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
王府廳堂裡只剩一盞燈。
知棠坐在椅上,手指無意間摩挲著玉戒,對著花綿緩緩道:
「妳的做法是對的。若照目前親近我的人來看,這位前東宮人最合適——」
他頓了頓,目光一沉。
「所以這件事,擺明是試探。」
「衝著雲兒來的……但目的不是她。」
(陸……昭?)
(皇兄這是要整治他?)
他抬眼,眼底閃過一絲冷光。
「『請王爺在王府好好休息靜待佳音』」
「呵,這話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冷笑一聲,把玉戒往桌上一擱。
「陸昭不在京中,偏偏挑這時動手——拿雲兒當祭品,逼他回頭交代。」
「順便試我會不會亂了陣腳,也掂掂她在我心裡到底有多重。」
花綿低聲問:「那王爺……要出手嗎?」
知棠沉默片刻,語氣平靜得可怕:
「本王才不動這局,等陸昭回來,看他要怎麼辦。」
花綿垂首,指尖微抖:「那……雲兒呢?」
知棠轉過身,背對著她。
窗外夜色靜得近乎窒息,他聲音低啞:
「若她撐不住,那就代表,她不該留在我這兒。」
屋內一片沉默。
(只是……那天我為什麼會衝去找陸昭?)
(為什麼一聽到雲兒被帶走,我就像被點燃?)
(我明明不是那種人啊……)
他想起那天,她說——
「奴婢只是看到的差距而已。」
她說得那麼淡,像在接受命。
而他卻被那句話刺進心裡。
為什麼,那時他會脫口而出——
「待在你的身邊,可以不用顧東顧西。」
(明明只是個下人……)
(唯一的不同,是她是陸昭的青梅竹馬。)
(僅此而已——不是嗎?)
***
隔天早晨。
夜衛司署。
雲兒被綁在刑台上,不知何時竟睡著了。
晨光從高窗灑落,照在她臉上,白得刺眼。
堂門被推開。
長靴踏在石板上的聲音,一聲一聲,穩、冷、沒有多餘情緒。
陸昭走進來。
飛魚服的衣襬帶著夜氣,銀線反光。
他的神情平靜,卻讓人不敢直視。
陽光在他與雲兒之間,
拉出一道強烈的黑與白。
一個在光裡,
一個在暗裡。
洪雁楠迎上前,抱拳:「參見統領。」
陸昭只微微抬手。
目光掠過那個睡得安穩的身影,淡聲道:
「把她放了。」
「統領清楚這代表什麼嗎?」
他語氣恭敬,卻字字帶刺。
「她的嫌疑重大,太子殿下需親自過問。」
「就算您是殿下最信任的心腹,也該明白輕重。」
陸昭低聲:「我知道。」
——我能選擇嗎?
殺了她,以證忠心?
用她的人頭,告訴太子我無情無慾、沒有把柄?
那不過是自斷後路罷了。
可若放了她,太子對外人展示也絕不會輕饒。
身在局中,不得不為。
知是死局,仍須入局。
他沒再說話,只淡淡一笑。
那笑沒有情緒,像是自嘲,也像是告別。
他轉身離開。
背影一步步踏進長廊的黑。
燭火搖曳,像被無形的風吞沒。
黑暗裡,只剩洪雁楠與幾名隨從。
洪雁楠望著那背影,眉頭微皺。
「放下她。」
繩索鬆開的聲音,在寂靜裡格外刺耳。
陽光斜進堂中,照在地上那片陰影——
像是誰的命,剛被放了,又被判了。
***
兩名夜衛司的手下立刻上前,
解開雲兒手腳上的繩索。
她一動,手臂的血液回流,痛得一抽。
迷迷糊糊地睜眼:「……好痛……嗯?什麼?」
洪雁楠笑笑:「醒啦?」
語氣輕得像在早市問價。
「任務完成,妳可以走了。」
「蛤?等一下——什麼任務?我睡覺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嗎?」
洪雁楠笑得更開:「妳這人啊,正直得我都欣賞。」
他低頭看著她,語氣輕柔得近乎溫柔:
「來,給妳一個讓主子心疼妳的機會吧。」
話音未落,鞭聲一閃。
「——啊!」
雲兒整個人被抽得清醒過來,背脊發燙,汗瞬間滲出。
「痛死了!」
洪雁楠神情自若:「放心,沒打關節。」
「回去讓主子心疼一下,再敷點藥就行。」
他邊說邊舉起鞭子,懶洋洋地繞在手上。
「身為前同事,送妳個建議。」
「既然妳註定要老死宮中——那就學著在主子那掙一條出路吧。」
語氣溫和,像是在教新人職場生存法。
然後他歎了口氣:「哎呀,小腿太遠了,主子看不到。」
語畢,一掌撕開她的衣襟。
利刃在鎖骨下劃出一道血線。
雲兒眼睛瞪大,呼吸都卡住:「你——!」
洪雁楠不疾不徐:「放心,躲開要害。」
「又紅又腫個兩天,主子看了,還不得坐立難安?」
他一邊收刀,一邊微笑。
「妳從夜衛司出來,總得留幾個傷口,不然我們這臉往哪擺?」
然後,他親手為她施展了一套——
「主子心疼得腸子打結」的洪式三連傷套餐:
前胸一痕(情緒引爆點)
位置:鎖骨下偏內側,微微紅腫,隱約露出。
後背兩道
位置:肩胛骨下方橫斬兩道,像是被捆後掙扎留下。
小腿一道(讓人跪著都帥氣)
位置:小腿外側,一條細長割痕。
「放心,都避開致命與關節。保證工作能力不減、委屈指數拉滿。」
「雲兒,會痛嗎?會就對了。」
「別怕——這叫機會成本。」
雲兒癱坐在地上,臉色發白。
她低頭看著那些血痕,指尖顫抖得像要斷。
「……神經病。」
阿楠蹲下來
那一瞬間,陽光正斜斜落在他側臉上,
眼底竟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憐憫。
他伸手,把她從地上抱起,
動作輕得近乎溫柔,卻讓人不寒而慄。
「你啊——」他低聲道,
「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價值連城。」
——等她被送出門,屋裡又恢復了靜。
阿楠擦去手上沾著的血,慢慢低下頭。
(王爺見了,必亂。)
(人心就是這樣,要看見一點破碎,才肯承認自己在意。)
他看著桌上的審訊令牌,苦笑一聲。
阿楠收起笑,轉身離去。
腳步聲消失在夜衛司的長廊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