点摔一跤。
“完形填空为什么填have been?”同桌毫无怨言地抹下脸上的小水珠,认真问。
“过去完成时,这里是并列的。”没被骂,我觉得有点无趣。
“哦。”同桌拿铅笔圈了题号。
我俯视着她。她颧骨稍微有点高,刚好在侧颊带起一个偶尔能看见小凹。就算现在她脸上胶原蛋白很丰富,在特定光源下,小凹的阴影就会很明显。
我捏捏她的脸。
她很早就习惯我捏她脸了,也不阻拦,静静地任由我捏。
我笑笑。
然后摔倒在地。
我推开了教室门,开了电闸把灯拍开。我又打开悬在墙上的电脑,确认了一眼时间。
又是第二天了。
我回视教室,棒球服外套挂在座位上。
电脑这会自动连上了网,我很快地打开浏览器,开始搜跟重生相关的东西。
词条挨个跳出来,我往后翻了几页,发现全都看过了。
我换了个关键词,平行世界。
这倒是跳出了很多新东西出来。我点进了其中一个,副标题是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量子力学。
这篇文章真的有点长,我不得不加快阅读速度。
通篇下来,无非就是说我们未来的选择正在干涉我们过去做过的事。很科幻,但跟我现在的处境有鸡毛关系。
今天是五月十八日,我从三月二十九日开始,就被困在了这一层的教学楼里。只要我尝试跑下一楼,或者跑上一楼,只要触及到楼道门,我就会被强制关机,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在推开教室门,来到了反复发生着所有同样的事的第二天。
或者乖乖待在这一层教学楼里,等到第一节课下课第五分钟,自动跳到第二天。
明明时间是流动的,电脑上的日期却一天一天跳。丛早读到第一节课的连堂英语考试每天都一模一样,老师的语气,把桌子移动时的兹拉声,同学的招呼…只要我的行为与循环开始的三月二十九日那天大差不差,都是一样的。
离第二个人进教室还有三分钟,我把浏览器界面叉掉,试着回到座位开始补觉。
睁开眼睛时,我又站在了教室门口。
好吧,我知道了,睡觉也会强制移动到第二天。
我推开教室门,打开电闸、led灯,还有电脑。
我生无可恋地想,明天就是五月二十日了,哇,好浪漫哦。
电脑还在开机,我回座位坐着,不敢再睡。现在六点四十分,我看着外边渐蓝渐灰的天空,有想要跳楼的冲动。
不过不行。学校在昨年加了防护网,好像是有个学哥因为没考上尖子班跳楼了。好像他死也没死成,救活后送到另一所私立读书去了。学生跳楼后校领导甚至舍不得给全校放个假,就暂时给那学哥所属的班级休了三天。
当时回去跟我妈说那件事时,她说那是对自己生命不负责。
我现在想说,我生命所属是我的,我怎么处置关你们屁事。那学哥也是可怜,明明都想不开要跳楼了,救活后的第一时间确是被告知换个学校。读这个这b书有那么重要吗?
我差不多是活够了,打开窗户,把脸压在外面的铁丝网上。压了个十来分钟,脸上都出现了菱形的印子。
我特别想吼一吼,但我这个人就是很要面子,哪怕知道明天会刷新所有人,我就是不好意思。
我是明星,要注意公众形象,正常。
其实我叫明心,小明的明,心脏的心。因为名字跟明星发音相似,祂们都叫我明星,或者说是女明星。
我摸摸脸上的红印,跨越一列桌子坐回座位。教室空旷寂寥,稍微剐蹭一下钢铁桌椅就能弄出极大的回声,听得我胆寒。
瓷砖和护着桌腿的硅胶互相咬紧,搬起来移动还好,如果偏要推着在地上平移的话,那声响比空心桌腿相撞还要刺耳。
还在神游的我一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我整个身体往前倾,脚腕勾着椅子的横杠,拖家带口地往前栽。
胸口刚好摔在另一张椅子的边缘,一阵钝痛,我眼前发黑。就当我以为又要被强制关机时,竟缓了过来。
我惊魂未定地爬起,在眼前一小片一小片白光散去之前颤巍巍地把误伤到的桌椅归位。
我抬头看时钟,七点三分。
教室后门被打开,同桌恰好走了进来。
“早。”我说。
“嗯。”同桌好像不太清醒,迷瞪的应了一声,跟以前好多次一样。
她把一片潮湿水渍带进教室,身侧的伞也滴着水。
跟昨天一样,今天是雨天,不用跑操。
我注视同桌良久,久到她从不清醒的状态脱离出来。
我觉得心隐隐跳得很快。
“我能抱下你吗?”
反正明天又会刷新,她拒绝的我就强行抱一下。我想她抱抱我。
同桌有点疑惑,但没拒绝:“行。”
她说完,我又不太敢去抱她了。她可是直女,我这样做怪冒犯的。
“我开玩笑的。”我扭过头,坐在她旁边。
其实我也是直女,但我就是喜欢我同桌。可能是她太漂亮了,或者说其他什么我毫无察觉的。
我侧头趴在桌子上,看她侧脸。其实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一样将将长开,也看不出有什么显著的颜值差别。往人群里一丢,压根就不显眼。
我到底是不是直女?我绝望地想。
“你今天怎么了?”同桌说。
我精神一振,这是同桌在我被困在这一天里,前所未有的问候语。
于是我挤出一滴眼泪:“我难受。”
是真的难受,我想哭好多天了。
同桌从抽屉里拿了一包新抽纸出来,给我擦眼泪。这包新抽纸我见她拆过三次,三次都是我。前两次是三月三十号和三十一号,我摔地上把自己摔得流鼻血了,这次是因为我哭了。
“呜呜呜。”我抱住同桌,手扣住她衣服,痛哭流涕:“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可能是因为她这样,所以我喜欢她。
同桌给我擦擦眼睛,不说话。
我没得到回答,只觉得特别失落。眼泪慢慢地掉干了,剩下的在脸上结成反光的泪痕。
同桌看着我低落下去,对我说:“你又不喜欢我。”
2
我抢过同桌那包纸,发泄似的往外猛抽十来张纸,只拿一张用来擤鼻涕,剩下的被我揉成团塞进裤包里。
她叹气:“浪费纸。”
我说:“你浪费我心情。”
她默默把抽纸放回抽屉,一副不跟我计较的样子。
“你觉得我是不是傻x?”我清清嗓子,用埋怨语气问。
“你能问出这种问题,你觉得你是不是?”同桌不答反问。
“我知道今天英语考试答案,你正面回答我问题我就给你说。”
“我不要。”
我挠了几下头发,手搁在头上还没下来就毫无预兆地又哭了。我一哭就爱攥东西,刚嗷出第一个音节,就被发根的拉拽感制停了。
“啊……嗷。”
戛然而止,很尴尬。
我讪讪地偏头看同桌反应,讪讪地松手,讪讪地头朝桌子趴下去。
“你要不要去心理咨询室看看?”同桌给出了实质性建议。
“看你爸。”我脸枕在手臂软软的脂肪上,一股怒火莫名燃烧,张口骂了一句。
同桌猛然起身,桌椅乒乒乓乓的。
我都忘了她讨厌脏话,估计忍到我问她“你觉得我是傻x吗”就已经是极限了。
最后一眼,是她冷冷地看我,走出教室。
我面部朝向换成了左,有点怅然。但一想到明天就会刷新,那点负罪感被长此以往积累的戾气冲散。
我去你的,我现在是卡密,是神,是God好吗。我现在想怎样干就怎样干,这世界现在就是围着我转的,不出这一层楼,我干了什么第二天都会刷新。
教室里又来人了,是我前桌和前桌的同桌。坐我附近的吃完早饭一般都来得很早,可能分位置的时候就是这样巧吧。
前桌是男生,前桌的同桌也是男生。两人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地逗乐,但同样一段乐逗了快两个月,我觉得我能忍到现在真的是个神人。
前桌看到我,开启了惯例的招呼:“女明星,今早英语你借我抄呗。”
“我抄**。”我脸色平淡地骂了出去。
前桌愉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很爽地看到他的反应和我之前应付两句就过去的明显不一样了。虽说高中生扯皮嘴巴不干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还是让人倍感迷惑。
前桌的同桌倒是挺会会看眼色,拉了下前桌,然后俩人从一大组的两边过道分别回位置。我还听见前桌喃喃地说今天女明星是不是心情不好。
前桌没招惹我,我就是贱,就是要骂人。反正明天就会刷新,除了我谁也不记得。
我让自己清醒地眯了一会儿。眼球被压得久了,乍一看去,整个教室都重影着。
教室里又来了几个人,聊天扯皮打哈哈,还有用电脑放音乐的。音乐很熟悉,就是很难听。我抬头一看,xxx网络热曲翻唱DJ1.2x快速抒情版。
再仔细看看,哇,是班上的b哥。
我烦地不去看他,脸对向空空的右边。
同桌桌侧有个挂书袋,挂书袋靠近她的那一方又有一个网兜,是她平时拿来放雨伞的。此时她雨伞也不见踪影,网兜底部湿润地黏在一起。
如果只在这附近几栋栋教学楼里走的话根本犯不着打伞,楼和楼之间有走廊连着。早知道脏话会把同桌气得冒雨都要出去走那么远,我就管好自己的嘴了。
b哥双腿走路抬不起脚似的,胶鞋磨地的声音分外明显。
人多起来了,三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因为我是一副趴着补觉的样子,没人来找我。
我有点惆怅。
万一一直循环下去了呢?又循环到下一个三月二十九号,我会从循环里出来么?但外部天气似乎是会变化的,我一件短袖,一件棒球服,能撑过冬天吗?
