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路朝西,飛在印度洋的上空。
這正是每個月的「限定時段」——一輪新月掛在半空,不疾不徐,橫在我們的正前方,好像在領航。應該是初四或初五吧?新月向來上班早、下班也早,午夜之後就收工,閃得比空服員輪休還快。現在當地時間約莫晚上九點多,正好一路「追月」回家。
輪休時躺下去打了個盹。這種不用熬到天荒地老的航班真是奢侈,幾小時補眠足矣。提早醒來沒什麼事幹,便回駕駛艙坐回自己的位子。這舉動其實只是為了找個「桌子」,因為空中巴士的駕駛艙不像波音那麼「原始」,設計上頗有人性化,害得我們Airbus飛行員一個個被慣壞了,連空中也想要「像樣的桌面」。坐了一會兒,四周只剩下儀表燈光與低頻嗡鳴,氣氛靜得過頭,於是動了點凡人心思,叫空服員送點茶水和小點心。既然飛在萬米高空,也該講究點情調:邊賞月邊磕牙,才算不負此良宵。
茶送來了,是伯爵茶。那位印度大眼睛的姑娘泡得極講究:熱氣氤氳,香氣四溢,加了紅糖攪勻,再貼心地放上幾片薄荷葉。光是這個細節,就讓人覺得航空公司偶爾也能「人性化」。茶旁邊的小碟子更是別緻:幾塊阿拉伯甜點,邊角處還插幾片巧克力作點綴,視覺和味覺雙重轟炸,看得人心情立刻亮堂起來。
我抬頭望著月亮,耳邊是遠處引擎均勻的低吟。氣流偶爾搖晃一下機身,卻不至於打擾到情境。窗外的大洋黑得徹底,像一張毫無邊界的墨紙。這樣的時刻,氣氛幾乎完美……可惜身邊的FO(副駕駛)是個大鬍子光頭,活脫脫像從健身房裡借來的保全。說實話,他的存在稍微拉低了畫面質感,不然這場景完全可以拍成航空公司廣告。
飛機微微起伏之間,我腦海裡竟浮現出另一幅畫面:自己彷彿不在天上,而是正乘著公主號郵輪,緩緩遊弋在無邊海洋裡。耳邊似乎聽見浪花拍打船身的節奏,眼前的茶與月都變得愈加迷人。此刻真想一直這樣待下去,不落地,也不回家。或者說,乾脆忘記「家」這回事。
新月的光潔凜然,從這萬米高度看,沒有雲霧遮擋,潔白得不輸滿月。它照進我的眼,也照進心裡。偶爾一縷薄雲輕輕掠過,讓月色添上一層昏黃的濾鏡,竟帶點遲暮之美。說不清是憂愁還是慰藉,只覺得心弦被無形撥動。
然而浪漫向來短暫。還沒等我沉醉夠,飛機便將飛越印度洋,進入阿曼管區。這意味著無線電馬上要響個不停,交接、報位、確認高度,一切都會忙碌起來。只好把這份短暫的月光詩意收進心底,提醒自己:工作還得繼續。
啊——如此新月,如此星辰,如此良夜!若不是飛機正向目的地滑去,真想讓它在這片夜空裡多盤旋一會兒,好讓這段偷來的靜謐,再多延續幾分鐘。
很多人以為飛行員的浪漫就是「帶你看遍世界風景」。事實上,大多數時候我們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海、紅眼般的航程,以及厚厚的手冊。偶爾能在駕駛艙裡,一杯茶、一彎新月,心裡覺得片刻安穩——這已經是值回票價的奢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