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知棠對著雲兒說：
「若妳現在回來，本王就不計以往。」
「讓妳平安無事，年終照發，津貼補足，福利部分我們可以重談。」雲兒就像被狐狸逮到的小白兔。
（雲兒內心：好啊，你說要談，那我就開到你怕！讓你見識見識，我有多敢談福利！）
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她一口氣開出條件
「我要周休二日！」
「我不要加班！」
「我不想再寫《和合經》！」
（以下略——因為她真的開了一整串。）
誰知道那隻狐狸王爺，除了「回牧場」之外，全都答應了。
理想：浪跡天涯，追求自由。
現實：錢在陸昭那，自己又是路痴，還碰上下雨。
選擇：與其餓死街頭，不如談個好合約回王府。
在「尊嚴」與「餓肚子」之間，
雲兒果斷選擇了
「半退休、包吃包住、周休二日的吉祥物職位。」
知棠看著她，語氣柔得不像威脅。
「跟我回去吧。」
（內心：她終於認命了。）
他溫柔地撐傘。
雲兒則一把搶過去。
（內心：幹！）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沒錢，談什麼詩和遠方。
雲兒握緊傘柄，心裡默默咬牙：
（陸昭！你要是沒完成理想，小心我死都纏著你！）
***
靖淵二十年，八月。
窗邊的竹簾、桌上的香盅、甚至床角那條微皺的毯子，全都和從前一樣。
一切都很熟悉，又有哪裡不太對勁。
昨夜被那隻狐狸王爺半哄半抓地帶回王府
雲兒決定不回那間大通舖了
（用腳想也知道會被說的多難聽…）
選擇當初王爺給她安排的寢室裡 她一進寢室，倒頭就睡。
直到正午的鐘聲響起，她才緩緩爬起來。
往日的她總是清晨上工，
如今卻一臉理直氣壯地賴床。
反正福利談妥了。
她現在可是「半退休吉祥物」，誰還管上下班。
雲兒打了個呵欠，走出房門。
院裡幾個宮女正擦著欄杆，一看到她，立刻小聲竊語。
她沒理會，只撇了她們一眼，轉身就走。
走著走著，不自覺就走到王爺的書房前。
不過那隻奸詐的狐狸不在。
「大概上早朝了吧……」 她自言自語地說。
昨天談條件時，
她特別強調 「我不要陪王爺上早朝。」
如今看來，他竟然信守承諾了。
她心裡微微一鬆。
不想上早朝，一方面是貪睡， 另一方面，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陸昭。
因為她也知道自己的不告而別有多過分…
但是雲兒都認識這個大哥多久了…
她也知道
世上不是人人都像他那樣
既有運氣、又有腦子
還能翻身做皇親
(而且他是有理想的人…)
雲兒靜靜走在長廊上。
天氣悶熱，風裡還殘著昨夜雨的潮氣。
她邊走邊想—— 要不要去見王妃。
（不知道王妃會不會生氣……）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才發現自己穿的根本不是宮服。
回來不到一日，她就已經隨性到這地步。
但轉念一想——反正也不是自己自願回來的。
（唉……想再多也沒用，走一步算一步吧。）
正這麼想著，遠處傳來腳步聲。
她抬頭，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江花綿。
「江夫人安。」
雲兒語氣淡淡，做了個行禮。
眼神沒抬，轉身就走。
花綿望著她的背影，靜靜地站著。
她沒有出聲，也沒有表情。
只是那一瞬間，她的手指微微收緊， 又慢慢鬆開。
兩人之間的這種冷淡，並非今日才有。
自從雲兒從夜衛司回來後， 她們之間就只剩下禮貌與沉默。
只是這回，似乎更冷了些。
花綿低聲喃喃：「也該如此吧……」
她懂。
何況她什麼都不在乎…