我觉得手臂发痒,低头去寻找是不是哪里被蚊虫叮咬了。
伤口的疤掉了一个,可能是什么时候蹭掉的。
可突然间,我感到脸颊被什么硬质包装蹭到了,猛然挥手打掉。
抬头想要跟不小心蹭到我的人撒泼扯皮时,我看到了同桌的脸。
她空着手,还维持着捏什么东西的姿势,迷茫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我不知道是你。”
同桌的棒球服外套袖子也沾了雨水,表情空白地俯身捡东西。我眯眼看了看,是一包零食。
同桌把零食扔到了我桌上,不跟我说话,把滴答往下掉着水的伞收进小网兜里。
我看第一反应是往包里揣,仔细想了想,还是现在就吃掉吧。我不知道这包零食能不能留到明天。
我打开包装,里面是几颗软糖。我们学校不准带零食进的,她应该是将零食偷渡进了寝室,今早上跑去拿给我的。
我放了一颗到嘴里,一贯熟练的咀嚼动作却突然生疏起来。
我好像,从三月二十九日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这几百个小时里,我滴水未进,身体功能却基本完好无损,甚至还排泄过。
我只觉得眼前一炸,一切都不真实了。
是我后知后觉吗,难道时间是静止的,我目前为止的身体状态都是循环?
不对,天气会变,电脑上的日历会变……
还是说,我整个人都是被时间空间分隔开的?
不对。
我手上,三月二十五号烫出的伤。
三月二十八号时,伤口的水泡都被我挤破了,开始结痂。
我从二十九号开始,直到十六号,都穿的长袖,根本没在意过胳膊上的烫伤。自从进入循环之后,伤可能是正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方式愈合。按常理来说,近两个月,愈合几个烫伤小伤口是绰绰有余的了。但是进展十分缓慢,缓慢到了一个让人难以察觉的地步。伤口瘙痒也是这几天才察觉到的事,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个软糖被我含化,被分解得都没有味道了。我连带着唾沫将其一口吞下,遭受极大冲击的心智连着胃一同躁动不安。
“呕呕呕呕……”我打着干呕,能感受到消化道在快速地蠕动。明明很久没有进食了,我现在能清晰地感受到胃里有东西,可能是粥什么的……
我现在很庆幸自己离垃圾桶近。一个标准的跨栏动作跨过两张还没被落座的椅子,直奔最角落处的垃圾桶。
呕吐物带着灼烧喉咙的胃酸冲了上来,我嗓子干得难受,被挤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却仍然不自觉地往外呕出东西来。
可能有人在喊,说让人扶我去办公室。四周太乱,太杂。我太晕,太难受,想拒绝都没办法。
我接过好心人递给我的纸,虚虚地抬头环视,最先看见的是同桌。
她眼神很震惊,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发恶疾。
最后同桌过来扶着我,往班主任办公室走过去。
班主任办公室就在这一层。我跟班主任说过三次我被困在时间循环里了,每一次都是他让我打电话给家长说,然后批假让我出校门。可那三次全都以失败告终,因为我一跨出这层楼的出口,时间就强行把我拽到新的循环。
她又是默默地把我扶过去。
她不爱说话。
我捂着痉挛的胃,腿脚发软地被她带去了办公室。
进门前,她低声问:“真的很难吃吗?”
我没听明白,脑子里乱得要死,正处理过载的信息。
同桌把我带到班主任跟前,简单说了两句,又安静地走了。
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数学老师,挺亲和,又不摆架子。知道我发吐后,他让我打电话给我妈,把我接回家去休息。
我接过班主任手机,轻轻地按下电话号码。响了几声后,手机接通了。
我声线发抖:“妈?”
“哎,是我。心心怎么了?”
“我难受。”
“哪里难受呀?要不要我来接你?”妈的语气有点着急。
“没事,给我送点藿香正气水吧,我中午来拿。”虽然我知道拿不到。
“哎,好,那我现在去买。还有没有什么要的?要不要妈送点水果来?”
“不要了。”我咽一口唾沫。
挂断电话,我把手机还给班主任。我说我不用回家休息,班主任没有坚持,只说一句注意身体。
我慢吞吞地走回教室,班上同学有些还在兴奋地聊八卦。
“女明星今天咋了啊?”
“我也想请假回家……哎。”
“你知不知道最近那个分尸案啊?”
“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你个走读的网速好慢。”
“肯定是被压消息了呗。”
……
我进教室后,全班安静了一瞬。有人问我咋样了回不回家,有人问我英语老师来没来。
“不回家,没来。”我统一回复说。
“疯了啊,不请假?”
“马上就要高考了,请什么?”想到今天的日期,我顺口就把几乎所有中国人都看的最重要的头等大事说出来了。
“还早着呢。”一个同学说,
“还早啊?你心态这么好?”另一个同学说。
说起高考,我有点郁闷。以现在的循环架势,我完全高考不了吧。
就算到了日子,说不定也没人会意识到当天高考呢。
我回到座位坐下,刚好课代表抱着新卷子进门了。
我本想顺口逗一下同桌,想到我们今天僵持的关系,瞬间哑口。
同桌棕黑的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我。
3
她眼眶构造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很多情况下眼睛里都没有高光。尤其是这种从头顶直射下来的光线,一点儿都落不到她眼珠里。
乍一看有点怪,以为她眼珠是纯黑的。看久了还好,是大多数人的深棕色。
我问:“怎么了?”
她抿了一下嘴,脸转过去。
想到我刚才略有点过分的举动,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我脸皮薄。
我决定还是安分这一天,明天再作死。
我在塞满各种书页的抽屉里空手去摸文具袋,半天没摸着。往抽屉里看看,原来是跟那些书几乎无缝隙地卡在一起。
我拽住拉链锲头,往外狠狠勾。
拉链断了。
“?”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扯下来的锲头,金属反着幽默的光。
同桌笑出了声,不过低低的短短的。我能肯定,除我之外无人听见。
我皱眉,又不好把它直接丢地上,顺手塞进裤兜。
拉扯地太过用力,桌内有其他窸窸窣窣的东西掉出来,是塑料包装袋的声音。
我捡起来,是那包我只吃了一颗的软糖。
我侧视糖的主人。
同桌在复习英语书,一页页翻看她粗犷的笔记。
她的英语字写得真的好丑。
我又捏出一颗软糖。现在嗓子跟吃了爆辣某氏一样疼,我久久捏着软糖,边缘都有些化开,黏在手上。
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看着我了。
“怎么了?”我敛住脾气。
“觉得难吃不用逼自己吃,还我就是了。”同桌见我转过来,自己却又把脸偏过去。
“不难吃啊。”我把糖放进嘴里,还吮了一下沾着糖渍的食指。
“不卫生。”她不刻意回避我视线了,但眉头紧皱。
我掏出一张先前蛮横从同桌那里抢过来的纸巾,擦干净手指。
同桌是个很讲究的人,连纸都买的是有淡香的。
我把纸揉成一团,准准地抛进垃圾桶。
前桌这时候转过来了。
我不知道该对先前的行为作何解释,尴尬地和他对视。
“我说你今早上怎么那样,是不舒服啊。”
很好,他自己已经给我找好了台阶。
我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一通乱发脾气很幼稚,前桌同桌祂们什么都没做错,我反而在祂们身上乱发泄一通。
“嗯。”我应了一声,抽出断掉拉链的文具盒,拿了一支黑笔和涂卡笔出来。
前桌本来还想和我说些什么的,被他同桌喊了一下。注意力本来就不太集中的他瞬间被引走。
我同桌也喊了我名字,我和她对视。她说:“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你今天不舒服。”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
“你不接受也没事。”同桌低头去看英语书。
“没事,我才该说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自己难受就在你面前乱说脏话。”我顺坡下驴,很快地道了歉。
要是我两个月前,肯定会轴着当个事情没发生过,然后自然而然地和同桌慢慢和好。我以前觉得道歉很丢面,但现在突然改变想法了。
我不想在她面前耍小性子了,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虽然是高三,但我在二月份就满了十八。
同桌呢,同桌的生日是……
我不知道,没听她说过,或者她说过,但我忘了。
我没给她过过生日,没给她送过生日礼物。
我是高二下学期和她成为同桌,然后熟起来的。
当时新学期,班主任给我们分好了座位。到现在座位又换了好几轮,但我和同桌就一直没分开过。
高二下学期开学那天,班主任给所有人调了新位置。刚坐到同桌旁边,我很拘谨。但相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就发现她人很好。爱干净,特别特别特别整齐,成绩中上但看起来并不吃力,很少和人产生矛盾。学业压力骤升时,在试卷堆里找出路的我就是被她这种与世无争的态度吸引了。逐渐地,我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越来越多。背英语单词时看她一眼丑丑的字体,解数学大题急到要哭时看着她果断放弃然后去检查基础题,睡眠少到让我崩溃时看到她毫无抱怨地起床叠军被。
我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算得上喜欢的理由,因为我没谈过恋爱。反正就是,每次我要压力大到要崩溃时,看到她这样平淡的态度,总是会像被念了一段大悲咒一样瞬间佛系起来。
同桌也是慢慢熟起来的性子。在我的十八岁生日她还给我送了生日礼物,是很多能帮人分类整理试卷书本的东西,现在我桌下就摆了一筐收纳栏。
但她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生日。
她不知道在往书上板书什么,还是丑丑的字体,但排版很整齐。
我问:“你生日是多久?”
她说:“我不知道呀。”
“怎么可能有人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你没有过过生日吗?”
“太乱了,我不喜欢过。”
“那你身份证上的信息呢?”
“没成年,还没办身份证。”
“不是,那你身份证号呢??”
“我不知道。”
“那你多久成年?”
“我不知道。”
我像是刚认识同桌一般,以一种很莫名的眼神注视她:“你是怎么入学的。”
“我不知道。”
我想说你家长也不知道吗,但是,她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家庭情况。
我们学校为了避免学生发生意外,无论放假与否,出入校园必须由家长来接送。之前周末放假时,我从来没看过她被谁接走。
难道是孤儿?
