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謙坐在候機室,看著飛機起降,不知為何就想到那一天,那個人對他的嘶吼怒罵。
他沒辦法像哥哥一樣,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但是只要那個人不高興、生氣,就一股腦兒認定都是自己的錯,然後必須認錯、下跪……請求那個人原諒,目的只是為了回到那個家。
那個人的話,猶言在耳:你知道你有多丟臉嗎?你知道你讓我們多沒面子嗎?你最好打死我,不然我一定將你打死……即便多年過去,這些話卻似乎沒有隨時間沖刷散去,更像是烙印在心上,永遠無法抹滅。
在出國的那一刻,他就認定那裡再也不是家。
突然間,耳邊傳來登機的廣播,他原本緊蹙的眉心終於舒展開來,心想:我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
上飛機的過程中,在他前面是一個母親牽著一個碰碰跳跳的小男孩,看著母子二人的互動,他忍不住想起母親,母親一次也沒有到機場送他,並非母親不想,而是那個人覺得不需要,也不讓母親送他!
其實,他不是不想有人送他,但是他抵達或者離開,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從那之後,他再也不願意任何人送他,因為不論是誰都不是他心目中最想見到的那個人!
隨著排隊的人群,登上飛機,找到自己的座位,安置好行李,他緩緩坐下,看著窗戶的一切,他有一種感覺,自己終於要回家了,回到只屬於自己的家。
飛機起飛之前,他想了想,準備拿起電話打給哥哥與妹妹,讓他們知道自己要離開了!
卻看到兩則訊息,哥哥的訊息寫道:弟弟,路上小心,一切平安!
妹妹的訊息則寫道:大哥說,不能讓你一個人到機場,媽媽以前就是這麼說的,他怕下次去拜拜時,媽媽知道沒人送你會生氣;但是你不讓人送,所以釗邑就說,那他就載我們來機場,不要讓你知道就好。大哥、大嫂、我、釗邑,在觀景台看飛機起降,應該可以看到你起飛吧!哥,路上小心,要好好照顧自己!下次回來,讓我知道。你才不是不想人家送,只是你最想見到人已經沒辦法送你了......
兩則訊息,讓他淚流滿面,是啊!那一年他要出國,母親就是這麼對哥哥說的:伯延,不論如何,你都不能讓弟弟一個人去機場!他要去那麼遠,不能連一個送他的人都沒有!
母親對哥哥說的話,似乎就在耳邊,在他出門前,母親抱著他說:媽媽在家裡等你回來,仲謙你答應媽媽,你會回家!
他記得他說:會的,我會回來。
是的,我會回來,母親聽到這四個字,怔怔的望著他,似乎明白也好像不願意接受,看似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似乎不得不妥協,紅著眼睛對他說道:好吧!那媽媽等你回來,你要回來!
他閉上雙眼,希望緩和自己的情緒,也不希望被看出任何異樣;同時在心裡默默說道:媽媽,我有回來,我真的有回來!我答應媽媽的,我做到了,可是為什麼媽媽沒有等我回來?
在他被趕出家門後,他再也沒見過母親。母親過得如何,都是秀君告訴他的,而母親也再也沒向任何人提起他,似乎遺忘這個兒子!
後來,他也因為工作忙昏了頭,有些事情就這樣被埋在心底,並非遺忘只是不願想起。等他在想起來時,也接到妹妹的電話,妹妹告訴他:母親病危,情況不好,問他可不可以回來?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他想問妹妹知道更多的情況,卻聽到電話那一頭,匆匆忙忙地說道:媽在急救,那個人哭到不行,我去看看,先掛了!
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有些生氣妹妹為什麼這樣惡作劇,隨即又想到掛斷電話時聽到的聲音,他難過難過地扯著自己的頭髮,不停地問: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過了許久,妹妹的電話再次打來,語音透著滿滿的疲倦,對他說道:撐過急救了,剛醒來喊了你的名字,哥,你……能回來嗎?她應該沒辦法撐太久,叔承是這麼說,如果可以,別讓她等你太久,好嗎?
他聽到自己的回答: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之後,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在公司是叱吒風雲的執行長,現在卻茫然無措,腦袋一片空白。
他打電話給豫僑,對她說道:我媽病危,我該做什麼?豫僑即刻幫他訂了機票,幫他安排好回來的一切。
他沒忘記他那一次回國,一路渾渾噩噩的到醫院。
秀君帶他到母親的病房,恰好是父親不在的時間,前往病房的路上,妹妹告訴他母親的狀況,希望他看到時不會太難受!
推開病房的門,他頓時有些卻步,徬徨許久才踏入房內,映入眼簾是骨瘦嶙峋的母親,身上有管線,雙眼緊閉,戴著面罩呼吸急促,像是剛跑完百米的人在喘氣。
他直接跪倒在母親床邊,想放聲大哭,卻怕驚擾母親,此時他聽到妹妹對母親輕聲地說道:「媽,二哥回來了!」
他看到母親的眼睛微微張開,似乎閃爍著光芒,看向並朝著他所在的方向伸手,似乎想透過觸覺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趕緊拉住母親的手,聲音哽咽卻溫柔地說道:「媽,是我,我回來了!」
母親氣喘吁吁,眉頭有些緊促,虛弱地對他說道:「你……回來……做……什麼……媽媽……沒事……不要……擔心!」
母親的話,讓他情緒幾近崩潰,拉著母親的手說道:「媽媽,對不起,對不起,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聽著他的話,母親露出淺淺的笑容,虛弱的說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不要……哭。」
想到這裡,聽見機長起飛的廣播響起,頓時打斷他的思緒,他抹去臉上的淚水,在心底低聲說道:媽媽,下次再來看您,我要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