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沐離淚緩緩睜開眼，先是一陣頭痛，那種酒後的鈍痛像錐子一樣在腦中攪。他皺了皺眉，抬手去揉太陽穴，雪白的髮絲散在枕上，被陽光一照，幾乎透著一層淡金。
他坐起來，神智還有些混沌，只覺得口乾舌苦。手臂撐在床沿想下床時，卻忽然發現腳邊似乎有人。
他愣了，低頭一看，只見阿青正坐在床邊地上，一身青衣，竟連外袍都沒脫。那少年睡得極不安穩，他一腳屈膝，一手撐在膝蓋，垂頭閉眼，晨光照在他側臉上，映出眼下的淡青與微微紅的眼角，看得出他昨夜根本沒合眼。
沐離淚愣在原地半晌，腦海裡模糊閃過斷裂的片段。酒香、他自己似乎哭過，還有那個模糊的名字「程言⋯⋯」。
他心裡忽地一緊。
輕咳了兩聲，他試著開口「阿青？」。
那聲音柔得幾乎融進晨光裡。
地上的人卻沒醒，只是皺了皺眉，喃喃地說著夢話「沒事……師父別哭……我在這……」。
沐離淚的心猛地一顫，他怔怔地望著阿青，指尖緊握成拳，心中泛起一種說不清的酸意，心裡唸著，我哭了嗎？昨夜，到底……
他又喚了一聲「阿青。」。
這次，地上的青年終於驚醒。阿青一時還沒回過神，撐在膝上的手一滑，整個人差點仰倒，發出一聲悶響。
「師、師父！？您醒了？」他慌忙爬起來，神情像被嚇著的獸，滿臉焦急。沐離淚皺了皺眉，扶著額頭，淡淡地問「你怎麼在這？」。
阿青一聽，臉更是紅了，連忙低下頭「昨晚您喝多了，我怕您出事，就在這守著……」他頓了頓，目光偷偷瞥過沐離淚那雙略紅的眼，眼神一滯。
沐離淚察覺到他的異樣，微微抬眼。那一瞬，四目相對。
阿青立刻垂下視線，耳尖瞬間紅得發燙，昨夜的記憶猛地湧上心頭，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師父眼裡的淚、那聲「程言」……
他喉嚨有些乾，連呼吸都亂了「那個……我去幫師父準備早飯！」。
話還沒說完，阿青就像逃命似的轉身跑了出去，青衣掠過晨光，衣角在風裡微微一晃。
屋內忽然安靜下來，只剩沐離淚一個人。他靜靜坐著，耳邊還能聽見門外那慌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手指無意間摸到唇角，那裡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陌生的暖意。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過了許久才輕聲歎息。
「我……昨夜……又夢見你了嗎，程言。」⋯⋯
窗外，一片桃花被風捲起，貼在窗櫺上，柔柔的粉色映在他蒼白的臉上，像一抹掩不住的孤寂。
他抬眼望著那道關上的門，目光柔得幾乎化開。那一刻，陽光灑滿整個桃居，溫暖而靜謐，卻掩不住心底那一絲莫名的空蕩。
沐離淚靜靜坐在床邊，等了許久都未聽到阿青的腳步聲。他掀開被子，赤足落在地毯上，整個人仍有些虛弱。前幾日病了一場，又被酒折騰了一夜，身體比往常更顯蒼白。
他走到鏡前，雪白的長髮散在肩上，凌亂地垂落。晨光照著那張清秀的臉，映出眼角的淡紅與微腫。沐離淚盯著鏡子裡的人許久，終於苦笑出聲。
「真是……再也不喝那麼多了。」聲音低啞，帶著無奈。
他伸手拿起木梳，緩緩梳理著髮絲。每一次梳下都像在撫平昨夜的殘影。可手才梳到一半，腦海中卻忽然閃過阿青早晨那一瞬奇怪的神情，那種慌張、避開視線的樣子。
他怔了一下。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心中一股不安湧上。沐離淚抿著唇，手心微微一轉，靈力聚起，空氣中泛起一層淡淡的藍光。鏡面被靈息染亮，他施出了空間回溯術。
畫面浮現。
自己醉紅著臉，捧著阿青的臉喃喃「程言……我好想你……」接著，他竟主動仰起頭吻了他。
那一幕幾乎讓沐離淚屏住呼吸。
下一瞬，畫面一晃，他被阿青推開，摔在地上，滿臉委屈地哭著說不，說要他哄。阿青手忙腳亂，一邊安撫一邊哄「程言就是個混蛋，我幫師父打他！」。
「你說的！」
「我說的！」
那少年無奈又心疼的模樣，清晰得讓人臉燙。
沐離淚猛地收回術法，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手臂按在雙眼，心臟怦怦直跳，頭痛更厲害了。
「天哪……」他低聲嘆。
「我怎麼會⋯⋯」那樣失態、那樣可笑。
正懊惱間，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沐離淚慌忙坐直，抬手拂去鏡面殘光。
阿青推門進來，手中端著食盒，他一見師父眼裡立刻浮出笑意「師父，我在食堂幫您拿了桃花薏仁粥，還熱著呢，快嚐嚐。」。
沐離淚抿唇，看著那少年一臉的貼心模樣，卻只覺得臉更燙。他低聲「嗯」了一句，慢慢坐到桌前，動作比往常更拘謹。
阿青見他這樣，又拿出剛剛放在食盒的點心。
沐離淚一怔，那盒荷花酥包得精緻，他認得出那是山下鎮上才有的糕點。
「這是……」沐離淚知道他們有雙生咒的牽制，阿青自從經歷小時候那一次，沐離淚幾乎只剩一絲氣息後驚嚇到，再也沒有自己下山。
沐離淚只是疑惑怎麼會有這個。
阿青立刻慌了，擺手解釋「啊！我、我絕對沒有下山！」。他語速有點快，像怕被誤會「是霧霧要去買東西，我請她幫我帶的，我想……讓師父開心點。」。
沐離淚靜靜聽著，眉眼微動。心裡那份尷尬慢慢被一絲溫柔取代。他低頭喝了一口粥，溫熱順著喉嚨落下，胃裡暖了起來。
片刻的沉默後，他放下碗，語氣溫柔道「下回，我們一起去吧。」。
阿青一怔抬起頭，眼神裡滿是意外「師父……您要下山？」。
「嗯。」
沐離淚微笑著說「你也長大了，總不能一直悶在山裡。該出去看看了。再說，我們一起，沒事。」。
他的語氣柔和，帶著笑意，像春日桃花下的一縷風。阿青望著他，良久，才低聲應道「好。」。
那一瞬，他心底似乎有什麼在悄然發芽，柔軟、安靜，卻帶著一種幾乎讓人心疼的溫熱。
屋外的桃花又落了一片，剛好飄進窗來，輕輕落在桌上那碗粥邊，像是時間靜止的柔光。而屋內，一人低眉，一人帶笑，靜靜對坐。
這一刻，世間紛擾都遠在塵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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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Milen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