我停止了话题,万一我问到了同桌的伤心处就不好了。
虽然她并不会记得,但我真的不想让同桌在我面前伤心。
我好像,对同桌的了解少之又少。
我捏捏她脸。
“干什么?”她拧着眉,认真问我,视线却还在书上。
我不语。
课代表这时候抱着卷子上来了,大声宣布:“今天不早读,桌子拉开,连着第一节课考试哈!现在我发卷子,一张大的一张小的还有一张答题卡。作文要写,多的交上来,不够的上来拿。”
说完,课代表在黑板上板书了“要写作文”四个大字,然后在一片连着桌椅泥水拖溅的声音里一组一组数着卷子发。
我拿到卷子,不多不少刚好够。答题卡上写了名字后,我直接开始往上填涂。完型的答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连试卷都不用翻。
想到同桌在考完后会用我的卷子对答案,我一气呵成写完作文后,还是把所有题目的答案都在题卷上誊写了一遍。
考试时间还有几十分钟,我很无聊。今早上莫名其妙哭的那两场,再加上呕吐时逼出的生理性泪水把我的眼睛糊得有点睁不开。困意有点上涌,我忍不住枕着手臂,缓缓闭上眼睛。
睁眼,我握着教室门把手。
“我***!”我决定满足自己未了心愿,破口大骂。
我“***”地骂了好几遍,又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脏话,只好善罢甘休。
………
好黑。
………
不过又好晃眼。
戾气很重,很绝望。
我想我需要验证什么。
楼道灯被我中气十足的嗓音吼亮了,我像是什么压轴出场的明星一样,众多聚光灯为我亮起。
我没去开教室灯,没开电脑,捂住脸缓缓蹲下去。
冷冷的,粘稠的,剧毒的。
“呜。”我发出短暂而急促的泣音。
…………
我杀了人,我早就该知道,我一定会这样。
杀人是什么感觉呢?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
有人在外大力拍门,我完了。
我抹去嘴角残留的污秽,那是半消化的呕吐物。
我猫在漆黑的教室里,等待第一个进门的人。我希望不是同桌,但一定会是同桌。她每次都在我之后第一个进教室。
今天还是雨天。可能因为我没开灯,听觉的灵敏性大幅提高,雨丝擦过树梢的声音,滴落溅到水泥地板的声音,塑胶跑道积水被人踩过的声音都格外大。
有人推了推教室后门,没推开。她轻咦一声,多走几步走到了前门来。
在她开门的一瞬间,我把她拽进来,摁倒在地。趁她摔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我撞上前门,反锁,然后骑在她身上,在黑暗里摸索着掐她脖子。
她意识到我想干什么,开始剧烈挣扎。
我手不稳,几次险些被她掀下去。但我已经红了眼,死死摁住她的喉咙。
同桌指甲修地很整齐,稍微留了一点。她的腿被我压住,指甲成了唯一反抗我的武器。她用指甲掐我胳膊,用了死力气,肉几乎要被她掐下来。
什么冰冰凉凉的液体低落在她脸上。已经适应了黑暗,我放大的瞳孔能看见她眼里的不可思议。
我的眼泪止不住,像是水管爆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眼泪顺着脸滑下,我手上力道不减。
同桌的手松了劲,可能是被我掐缺氧了。她转而推我的手,目标从手臂变成了手腕。
直到她死,手也紧紧攥着我的手腕。
我刚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尸体。
“你明天会回来的,肯定会的,我觉得是,至少该是这样……”我抓住同桌的手,狠狠搓了搓。同桌的手连死了都尚有余温,不像我,一年四季都手脚冰冷。
“你明天会回来,嗯,咳咳咳咳……”我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右手握拳挡了一下,又觉得这是无意义的。
“咳呕……”我开始反胃。我不想吐到同桌身上,慢慢地往我座位走。刚刚搏杀太激烈,我现在才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我掏了掏,是那个被我扯下来的锲头。
4
一瞬间,天崩地裂。我发狂地往座位奔,连掀带翻地撞开好多张桌子。没纳稳的纷纷扬扬的试卷飘在地上,我踩着试卷,来到我座位时直接把我的桌子倾倒,所有的东西掉落在地,发出巨响。
文具袋…文具袋…我在一堆书中抹黑找被压在下面的文具袋,拎出来摸了一遍。拉链的位置有点扎手,更能让我清楚地感觉到锲头已经消失不见。
消失的锲头,显而易见,就是我兜里那枚。
完了。
全完了。
不会改变了。
指甲掐得很深,伤口往外汩汩冒血。
我大吐特吐。
恶心的呕吐物沾到了书本上。
我听见门外有人拍门,可能是听到动静闻声而来的同学或老师。教室内没开灯,但凭借走廊灯,应该能将教室内的情景看个大概。
我完蛋了,我去死吧。我杀人了,不可逆地杀人了。
为什么我不先验证一下?为什么我白白让同桌搭上了命?为什么我要拿同桌来验证那个完全不可信的猜想?
我昨天意外扯下的拉链锲头没被修复,就说明了并不是所有东西都会随着新的循环而复原成伊始的模样,尤其是与我相关的。
如果我在打开教室门前顺手往兜里掏了一下…一下也好。
我把我的桌子扶起来,剩下没倒出去的书在我扶起来的过程中全滑了下去。我深呼吸,狠命往桌角撞。
比期待中的眼前一黑先来的,是空桌被创翻出去的声音。
拍门声越来越大,甚至还有人撞门。
我看向同桌的书桌。
书桌内整齐,每一寸空间都被摆满了东西。书桌旁还挂着相当有分量的挂书袋,一看就重量不轻。
我把邻桌都拖远了些,摆了个起跑动作。
怎么说呢,像是校运会时,同桌跑五十米的样子。
3。
2。
1。
发令枪响,和额头撞桌子的声音重叠。
外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像是为运动员呐喊加油。
三月二十八日,就是校运会结束的那一天啊。
五十米跑是放在最后一天举行的,几乎不参加活动的同桌报了名。
我问她为什么要报,她说放松一下。
我说,那我给你加油。说完我捏捏她的脸。
同桌挡了一下,见无效之后由着我捏了。
发令枪响,我见同桌超级快地跑了出去。
我大喊加油,也不知道混在这么多道人声里她听不听得见。
她跑下来,全组第二。
“同桌,你好牛啊。”我递水给她。
她跑完下来累得不行了,喝了两口水躺在草地上。
我拿回矿泉水瓶,手抖,不小心滴了两滴在她脸上。她刚爆发用完了劲,甚至懒得擦。
“不擦吗?”
“热啊。”
我拿手去冰她脖子,热得发红的脖颈一瞬间冰出几个指印。
我低头俯视她。
脸上的水,脖间的指痕,挣扎出的汗。
我一下子分不清她是闭眼休息还是死了。
我想喊她名字,但脑仁抽了一下。
我改口说:“同桌。”
“嗯。”
“同桌。”
“嗯。”
“同桌。”
“嗯?”
“没事。”
同桌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她躺在地上,日光终于直直投射进她的眼睛里,在棕黑眼仁上反射出一片亮光。
她是棕黑眼睛吗?
我看见她眼睛有一瞬的灰白。
“我曹?!”
我大吼一声,同桌坐了起来。
“你叫什么?”同桌的眼睛在坐起来后又变成棕黑,我觉得可能是我眼花了。
“嗯,我叫明心。”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顺着接了一句:“你呢?”
同桌张口。
却发出了嗬嗬的气音。
我双手攥拳,一只手却攥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
教室门把手。
我脱力坐在地上,侧对教室门。
教室门是冰的,大理石地板是冰的,我的手脚也是冰的。
我慢慢滑落在地时,手没有松开门把手,整个人坐在地上时连着门把手往下压。
门顺着力道往里开,我侧贴着门往地上仰。
好累。
贴地的瞬间,我闭上眼睛。可能几秒后,我已经睡着了。
我握着教室门把手。
闭眼,睁眼,教室门。
闭眼,睁眼,教室门。
……
我没数反复了多少次,反复的极速睡眠让我在一段时间里丧失了时间感知。
可能六月份了吧,我稍微清醒着循环回来没第一时间昏睡时,听到外面还有雨声。
五六月份雨是有点多。
挺好,不用跑操。
嗯。
我终于打开门走进教室,开了电闸,打开照明灯。我不知道现在的样子,只想回座位坐着……我座位现在还能坐吗?教室都被我掀得一团乱。
像是抽卡时不敢第一时间点下确认按钮,我被灯晃得闭眼后刚想睁开,就迅速遏止了那种强烈的睁眼欲望。
我呼吸颤抖连不起来,闭着眼,脚蹭着地,鞋底一点一点擦着走。
脚尖移动的每一厘米都让我心神巨震,生怕下一厘米,触到的就是被我暴力掀出的杂乱。
我小腿撞到了横杠,不知道是桌子的还是椅子的。
我深呼吸,觉得胸口疼。
我缓缓睁开眼睛。
桌椅列队整齐,我小腿靠近小腿的地方触到了桌子前方的横杠,肚子也堪堪贴住前桌檐。
“啊……”我劫后余生一般,双腿一软,好在手撑住了桌子。
同桌会回来吗?
同桌会回来吗?
我步伐有点飘,走向座位时身侧还撞到了不知谁的课桌。
我重重坐到椅子上。
等待是很煎熬的,我手上小动作不断,不时卷起一两缕头发,抠一下脸上的痘印,撕嘴上的死皮。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左手脱离了什么,有点不习惯。
我环视教室,看到我撑过的第一排桌子上有个不甚明显的反光点。
我站起来,往第一排走。
我把那金属物拿起来,眼睛还是在虚焦聚不上,干脆先拿在手里。万一是什么线索呢?循环从来没有给我过什么新东西。
冰冰凉凉的触感很熟悉。
在座位上,我用侧脸贴了一会儿桌子,直到体内那股郁郁的火散去。
不过一会儿,脸颊贴着的地方就不凉快了。我稍稍挪动身子,把脸换一处冰凉的地方贴。
脚步声。
哒,哒,哒。
我自幼分辨人脚步声的能力就很强,脚步声很熟悉,还有似乎是伴在其身侧,伞沿往下滴水的声音。
是同桌的吧。
我吞了一口口水,抬头。
是同桌,完完好好的同桌。
我从椅子上站起,一条腿搁在椅子上,另一条腿立在椅子前,倾身扑上去抱同桌。
同桌是在另一条走廊上的,为了抱到她,我有点吃力。
她重心不稳,好在被我勾住了。
她沉默着,可能是被我弄得不知所措。
我松开她,流了两滴眼泪。
双手泄劲,左手就有一个银闪闪的东西就掉了下来,在地板上弹了几下,发出脆音。
同桌拆开抽屉里一包新抽纸,递给我。我在她抬手前一瞬间弯下腰去捡东西,刚好错开她的纸巾。
我这回看清楚了第一桌桌面上那个反着光的东西是什么了,是拉链锲头。
拉链锲头怎么会在第一桌?