偏偏自己在意的那人，又一心向著她。
***
「王妃娘娘，萬福金安。」
雲兒一如往常地行禮，姿態恭敬。
王妃放下手中的茶盞，淡淡點頭。
「雲兒辛苦了……家人的後事都辦妥了吧？」
「啊……」
雲兒詫異抬頭，一時不知怎麼接。
王妃神色如常，精準地接過了她的沉默。
「事情真的很突然，突然不告而別……我是可以理解的。」
「聽說妳打擊很大，花了些時間才重新振作。辛苦妳了。」
「王妃娘娘……我…」
她剛要開口，王妃已柔聲續道： 「出去一趟，也好。」
「看清世事，總比被困在這裡強。」
她的聲音輕得像風， 卻每個字都穩穩落在雲兒心上。
王妃明知雲兒是孤兒， 卻還是選擇幫她留一條體面的路。
她明白 宮女擅自行動、失聯離宮，按宮規是大錯。
但她身為正妻、主理後院的人，
既得維護王府的體面， 又得替王爺的私情留餘地。
若真要責罰，王爺也不會答應。
「只是……回來了，就別再亂想。」
「以後妳自在就好，不必特地來問我工作。該怎麼做，妳都懂。」
雲兒低著頭，聲音細得快要聽不見。 「……是。」
王妃看著她，神情平靜得近乎無波。
那份平靜裡，像是她從未離開過一樣。
「這府裡不缺人，也不缺規矩。」
「缺的，是懂分寸、又有良心的人。」
她知道雲兒細心、勤快、老實， 不貪，也不巧言。
若真要說錯，大概是太有良心。
而在這個地方，「良心」往往是負擔。
「……如果妳真的過意不去，就多陪陪承昀吧。」
「這一個月，他很想妳。」
雲兒輕輕點頭。 「是。」
她行禮告退時，王妃目光仍落在茶面上， 沒有再看她一眼。
茶水一圈圈盪開， 就像她們之間那層永遠不會破的漣漪。
***
雲兒告退後，
腦中仍迴盪著王妃那句話
「……多陪陪承昀吧，他很想妳。」
於是她順著長廊走向東院。
天氣微悶，風裡夾著昨夜雨後的潮氣，
荷塘邊的水汽淡淡浮起，
風一吹，荷葉輕搖，聲音像細語。
她在門外輕輕叩門。
屋裡傳來紙墨摩擦的細聲。
「進。」
她推門而入。
承昀正伏在案前，專心練字。
那筆畫稚嫩卻極認真， 像是他用全身的力氣在與世界對話。
「世子大人。」
那支毛筆在半空中微微一顫。
「……雲兒？」
那聲音輕得幾乎像夢。
他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瞬不敢置信。
下一刻 毛筆掉在地上，墨跡濺開， 他幾乎是衝著奔過來，一把抱住她。
「我以為妳不回來了！」
「娘也不說，只說妳出遠門，誰都不肯告訴我！」
他的聲音糾在一起， 像是怕一鬆口她就會再度消失。
雲兒被他撞得退了半步，
怔了怔，終於伸手拍了拍他。
她輕輕安撫，
又慢慢地把他拉開一點距離。
承昀卻又伸手去拉她的袖子，
那個小動作純真得要命，
卻像用力把她栓回這個地方。
雲兒低頭看著他， 那雙還帶著奶氣的眼，
裡面倒映的，是她自己。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
也許自己真的是被需要的。
不論被誰、在哪裡。
她笑了笑，語氣溫柔： 「我不是來找你的嗎？」
承昀抬起頭。
他的眼神裡既有孩子的單純， 又藏著某種超齡的敏銳。
「雲兒，妳是不是受了委屈？」
雲兒愣了一下， 笑著搖頭：「沒有啊……我現在福利超好的。」
她故作輕鬆， 卻沒注意那笑裡藏著的心酸。
承昀似懂非懂， 只是更用力抓住她的手。
「那妳以後不要走了，好不好？」
「嗯，好啊～」雲兒笑著回答。
她也不知，是在安撫他，還是在說服自己。
「我也走不開了。」
話說得輕飄，
可那笑裡，有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苦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