我仔细回想,突然反应过来,我不断入睡又醒来的那些循环里,我左手死攥着拉链锲头没放。刚开始走进教室,刚睁眼,双手摊开撑住第一桌时,锲头就从我手里脱落掉在桌上了。
我右手两指抓住锲头。
“你怎么了?”同桌问。我终于在视线模糊中看清了她,她脸色不是很好。
“没什么。我有纸,”我从兜里想掏纸,却掏了个空。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皱起眉。
什么意思?
怎么拉链锲头不会被修复,纸巾却消失了?
因为拉链锲头是我的东西,同桌的纸巾不是我的东西吗?
可纸巾是我从同桌那一包抽纸里抽的,文具袋是我从商店里买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东西原都并不属于我。
脑子好累。
我看同桌的那包抽纸,鼓鼓囊囊的,刚拆开。
她本来都要把抽纸收进去了,我想我流眼泪的样子太过狼狈,赶在她放进去之前说:“我记错了,裤子我换了一条,纸没有了。”
同桌没有怨言地把纸给我两张,我接住,狠狠抹脸。
“今天是几号啊?六月份吗?”
“五月份吧。”
“哦,几号啊?”
“我住宿不清楚。”
“哦。”我擦了脸,把纸揉成团往垃圾桶扔,上前开电脑。
等电脑开机的时间,教室里很安静,除了清浅的呼吸声,就只有最后突然出现的开机音乐。
电脑屏幕转了几个圈,我在想今天该是五月二十九还是三十时,右下角的时间标终于从灰色跳了出来。
今天是五月十八日。
5
我沉默地看着电脑。
“十八号?”同桌也走了过来。
我立刻接话:“是吧?这日期明显不对啊。明明都该是六月份了。”
同桌疑惑地看我一眼:“你学傻了?今天就是十八号,英语还有个小考。
“六月份都要高考了。”她补充道。
我不解地皱眉。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大?”同桌问。
“嗯。”压力是挺大的。
“我也是。”同桌长时间闭了闭眼。
我没想到平常总是轻轻松松的同桌也有倍感压力的时候。
我问:“你学习不是挺轻松的吗?”
“不是学业方面的问题。”
“那是哪方面?”
“梦。”
“梦?”
“我每次都会做到很相似的梦。”
“哦,那真的是很怪了。”
“我还梦到被你杀了。”
我一瞬间毛骨悚然。
同桌眼睛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日期,不过目光空空。我看着她侧脸,屏幕幽蓝的光打在她的颧骨上,她的瞳孔里。
我掩盖不下语气里的惊慌:“被我杀了?”
“只是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同桌皱眉看向我:“不要大惊小怪。”
我方觉失态。
“好像是被你掐死的。”同桌想了想,补充说。
她等我接话良久,等得不耐烦了,侧头却等到一个突脸。
我不知何时已经靠她考得极近,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周围的眼白都尽数显露。
“啊……你干什么?”同桌被吓得后撤一步,这是她鲜少的惊恐姿态,连上数学课写英语作业被数学老师突然喊住名字都没这样过。
头痛。
“我困了。”我垂眼,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
不知道同桌是没听清还是震惊我说的话,但我也没在管。
我回座位,重新坐上去。
循环仍在继续,但是,日期没有继续。
我现在不会被困在明天了,我永远地被困在五月十八日了。
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但是,我究竟是回到了五月十八日,还是被困在了五月十八日呢?难道我丧失时间感知的那一段时间,其实已经反反复复过了三百来次?
不能再想了。
叹气。
“CDABA,ACBAD,DCBAD,DCBAC。”我流利地爆出一串字母。
“什么?”同桌皱眉。
“今天英语考试阅读理解的答案,还有,完形填空39题填have been。”
同桌表情像见了鬼。
“我草,答案你哪来的?”教室后方爆出响亮的大惊小怪声。
我就知道是前桌,还有他的同桌。
“编的。”我说。
同桌坐回来我旁边,觉得我是在发神经便不理会,专心复习着英语。
前桌反而饶有兴趣:“你再说一遍呗,碰到我不会的我就写你的答案。”
我又念了一遍。
前桌的同桌用胳膊肘捅他:“你这都信?”
“我感觉明星是真知道,她两遍说的都是一样的,现编怎么可能记得住?”
“那你是怎么一听就记住的?”
“我除了记答案还行,其他的都记不住。哎今早上就做了个特别怪的梦,醒来就忘了。”
梦。又是梦。
“我也做梦了,好久不做梦的。”同桌的前桌若有所思。
“哦,你梦到啥了?“
前桌的同桌有点怪异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看我干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看回去。
“我梦到我被关在教室外面,教室里黢黑但是很吵,我想进去但进不去。”
“嗯。”我强压下惊恐。
“然后……”前桌的同桌又看着我:“你好像在教室里。”
“这能说明什么。”我极力摆出不在意的样子:“梦都是反的,你现在不是在教室里吗?”
“哦。”
我冷汗直冒。
这你妈怎么回事。
不是会修复吗。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循环吗。
梦是怎么回事。
“哦,你们知不知道最近那个分尸案啊?”前桌开始了习以为常的没话找话,手还搭在我桌檐上,一敲一敲的。
“好几周前的事了,你个走读的网速好慢。”前桌的同桌说。
“肯定是被压消息了呗。”前桌反驳。
“分尸案?”我注意力被分散一些,我从没听过最近哪里发生过分尸案,之前也没听过人讨论。
“我知道。好像还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很惜字的同桌开口了。
“男的女的啊?”我问。
“应该是男的,好像是被父母杀的。”同桌补充说。
“父母为什么要杀他???”前桌十分惊异地插话。
“好像是没考到尖子班。”
我感觉很不舒服。
并不是听见父母弑子的猎奇新闻,而是觉得跟因为没考进尖子班而跳楼的那个学哥的死亡动机太像了。相似的东西总是让我有直觉上的不安。
“你们知道昨年我们学校有一个学哥跳楼吗?他也是因为没考进尖子班才跳楼的。”我认为把不安说出来,跟活人一起讨论就会好很多。
“不知道啊。”前桌摇头。我看像剩下两人,祂们纷纷也表示不知道。
可是我明明记得学校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在几个学长自发运营的非官方校园墙上都有这个事的讨论。
“搜一下吧。”我起身,重新面向电脑。
我登了我的企鹅账号上去,很顺利地,它没有要求我输入手机验证码。在列表中找到校园墙点进空间里去看,果真翻到了一条说说。其中,p3的讨论度是最高的。
匿名:墙墙,听说一个留过级的高三学哥因为学业压力大跳楼了,想捞下当事人或者现场视频,码。
回复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毒。
匿名1:p3是不是疯了?还捞当事人呢???
大明星:有时间让爸妈练个小号。
匿名2:p3是神人吧。。。吃人血馒头小心遭报应
匿名3:中式教育你赢了
匿名4:不是吧,我记得那个学长事分尸案阿?
匿名5:我也是说……我也记得是分尸案。
大明星这个id当然是我,当这条说说被放在电脑上的大屏幕时,除我之外的三人看起来都愣愣的。
“我怎么还评论过?”前桌不可置信地说。
“你评论的什么?”
前桌略带羞涩地指了一下“中式教育你赢了”这条评论。
他想到了什么,很快振奋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个什么效应!”
我把略带希冀的目光投降他,只见他便秘似的憋了一会儿,然后说:“嗯,那个,呃,那个,曼德拉效应!”
“曼多拉效应?”前桌的同桌问。
“是曼德拉。”前桌煞有介事地纠正:“就是一大群人同时、大范围地记错了同一件事,还坚信自己记得没错。当时很多人都说自己记得纳尔逊·曼德拉在 20 世纪 80 年代就去世了,但实际上他在 2013 年才去世。”
“这些东西你怎么记那么清楚?”我问。
“这个。”前桌从书包的犄角旮旯掏出一份封面已经被揉成榨菜的书。
我接过书,翻了翻。这本书大概讲的是一些科幻的东西,什么量子力学,平行时空,xx效应,增熵定律……神戳戳的。
“学哥跳楼跟曼德拉效应有什么关系?”
“就是我们都把昨年学哥跳楼记错成几周前的分尸案了呗。留过级的学哥、没考进尖子班、讨论热度高……这就是同一件事啊。”
“你书借我看一下吧。”我合上书,有一种能在书里找到答案的强烈直觉。虽然这本书看起来神戳戳的,但我现在所经历的也神戳戳的。
“别被老师收了就行。”前桌有点担忧,但还是十分豪爽地答应了。
同桌棕不溜秋的眼睛又盯着我了。
我尽力忽视,不想再与她有牵扯。
“你今天很反常。”
我挥挥手示意前桌转回去,眼睛注视着书封面回道:“怎么反常了?”
“今早上你莫名其妙地抱我,吓我,然后这会儿又不理我。”
我有点意外地看了一会儿同桌,不过又把头转了回去,并不作答。
教室像是积雨的操场一样,人也像雨打在水洼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吵。
同桌看了一遍薄弱点,转过头,又重复了一遍她先前那句话。
“今早上你莫名其妙地抱我,吓我,然后这会儿又不理我。”
我要笑不笑地回:“你又不喜欢我。”
同桌怔了一下,然后拧眉:“跟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你莫名其妙抱我吓到我不道歉,这是最基本的素质问题。你不理我,也是不尊重我。”
我被呛住,一股火要发不发的,最终决定在下一次同桌说“你又不喜欢我”时这样怼过去。
我阅读速度很快,一两分钟就能翻一页。前桌的这本书类似于少年报的排版,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漫画我就略过了,只挑大板块看。
……
增熵定律,也被称为热力学第二定律,指出在孤立系统中,其总体的混乱度(熵)只会增加或不变,绝不会减少。
量子力学与相对论一起被认为是现代物理学的两大基本支柱。19世纪末,人们发现旧有的经典理论无法解释微观系统,于是经由物理学家的努力,在20世纪初创立量子力学,解释了这些现象。
平行时空(或称平行宇宙、多元宇宙)是一个物理学假说,指除了我们存在的宇宙之外,可能还存在着其他数量众多、相互独立的宇宙。
我翻看了一些文墨最多的板块,拿出草稿本和文具袋,把看起来关键的都记了下来。
6
把那些东西全都誊写下来后,我发觉一丝异样。
文具袋是完好的。
而那个多出来的拉链锲头此时也躺在课桌上,存在感极低。
现在最需要查明的,是我究竟在什么处境中。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平行时空。
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幺蛾子事会在平行宇宙间穿越,甚至这一次穿越还带上了在另一个时空被我损毁的拉链锲头。至于另一个时空的同桌,我不太敢想了。不过既然都是另一个时空的同桌了,那和我同窗的也不是她,这么说的话,我是杀的是一个陌生人,不是我的同桌。
然后,我自身正以一种缓慢的代谢方式存活。我的身体看似每天重置感受不到饥饿,但自从我那次过度惊吓而呕吐之后,我就时常能感受到胃总是空的。而我当初烫伤的疤痕也在缓慢的修复,总是能感觉到发痒。
接着,至五月十八日之前,每一天都是新的日期。可能就是有那么一串平行世界连着在3月二十九到五月十八里有英语小考,而我不知道干啥了一定要参加这个狗日的英语小考。
最后,我似乎被决定下来要在五月十八日里循环了。
我决定通过增熵定律来打破循环。
至少我现在能知道,如果根据量子力学来的话,我现在,也就是未来的过去,要做这件事是因为未来会需要我现在这样做。虽然往后会扯到所谓自由意志、是不是被更高维的生物操控的层面,但我有未来一定会脱离这个循环的直觉。
我在草稿本上画了一个圈,对应所有物质。然后我开始在圆里一圈一圈添加杂线。无论有生命还是无生命,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会自发地由有序到无序混乱的状态发展。
我在圆圈上边画了一个双箭头,写下“做功”两个字。能量在转换中不可能百分百地做有用功,而能量转换所生出的无用的热就会导致系统熵增加,最终使宇宙变化成一个熵最大,所有能量均匀分布,不再有任何运动和变化的“热寂”状态。
当然这种普遍趋势是可以打破的。我先是在圆圈上开了一个小口子,使其成为开放系统。又在口子边添上“整理房间、锻炼身体”等字样。顺着口子,我往圆圈里顺了一个单项箭头——通过持续输入能量,比如通过制冷剂制冷就可以降熵。最后,我在一旁注释或通过学习和运动来抵御自己走向衰老混乱状态,也是降熵的方法。
为了脱离这个循环,我要做的事就是反着这上面来。把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加大,打破维持我穿越平行时空的循环。
最后我写了我目前为止所经历的所有怪事,算是给自己做个小总结。
草稿本上所有的计划通俗来讲就是尽可能搞破坏。在这一层楼里到处吵闹、砸东西、打架、放火烧学校等都是可行的。
但非常致命的一点,我一个人,体力在学生中属于中下,并且非常地要面子,愧疚心也重。叫我这样撒泼打闹,不说一下子就被人制止,让我现在去死都比到处乱叫还难受。
不对。我摇摇头。
我现在,无论干了什么,一会儿都会被复原。我现在是God,卡密,神。
不是,不是。
我又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
停一下,
还是先计划怎么搞破坏吧。
说真的,作为一个高三学生,怨气与压力不大是假的。我不止一次扒着窗户的铁栅栏朝下边望,又或者在走廊栏杆上看着一两层楼往下铺好的防护网。我不知道凭什么社会几乎把所有除学习外的出路堵死,甚至连学习都不一定能有个好生活的情况下还在朝学生施压。口口声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说学习不是唯一出路但是是最好出路……
我去你妈的狗屁洗脑,狗屁教育,狗屁出路!!!
我现在对于放火烧学校有很强的意愿了。
只有我一个人也挺好,形单影只的不容易被发现。
直接寻找火源是不可行的了。我们学校很严,指甲刀都不准带入校,入校甚至有金属探测仪。老师也不被允许带打火机,似乎这个人杰地灵的学校以前还出过纵火案。
那制造起火就只有一个方法了,电路短路。
很巧的是,每个楼层都配备着它的电箱。不过电箱我还不太敢碰,成功之前先把自己电死了就毫无生路可言。
我视线回到讲桌,课代表端坐在上面写卷子,而我的卷子被我搁在一旁,一笔没动。
电脑起火我还是可控的。
只要是我一个人在教室的情况。
所以,现在,闭眼,睡觉。
教室门被我推开了。
我有点庆幸,在这样严苛的教育下,我对物理还算有点了解。
我拉开这间教室的总闸,也不去在意那一瞬聚光灯开启的曝光了,把电风扇电脑这些所有电器都打开。为避免意外,我还是反锁了门。
咔哒落锁后,我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心跳也重了一拍。
这真的不是什么好回忆,上次我反锁教室门后……
不再想了。
电脑事故的是可行性最高的,我按下电源键等着它开机。
等开机音乐播完后,我看了一眼右下角标着“5.18”的日期后就在浏览器到处乱搜东西,有什么就点开什么,疯狂下载,不停地新开标签页和窗口。
学校的设备是有点老,型号落后了几个世纪,CPU也跟着落后。
没多久,我就能感到手下的电脑屏幕温暖起来了。
看着疯狂跳出广告和炫彩视频的电脑,我在电脑侧边一阵摸索,摸到了电源线。
有什么尖锐物…有什么尖锐物…
四周环视无果,我差点想用牙咬断电线。
电源线连着电脑和插座,而非常长,多出来的那一部分就被困成一圈收好。我把固定住电源线的魔术贴撕下来,还是先把它松下来,再去翻箱倒柜找什么能割断胶皮的东西。
我在教室转了一圈,课桌被我扯乱,很多书本文具都掉出来,最后只是去电闸把风扇关了。
迫不得已,我只能用拉链锲头试试。
但当我伸手掏向裤兜时,拉链锲头却又不见了。
明明它一直都在?
“草。”我抱怨一声,回到了我的座位,在周围散落在地上的众多书里找到我的文具袋,用力扯拉链锲头。
拉链跟我犯轴似的,硬是死卡着不下来。
怎么质量又变好了???
我实在拔不下来,只能打开文具盒看有没有什么勉强能用的东西。
砰砰砰。
门被大力拍响了。
我知道是我同桌,便故意不去看她,省得自己因为她放弃计划。
“开门!”
隔着铁门,同桌声音模糊,像是在水下听到的一般。
我不予理会,只是继续找。直到碰到了一个东西,我在文具盒里翻东西的手略微一顿。
我抓住塑料圆规,向电脑走去。
“明心!”
我边往讲台走,边漫不经心地往前门看了一眼。
同桌的脸在教室铁门的那一小扇窗户里,表情不知道是惊恐还是焦急,难得地喊了我的全名。
电脑还在发烫,电线的胶皮都有点烫手。
我不禁担心会不会在圆规把电线破开前,圆规尖就被烫化了。
为了避免想象中的情况发生,我只能在胶皮更烫之前,赶快撕开那一层阻碍我打破循环的韧皮。
圆规是塑料的,不导热导电,我不担心会立马受伤。在我专心致志一点一点扣开胶皮时,门外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周围也静静地。
“明心。”同桌喊我。
可能是因为四周已经安静了下来,即使她不大喊大叫,我也能清楚地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已经闻到了塑料被烫融的一点点臭味,好在此时,拧在一起的铜丝已经暴露出来。亮眼泛光,比抽卡抽到ssr的特效还要显眼。
“明心?”同桌还在喊我。
我下了讲台,在找有没有人落下的水杯。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
哐当。
我扑开门,把同桌拉了进来,然后锁门。
很熟悉的场景。
我手一抖,松开了同桌。却见同桌也震了一下,认命似的闭上双眼。
过了两秒,我们纷纷对视。
一时无言,却又万事俱通。
7
我焦躁地来回踱步,一时连找水都忘了。
又是几个来回,我终于敢直视同桌。
同桌跟我一起循环了?
不只有我吗?
多久开始的?
“多久开始的?”
“你发吐那天。”
“你怎么现在才发现是循环?”
“循环?”同桌质疑:“不是梦吗?”
“梦?”我瞪眼看她:“不是梦,是我真实发生的事。”
“可是……”同桌喘了一口气,“我梦见了。”
“嗯,行,算是梦吧。你说一下你梦见了什么?”
同桌把她的视角,从最开始的五月十八日那天,直到昨天发生的事都以她的视角复述了一遍。
也巧妙地避开了我杀死她那次。
“你是一醒来就在教室门口吗?”我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同桌思虑良久,最后说:“梦里的场景是连着的,每一个…循环过完就立刻播放下一个。我今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记得我昨晚梦到的东西,也就是你说的循环。”
我眉头皱紧。
“里面怎么了?!”
“我草,教室咋了,你俩打架了?”
“明心,还有——”
前桌和他的同桌依然来得很早,见到教室门紧缩,里边又乱糟糟的,不禁大声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这样下去,教室门被破开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看向同桌:“你要拦我吗?”
同桌的眼睛看着我。
“你想干什么?”
教室外边越来越喧嚣了。
“给电线浇浇水。”
“嗯。”同桌给我让开了路。
“你不拦我吗?”我问。
同桌说:“昨天的循环,我看到你草稿本了。”
是我列情况的草稿本。
我本来还奇怪同桌为什么偏偏这一次相信了“梦”,明明昨天,她应该也做了“梦”,却还是很固执地认为那就是普通的梦。等到昨天的循环过完,我写完了我迄今为止所有经历过的事与现况分析被她看见后,她终于相信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教室外的人多了起来,一个二个挤在小窗户上,争着想往教室里看。
我随机拿了一个幸运儿的水杯,拧开杯子,状似潇洒地把水往裸露出来的电线上浇。
火花溅开,弹在我提前放在电线旁的纸上。
纸被灼出了灰黑的孔洞,孔洞逐渐变大,最边缘先是泛红,然后发黑,最后掉成灰烬。
不过多时,火焰慢慢地出来了。在火焰快要吞下一整张纸后,我给它续上了我的数学书。
电脑开始闪屏,挣扎几下后黑了。
预想中的电脑起火没有成功,但好歹是制造了火源。开始有黑烟从猎猎作响的火焰上盘旋,我被熏得受不了,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
空气带来的更多的氧气,火一时跳得更欢,大到了一个已经没有回头路的情况。
同桌像是烧纸钱一样,把别的书本一张一张撕下来往火里送。
烟尘往窗外冒,LED灯闪了几下也挨个熄灭。外边的空气冷冷的,火却不受外边雨湿的影响。
我觉得整个教室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红的。
红的那里,桌腿桌椅的漆皮开始鼓泡。寂的地方,同桌和我默默立在一起,不继续往那边填可燃物。
其实并不黑,整个教室都很亮堂。
反正等火红殆尽后,也就只剩黑了。
外面的惊叫不绝于耳,火警警报已经拉响,长啸贯穿在杂乱的人声中。
外边是空前的乱。
好热。
同桌可能是想在死前少受点痛苦,于是捂住口鼻,强忍惊恐,等待着灼烧的降临。
我先火焰一步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同桌气喘地推开门时,我正在用圆规扣电线。
她来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早,脸上的雨珠汗珠混在一起,胸口也大幅度起伏。
校服外套都没穿。
“还要再烧吗?”她问。
“多试下又不会少块肉。”我说。
至于我为什么笃定我能够在火焰烧到我俩之前睡着,是因为我能秒睡。
虽然这可能是精神疾病或者压力太大而造成的后果什么的。
“但是很吓人。”同桌说。
我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作何开口。
“那你出教室吧。”我最终说。
同桌摇摇头。
“我要浇水了。”我拿起摆在一旁的水杯,
“这不是平行世界。”同桌制住我向下的杯口。
“不是平行世界?那又是什么?而且怎么不早说?”
“我才想明白。”同桌把水杯合上,拧紧:“那个跳楼的学哥,我们才讨论过的。或者说,‘前天’讨论过的那个,还记得吗?”
“嗯。”我目光随着同桌拧紧杯子的手移动。
“在我的梦里,我有几次的循环里,记忆是学哥跳楼。另外的几次,是学哥被分尸。”
“不是已经说过了是因为那个什么曼德拉效应吗?”
“曼德拉效应是普遍的记错一件事,但是,我记忆中的学哥,跳楼自杀未遂和被分尸是几乎相同的频率。”
“这能说明什么?平行世界发生了不同的事才对啊。”
“就是因为不是平行世界,这才能说得通。”
“什么意思?”
“平行世界只要发生了小小的一点变故,就能造成完全不同的局面。如果这真的是在平行世界里不停穿越的话,怎么能找到这么多相似的时空?况且,就算真的碰见了那么小的概率,找到了这么多相似的时空,怎么会刚好都相隔一天发生英语小测?并且,你的代谢应该维持正常速度才对。”
“那又是什么……”我恍惚地,圆规没握住,摔在地上。
同桌在等我缓神。
过了一会儿,我问:“前天,我草稿本上的演算,你看了多少?”
“全部。”同桌说。
“牛逼。”我说。
分析完之后,我又把自三月二十九号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写了下来。意思就是,从考试开始,直到还剩半个小时,同桌没答题卷,就这样一直盯着我的课桌。
“你为什么要看?想抄我答案?”我半天憋出来一个问句。
“。”同桌看着我,沉默了十多秒,然后说:“你给我的英语测验答案是全对的,我做了前三篇阅读理解,跟你的答案重合了十多道。”
“等一下,既然你能梦到,为什么不在梦到了那一天里觉得提前一天梦到英语测验的完整试卷,第二天还对上的题目奇怪吗?”
同桌顿住。
然后她开口:“我不知道从昨天之前我能不能记住我梦到了什么。我只能记得在你经历循环到时候我的视角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知道我梦里具体想到了什么。”
“我没搞懂你在说什么。”
同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拉着我回课桌。
她拿出一个新的本子,翻到第一页,画了五个框,一个框着一个。
她指着第一个框:“这是五月十八日的第一次循环,你开始循环到循环结束,也就是从你推开教室门到你闭眼睡着。”
我点头。
她指着框住第一个小框,稍大一点的第二个框:“这是五月十八日第二次循环。”
我点头,忽然觉得灵光一现:“我知道了。”
我同桌只能知道我开始循环的时间点知道该循环结束发生的事。也就是她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能在下个循环开启时梦到——我循环时间之外,以她的视角发生的事。她更不知道当时她的思考,除非她说出来,以她的视角记录下自己说的话。
换做她,我能理解为什么笃定不会是平行世界了。
人总是会记得自己的思维的,但她只记得在我的循环期间发生过的事,心路历程一点儿没有。
但这样就更有一个疑点了——同桌是怎么知道自己一半时间记得学哥是被杀,另一半时间记得学哥自杀未遂的?毕竟她不说出来的话,也不会记得当时思绪。
她又是一个少言的人,朋友不多,早晨起床会跟谁聊天,还是聊到这么一个瘆人话题上呢?
我把我的分析说了出来,顺带着我对她为什么会记得学哥跳楼或是被杀这么清楚的疑惑。
同桌眼睛动了动,微微点头表示认同。针对于我的疑惑,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告诉你。”
“为什么不现在说?”我反问。
同桌说:“这对你逃出循环有什么帮助?”
“有啊,万一是线索呢。”
“不是线索。”同桌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并强硬地将它和线索区分开来。
太刻意了。
但我也看出了同桌的抗拒和不快。很直白,没那么委婉,又不像小孩那样矫情。
我想了想我前天在草稿本上写下的内容,忽然浑身一震。
我他……我把我喜欢同桌的事写上去了。
但为什么同桌反应淡淡的。
她是根本没重视我的心意,还是觉得我是在开玩笑,或者只是为了给我留面子?
无论哪一种,都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抱着侥幸与求证的心理,我转换了话题:“我草稿本上的东西你真的全看了?”
“嗯。”
“那你有没有看到……呃。”
“都看到了。你想说哪个?”
我踢了踢一块有凹坑的瓷砖边缘,心想着你不说拉倒。
8
“那你说我现在怎么办。”我鞋尖磨着地板,只觉得又烦又委屈得窝火。
“我们现在要知道你怎么进的循环,是谁把你带进了循环,谁为什么把你带进循环。”
“我要怎么去知道?”
同桌沉默了。
我也沉默。
“现在还要怎么办?”我又问。
“……”
“现在还能怎么办?”
“……”
“我还能怎么办?”
“闭嘴。”同桌说。
两个字像是巨石一样直击我胸口。
同桌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跟我说过这么重的话。
我很难受。
眼泪一涌,就从眼眶中溢出。
不过面子比我的情绪更重要。只溢出来两滴,还没在脸上连成线的泪珠被我转身挡住。
其实我根本没理由哭。这是同桌自愿帮我的,她本来不用掺杂进这种事。而换做是我,对着一个突然变脸杀过我一次的仇人,根本没同桌这么冷静。
我根本没资格哭。
好在我从小就练就了泪一不受控制就立刻憋回去的本领,抹掉那两滴自作多情的泪,眨眨眼睛还是要继续面对。
我很矛盾,很要脸,很不要脸,很刻薄,很神经,很贱。
但那又能怎么办呢。
我好像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我该怪谁呢,我该依赖谁呢,我不该拖谁下水呢,我是不是该去死呢。
“你又不喜欢我。”我突然开口,说出这句在我们两人之间重复咀嚼了好几遍的话。
同桌安静地注视我。
电脑上重叠闪烁的窗口,交错在一起的低低的广告乐声,以及加载不过来而卡顿的暂停,让这一切显得很诡异。
“你能不能说句话。”我问。
“你想让我说什么?”同桌说。
我沉默。
“你想让我跟你表白吗?”
我沉默。
“还是你想让我立刻找到逃出去的方法?”
我沉默。
“还是你想让我说你掐……”
“闭嘴。”我重复了刚才同桌对我说的那句重话。
届时,我们双双沉默。
始终避而不谈的话题被我刁蛮任性地挑了出来,就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或者满足冲动,原有的,好好的平衡就被我打破了。
门微微开着,我突然想起这一次同桌是直接进来并未敲门的。
哦,我为了方便她就没有锁门,她进来后我也忘记重新锁上门了。
“你能先出去一会儿吗?”我在良久的沉默中,察觉到了楼梯口似乎有脚步声。
同桌转身就走,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一瞬间,它同时多响了一声。
同桌听到异响回头,和脸框在教室门小窗户上的我刚好对上视线。
“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我说。
同桌皱眉开门,却惊觉拉不动。
我锁门了。
她眼睛略微睁大。
火,大人总爱吓小孩子说玩火半夜尿炕。
我小时候被火燎过头发,好像是过年,我用打火机点燃仙女棒的时候失手燎着头发了。当时火离我的脸很近,我能感到很烫。
之后一段时间,不用大人提醒,我见到火就跑得远远的。
然后又过了几个年,我对火的恐惧才慢慢平复。
所以,
我把同桌搁在地上的水杯捡起来,在她拧过的位置拧开,然后往下一泼。
兹拉。
因为手没收劲,杯子里的水全被泼出来,电线这一次直接起火。
有人捶门,哐哐作响。
我才想起拿书引火,随便从哪个第一桌里掏出试卷课本就往讲台旁扔。
火一下子更旺,而教室窗户被我提前拉开,源源不断的空气争先被灼烧分解。
火一下一下映着我,光源时刻变换,教室灯象征性地黑黑亮亮几下又灭了。
被火烧,比被掐死更痛苦。
这是我听说的。
好像火焰会把人眼珠烧干,把人脂肪烧尽。运气好一点的,能留个枯枯的焦炭。运气差的,等火灭了就只剩几碰捧骨灰。
外面又在吵闹,我从小窗户里看不到太多外边情景,只知道嘈杂难忍。
火大了。
很痛吧,
很痛,超级痛,无法忍受的痛,一下下被抽离重量的痛。
我先是被黑烟呛得无法呼吸,被燎起泡。再是动弹不得地,亲眼看着地,切身体会着的,自己的被烧毁。
然后我看也看不到了,只是感受到宛若被一层层剐下皮肤,似乎永远也受不完的折磨的绝望。
被完全烧着之前,我还想爬出火的,因为太痛了。
但我听着门外一道尤为清晰的叫喊声,狠下心来。
我环住好端端的皮肤,烈火似乎还在其上燃烧,苦痛万分。
我右手还抓着门把手,环住身体而没了重心的我压着门把手而把门压开。
感受到门冰凉凉的,我使劲靠着它,靠得它往教室里旋。
然后我跪坐下,裤腿被蹭起,瓷砖也冰凉。
眼泪这次完全不受控地掉下来,死亡的阴霾是熊熊的火,把我的思维烧得一干二净,只知道哭。
我以为我真的会死,但是循环又把我拽到了新的开始。
我喉咙发出古怪而无意义的声音,这感觉比起最后清醒时刻只能吸入烟尘和黑烟要好得多了。
我欠同桌的。
我该的。
做错事总会有代价的。
同桌解气了吗?
有人进教室开总闸时,我满脸泪水地抬起头仰望祂。
祂没踢到我,估计是进教室前通过走廊灯看到我了。
“你想干什么?”
灯开的瞬间,同桌的脸跟相机曝光似的,我一下还看不清。
“你解气了吗?”我咳两声,问道。
“你他妈活在原始吗?”
“你说什么?”
“谁需要你搞同态复仇这一套了?”
“这不是同态。”
“行。”同桌拎起我领子,把浑身无力还在后怕的我顶在墙边,然后松开。
看着我又往下滑,她掐住我脖子,用了劲。
我抬了抬手,在碰到她胳膊前放下。
“这下是同态复仇了,行吗?”她问。
同桌很少有表情这么鲜动的时候,也是唯一一次生这么大火的时候。
我想着,让她也掐死我一次也是好事,万一她觉得火烧比不上掐断气呢。
我久久没动,流着泪,模糊不清地看着她。
说她用了劲,也没阻挡住我呼吸;说她没用劲,我能感受到她不是软绵绵的。
然后她松开我脖子,给了我清脆爽快的一巴掌。
我觉得,这也是我该遭的。
我捂住脖子,搓搓上面指痕:
“你不掐死吗?”
同桌反问:“你想死是为什么?”
“我该的,我做了错事。”
“做错事一定要同态复仇吗?”
“至少吧。”
“你有想过我接受得了同态复仇的道歉吗?”
我眼泪还是止不住,只能看个大概。
反正同桌还是在生气就对了。
同桌继续说:“我没想过要你这么道歉。”
我眨眼,眼泪掉得更多,然后用胳膊猛猛擦掉。
鞋底带着水,一走一个湿脚印,发出粘连的啪唧声。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同桌在两平方的距离里来回踱步,最后做了个总结。
“你想让我怎么道歉?”
“你觉得刚才的算是道歉吗?”
“不算吗?”
“你刚才其实只是自己想去死了。”
我流着泪,撑着墙站起来,和同桌平视。
“所以刚才对你来说根算不上什么吗?”
“你又这样。”同桌收紧了拳头。
我把重心全放在墙上,一只手抓住另一只胳膊,缓缓平复呼吸。
同桌吞咽了一下口水,“咚”的一声显得格外响亮。
她说:“根本问题是你本来就想去死,给我道歉只是顺带的。”
“那你接受这个道歉吗?”
“不准转移话题。”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同桌脸上移开眼睛,摸了摸脸。
“你他……”同桌似乎又想骂我,但缓一会儿,把脏字咽下去了。
我觉得我挺神奇,把最讨厌脏话的同桌逼得说了一次半的脏话。
我靠在墙上,感受着火焰灼痛的余意。同桌走回座位,火气十足地一甩外套,坐下。
外套深一块浅一块的,估计是被雨水打湿了部分。
我沉沉地合上眼皮,始终却无法入睡。
再度睁眼时,我看见同桌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我面前。
她微微张开嘴巴:“你死不了。”
我说:“我知道了。”
她看了我很久。
其实并没有很久吧,因为对视结束的时候外边依旧没什么动静。
“我一会儿就胃痛了。”同桌站起来,回座位披上外套。
“什么意思?”我问。
“我去其他楼转转。”
教室在三楼,而我始终被困在三楼,连简单的上下楼都做不到。
只是她要帮我找线索,让我给她打掩护说胃疼?
我一时,真的,觉得羞愧无以复加。
外面的走廊灯开始持续地亮了,踢踏的脚步声笑声说话声熟悉得残忍。
我后背缓缓地不再贴着墙,用虚脱的双腿站立。
我向前抱了同桌一下,同桌没反应过来。
然后,她伸出双手,在我背上拍了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看同桌也是,就静静地抱完,等我松手,在教室门又一次被推开之前出去了。
8
“你同桌呢?”前桌转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
“她胃痛。”我为了避免说多错多,就只交代了同桌让我告知的部分,没说她去校医室了之类多余的话。
“她不该来的挺早的嘛。”前桌说着转了回去。
“你找她有事吗?”我扒过他肩膀,刨根问底。
“我想给人看看手相来着。”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看手相?”
“你又不信这些,我就没给你说过。”
“给我看看吧。”可能是因为碰到了没见过的情况,我不由得好奇,于是摊出一只手。
前桌没有纠结于我是否相信玄学这一方面,反而问:“你是想算过去和现在,还是未来?”
“什么意思?”
“你惯用手就代表你的过去和现在,另一只手就代表你的未来。算哪个?”
“真玄乎。”我说了一句。然后问:“过去和现在我不是都知道吗,有什么算的必要?而且双手同利者咋办?”
前桌给了我一下,我“嗷”了一声。
“到底算不算?”
“算未来吧那就。”我搓搓被打的大拇指根,把左手伸出去。
前桌仔细看着我手掌最上面的线,看半天又叫我把手稍微弓起来一点。我照做,他半天却“嘶”了一声。
我等得有点不耐烦:“怎么了?”
“你是断掌啊?”
“有啥特别吗?”
“意思就是你感情线和事业线是合并的,意思就是你特别固执,主观意识过剩。”
我无语地看着前桌:“你骂我?”
前桌“呷”了一声:“这就是看着玩的。那我给你下看命运线和生命线……”
我也看着我的左手。
从虎口开始的叫做生命线的掌纹又深又长,弯弯地弧成一条。那条线上下都有短线相伴,像是岩石上凿出的无意义图案。而贯穿那一条横线的圆弧与生命线堪堪相会,最终没有相交就圆润地拐到反方向了。
“你的生命力很强,可能会活个一两百岁的。”
“哦,那还是算了。”
前桌的手指浮空地描了一遍我手上那一道自上而下渐弯的圆弧,指着对我说:“这一条叫命运线。”
“命运线?”
“这种命运线显示你一生中的某个时刻,可能会为了某个人牺牲自己的利益。”
我听着,只觉得一阵不舒服。
“牺牲什么?”我还是问了。
“不知道,跟生命线相会可能是你要牺牲生命的意思吧。”
“鬼扯。”我皱着眉头收回手,异样感正在逐渐加大。
明明外面的走廊已经有很大的声音了,可教室内还是很空,甚至之前天天跟前桌一起出现的那个人今天也并没有跟着前桌一起来。
前桌没给我看手相之后,还是保持着身子向后的姿势注视着我。
真的是越来越怪了。
盯着前桌看了太久,前桌的脸开始变得陌生时,我突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这不是前桌。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一动不动的前桌,问。
“什么?”前桌表情未变,嘴巴也只是微微翕动。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吗?”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当你前桌这么久了。”
应该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已经诡异到我麻木了,我对于现在的场景甚至没有太大的波澜:“你是不是知道我怎样才能逃出去?”
前桌咧开嘴。
“你笑你吗呢。”我抽出课桌内的书,书封面就直直向他的脸抡过去。
“前桌”动都不动,书本徒劳地发出纸页相撞的噗叽声。
“我*。”我开始慌乱地起身,在“前桌”的注目礼下向走廊里去。
“等一下。”“前桌”喊了我一声,我自然不会听他的,只是步伐更快。
“让我给你算你的过去和现在吧。”
我脚步不停。
“不算你会后悔的。”
我抓着教室后门门把手,一时犹豫不决。
去他的,反正死就死了,什么情况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我坐回被我撞歪的椅子,给他伸出右手。
前桌始终张着嘴,不过因为低头看我的手,不能分清他嘴角到底是上还是下。
反正无论哪一种都惊悚得要死。
“你的感情线是从中指下方开始的,这说明你对感情很自私。”
我听后,不满地直皱眉,但更不敢把手抽回去。
“你的事业线波动,你很三分钟热度。”
“不用你说。”
“但上面还有十字交叉线,你事业一定伴有情绪危机。
“还有你的生命线浅短,容易受祂人控制。”
“说完没。”我的手指绷得笔直,掌骨间都绷出血液不通的黄白。
“你这只手没有命运线。”
“还有事情吗?”
“我没办法搞清你的情况。”
“谁需要你帮忙了?”我终于是忍不了了,一下子把“前桌”的手甩开。
“前桌”的脸开始模糊。我看不清祂的轮廓了,但我能感觉到,祂正以一种哀戚、痛苦、迷茫地眼神看着我。
和祂之前咧嘴笑的表情产生极大的反差。
我不安起来。
同桌的特质在祂身上已经完全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也同样熟悉的身影。
学哥?
哪个学哥?
跳楼的那个,或者说分尸案的那个。
我不认识学哥,我根本没没见过学哥。
我怎么会知道那是学哥?我只在校园表白墙上讨论过学哥的事情。
哦,哦,我见过。
学哥跳楼那天我正好经过他将跳的地点。
我在高三部的教学楼下走过,当时下学期还刚开学。按理说我午餐时间不该去那边的,但我一个老师叫我帮他给高三部一个老师带东西。我握着两本教辅,在午饭时间步履匆匆地往高三部赶,生怕回寝超时被扣分。
这个天气,蚊子还没死绝。听着一阵嗡嗡声由大到小,最终一只蚊子落到我的右臂上。
我缓缓抬手,然后猛然往下拍。
手臂周围的皮肤火辣辣的,蚊子扁在我手上,刚吸的血在它身边炸开。
我拿手一碾,把它弹下去。
就在蚊子落地的一瞬间,我听到身后也传来闷响。我回头一看,与蚊子如出一辙绽出的鲜血。他的手指像是刚被拍死的蚊子纤细的腿一样,一颤一颤的。
我十多秒没说出话。
“啊啊……啊啊啊啊!!我草我草我草,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血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板缝流动时,我爆发出这辈子没达到过的高亢叫声,比凤凰飚的音还能高。
可能时声音太过于刺耳了,我甚至能从学哥本快要意识消散的脸上看到一瞬间的清醒迷茫:这是人类的声音?
我吓得眼泪狂飙,教辅翻开滚在地面,被我压着,用手撑着身体往后退。我嘴里不住地惨叫,仿佛地上摔地头破血流的是我。
诶,不对。
我见到学哥,应该是在一个半月前警察上学校调查时,守在食堂门口问路过的同学照片上人的信息。
纸片上是一张蓝底证件照,证件照里的人微笑着注视镜头,怎么看都是很标准的学生样子。
“同学,你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吗?他最近有反常吗?”
我跟同桌并排走着,我多看了几眼照片,摇头。
警察并不多问,而是用同样的话记录询问下一个学生。
“那人谁啊?咋了?”
同桌说:“我听他们说,这个人被分尸成了一百多块,目前只找到几十来块。”
我刚吃过午饭。
“你下次说这种给我点预警好不hao嗷嗷呕——”
我同时耳尖的听见,貌似什么咕嘟咕嘟烧开水的声音。一股膻腥味再多料酒也压不住,恶心得人心里发怵。
……
被灰尘和地板蹂躏的教辅摊开,最新写到的一页标注着日期:3.28。
警察问消息时,有人问了句题外话:“警察叔叔,今天是几号啊?”
一个警察看了眼表:“十八号。”
两段我从没印象的记忆在眼前闪回。
学哥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学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
仅仅是两端几分钟的杂乱的记忆就已经逼得我痛苦不已,我盯着轮廓模糊而愈发确切的祂,问:“你是怎么死的?”
“就是那样死的,因为太乱了,就死了。”
“那样是哪样啊?你把话说清楚好吗?求你了,你他妈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为什么要一直这样,我为什么死不了。我他妈、我他妈的。我好难受,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样了?”
祂又不是他了,祂现在是我同桌了。
明明丝毫的变化都不再继续,我就是觉得,祂变成我同桌了。
“你为什么也要跟着我一起这样?我他妈的好难受,我不要继续这样。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语义不明、反反复复的那几句话在我口中不断絮叨,像是得了痴呆症一样的我疯疯癫癫,拼命去够祂的身形。
“因为太乱了。”祂说:“整齐一点就好了。”
我重复着“为什么会这样”。
祂的表情也开始迷茫:“我也不是很知道……”
9
明心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所有事情都好好的,自己只是帮老师送个东西就被一个跳楼的人吓得半死;或者说自己刚好在报了运动会短跑那天因为剧烈呕吐而临时取消上场资格。
更糟糕的是,她进入了循环。
肮脏绝望的底性无所遁形,青涩的爱恋被血淋淋地剥开。像是根茎生长在心脏血肉之间,盘根错节,一寸寸地把美好勒紧,搅碎。
明心看着不断变化的祂,已经没有一点希望。
“你能不能把我杀了?”她怀着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不能,太乱了。”祂说。
“我应该已经得精神病了,世界上少一个得精神病的才会跟更整齐。”明心解释说。
“你在世界才更更整齐。”祂又不改变任何地,转化成了明心不认识的人。
“你爸的,世界整不整齐集罢管我屁事??”
“你们现在很整齐。做出改变最乱。”
“我草,凭啥?”
“热,寂。”
“我去你的吧你到底在说什么?热机脸?热机画风?”
“温暖,安静,混沌。”
“那特么是在你妈肚子里。”
虽然只有粗略的轮廓,但明心明显感觉到祂愣住了。
“也许就是那样。就在一个孕妇的孕肚里。”
“哎哟我去。”明心一抹头发。
“你需要现在这样,但我可以让你忘记。”
“什么意思?”
“每一次循环都没有记忆,每一次循环都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整玄学又整超自然的,甄姬八服了。”明心十分不耐烦,“那要循环多少次?”
“等到平均下来,变低。”
什么热寂啊,什么降低啊,什么混沌啊,有那么一瞬间,明心灵光一闪。
熵。
时刻增加的熵,混乱的熵。
我不可置信地想,自暴自弃的随便想法,竟在这一刻成了真。
确实,我一开始的计划并不是为了所谓增熵达到混乱,而就是单纯地想发泄。
我更没想到的是,增熵还真有用,吸引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我似乎能理解那东西的用意,在时间流动时,所有人每天重复着生活,做一样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变故,熵值平均下来还说不定真能少。
但是熵总量不是还在增加吗……
不过万一祂不是以时间单位衡量呢。但在地球上就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不被理解的理论了,地外生物的观念我无法理解则是更正常不过。
那这一切跟学哥的死亡、我、我同桌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因为熵在你们身上发生了紊乱。不同的你们,不同的结果。尤其是你,太过混乱,牵动了所有的发生。”
唧唧歪歪地说啥呢,听不懂。
“你,时间长了,波及到周围。”
听懂了。祂的意思是因为我太过混乱,本来只有我一个人会受影响。可由于长时间的持握、接触,我身上的混乱牵一而发动全身。
拉链锲头,做梦的同桌。
“你也不是明心。”
“什么?”我吃惊的地看着祂。
明心看着能称得上是胡口乱诌的不明生物。
“不是你。”祂摇头,看着我。
“我是明心啊。”我努力地解释,“我怎么可能不是明心呢。我就是啊。”
“说话的是明心,不是你。”祂看着我。
可祂的视线就是在明心身上。
不,这说法好奇怪。我就是明心啊,看着我就是看着明心。
我感受到我的身体慢慢往上飘,然后惊恐地发现,明心坐在原处,祂甚至略微抬头,跟随着我上飘的方向。
明心抬头看见了我。
如果我有脸的话,我脸色肯定难看得要死。
什么情况,我就是明心啊。我就叫做明心,有同学有家人有朋友的明心。
祂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是明心的话,说出你同桌的名字吧。”
我张嘴想说,可顺畅的人名刚到嘴边,我却惊疑地发现,我不记得任何名字。
“你前桌呢?你家长呢?你老师呢?”
“呃……”我开口,声音却震惊了我。
这声音和我,不,和明心的完全不一样。是生涩的,略粗的少年音。虽然乍一听分不出男女,但绝对不是明心的。
“那想你换,我经历的,我的……”
“那些都是明心的。完全属于明心。”
“我是谁?”
说完这句话,我大脑一片空旷。
身体接触大理石地板的的记忆冰凉清晰,又或者是,骨头一点点被敲碎,撕心裂肺的痛楚。
啊……
我是那个学哥啊。
“我现在该怎么做。”我迷茫道。
“你没死,你存在。你最终自杀未遂。”
“哦。”我说。
“等熵平衡下来,就好了。”
“哦。”
我愣愣地看着明心,明心也看着我。
想必是因为我的紊乱波及到了明心,导致明心陷入循环,而明心载着我一起度过了这绝望的日子。
不过不管怎样,明心所经历的都属于她,都是基于她的感情和立场行动。我没有主观意识,也更没干涉过她的选择。我充其量算作沉浸式体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明心却说了:“你是男的吧?”
“。是。”好尴尬。
明心的表情从震惊中脱离出来,有点无语地撇撇嘴:“算了,反正会忘。”
“不好意思。”我真诚地道歉。
“没事。”明心挥挥手。
“嗯,祝你和你同桌在一起。”
明心惨白的脸恢复了一点血色,微微地抿嘴笑了一下。
不过为什么会经历分尸案,我也无从得知。祂也并不告诉我,我想可能是害怕我知道了多余的事儿增熵吧。
祂静静地坐在原处,我尝试慢慢的往下飘。
我没有实体,但我甚至都没太惊讶。可能是超出认知的事有的第一家件,破窗效应一般,有第二三四件就不奇怪了。
最终我选择坐到了祂旁边的位置上。这种劫后余生的感激甚至让我对祂生出一点感激。
很快,循环结束,记忆被抹消后,一切都将恢复如往常。
这也只是一眨眼的事了。
9.尾声
我已经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了。
因为跳楼自杀未遂,我早就声名大噪。校园墙上到处传我的消息,甚至还有人说我被分尸了。
太扯了。
我跳楼是因为当时明明复读却没考上重点班,压力过大,一时想不开。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反而挺司空见惯的。
戴着呼吸面罩,看着我妈含泪的眼睛,听她哭着说不该给我太大压力,我办理了转学。
我身体快修养好时,一个叫做明心的女生带着她朋友来看望我了。我认得那个叫做明心的女生,因为在我跳楼晕过去的前几秒,她高亢的惊叫声烙在了我脑子里。
我对吓着她的事表示了抱歉,她表示自己心理素质好得很,压根没大事。我把果篮里的橘子让给了她和她朋友,看着两人互相喂着橘子吃,我突然觉得她俩应该不只朋友这么简单。
果然,我看见她俩啵嘴了。就在出我病房后,我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见的。
本来都已经道了别,明心却忽然进来,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学哥,你知道五月十八日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解地摇头。
她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不过当另一个女生喊她名字时,她一改表情,兴冲冲地摆摆手走了。
虽然她看不见,但我还是挥挥手。
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但我总觉得我对明心挺熟悉。
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我该注重休养身体。
哎,又要再复读一年。
但其实也大不了同年级的几岁。我初中先跳了一级,高三又留了一级,年纪和同年级生持平了。再留一级,顶多也就比同级生大个一两岁。
我伸了个懒腰,松松太久没活动的肌肉。
不过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五月十八是我生日来着。
今年的生日,我是怎么过的?
哦,好像是半昏迷半清醒着过的。
我从三月二十八日跳楼昏迷。五月十八日,是我第一次清醒的时候。
不管这些了,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地过下去吧。
我理了理病号服袖口,看着湛蓝湛蓝的窗外。
学哥的故事并未完结!!后续会以主角的形式存在于另一个作品中。但是,他也忘了三月二十九至五月十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