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麼一提醒後,我才重新審視啟林耀文來。的確,如果按照她這麼說,那麼在林耀文身上也無法再提取出任何對我方有利的消息,倒不如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上,可能來得有效率。
愛麗絲微微一笑,語氣裡有一絲不想太早暴露的興奮:「誘餌或斷頭台,我只是給了他一個選擇自己未來的機會,而他,選了誘餌,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你確定?」我忍不住吐槽。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覺得皆大歡喜的只有你,林耀文心里怕不是這麼想的。
「不好說喔,畢竟你又不是他。」愛麗絲一臉不屑的斜了我一眼,像是猜出了我心裡的猜測,開口反駁道:「視角不同,想法也會跟著不同,或許我這麼做,反而把他從無法自救的懸崖邊拉了回來呢?換成這樣的情況的話,那你覺得他會怎麼想?」
雖然覺得她在強詞奪理,可又有些部分事實是無庸置疑的。
我無奈的點頭表示認同:「那你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那當然囉。」愛麗絲昂起腦袋,一臉驕傲。
「也就是說,他幾乎是沒用囉?」我有些抱怨道。
「咦?你怎麼會這麼想。」她一臉詫異的看向我。
我也一臉驚訝的看向愛麗絲:「不然呢?他已經沒有可以深挖的價值了,不是嗎?」
「誰說沒有深挖的價值後,他就沒用的。」愛麗絲一臉理所當然地反駁。
我下意識追問:「不然呢?」
愛麗絲自然的答道:「讓他本人產生價值不就好了?」
「讓他本人?」我有些不解。
「你知道嗎?真正厲害的人不把主力放在顯眼的地方,他會把風暴放在邊緣,讓無知的人自己走進來,然後……」她揚起左手,做了一個收網的動作。
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收網這個詞忽然變得沉重。
「所以你要怎麼做?」我問,語氣比剛才平靜得多,但心底已經有了某些猜測。
愛麗絲輕輕地端起咖啡杯,目光裡閃過一抹勝利者的運籌帷幄:「我們先放下情緒,做兩件事。第一,把他目前的反應當作一次資產來分析──他敵意的來源、他抵抗的重點、他可能的底牌。這部分我會安排第三方資料交叉確認,不用你出面。第二,你保持距離,但別放鬆警戒。若他是被人利用,那些利用他的線索會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曝露出來,而你必須在第一時間抓住,這又會再次成為我們手中能反將一軍的卡片。」
我感受到一股壓力撲面而來,愛麗絲此時氣場全開,完全沒有了平日的慵懶,被那雙有些艷麗的眼眸凝視,就像是接受重要的責任般,難以想像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肩頭。
「對了!還有一點。」愛麗絲輕聲補充:「不要把人看成單一維度。林耀文對你表現出的敵意,也許包含了對『你代表的那種秩序』的敵意,而不是對你個人。你們之間的交鋒,可以變成一個機會——如果你處理得當,他不僅可能停止敵對,還可能成為你意想不到的情報來源。」
「情報來源?」我吃驚。對我而言,他是個不穩定、短視又危險的人,怎麼可能成為情報來源?
愛麗絲的嘴角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線:「當一個人被推到邊緣,他會說出真實的話,因為他已經不再有什麼可失去。」
聞言,我脫口而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沒錯。」她讚賞的拍了拍手:「憤怒有時是最真誠的語言。只要你能辨別出哪些是真誠的憤怒,哪些是被引導的演技,你就能從中抽取有價值的線索。」
我心裡暗暗衡量:要從一個敵人那裡獲取真相,需要的不只是技巧,還要時間與耐心。而時間,往往是最奢侈的。
正當我準備回應,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門把被輕輕扭動。愛麗絲抬頭示意我安靜,屋門悄然開啟,站進來的是塔莎──她是愛麗絲的手下,專門負責這次活動總攬的情報分析師,她手上夾著幾張列印出來的資料。
「報告。」塔莎小聲道,把資料遞給愛麗絲。
「辛苦了。」愛麗絲接過的同時簡單慰勞了聲,然後翻看了幾頁,臉色沒什麼變化,但眼神比剛剛更專注了。
突然,她把其中一頁推給我:「這是他最近三個月的消費與行蹤彙整,還有一些我們暫時沒辦法解釋的款項轉移。看起來像是零散的小額支持,分散在不同的銀行賬戶與幾個人頭卡裡。」
我白了她一眼:「你不是不認識她嗎?這是什麼?」
都查到這麼深入的程度了,剛剛還給我裝作不認識林耀文的樣子?太假了吧。
「我是不認識他呀,一個小角色而已,還指望我記住他的名字?」愛麗絲不耐煩的晃了晃手上的金流紀錄道:「快拿去。」
「喔,抱歉。」我有些灰頭土臉的接過文件。
等我拿走文件後,她才忍不住抱怨了句:「你就是這樣把注意力放在太多無謂的地方,所以很多時候才會在關鍵時刻出問題的,以後注意點。」
「知道了。」我應了聲,然後低聲查閱起文件來。
過了一會後,愛麗絲一臉期待的問道:「怎麼樣?」
我是越看越感覺其中的詭譎,金錢的流向都很普通、瑣碎,正如愛麗絲說的那樣,你不管怎麼看都不會看出什麼問題,可這樣的金流要看人,對林耀文這種地位的人來說,怎麼想也不合常理。
「分散型資金流?」我忍不住低聲驚呼道,這詞一出,就讓我聯想到更大的佈局。
愛麗絲點頭:「應該是,看來布局的人有點腦子,可惜不多。他在資源投入上採取低成本高頻次的操作,目的不是一擊致命,而是長期影響與控制。這種模式常見於那些想建立灰色勢力的小圈子——既想保持隱蔽,又要穩定輸血。」
她把目光壓回我:「你心裡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如果林耀文的敵意不是對你個人,那會不會他對付的其實是一個象徵、或是對一個系統的反抗?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是表象,背後可能有更複雜的勢力鏈條。」
我看著資料上那些冷冰冰的數字與地點標記,忽然覺得自己像站在一張巨大的棋盤上,而每一步都可能牽動看不見的手。
「接下來幾天,我會安排不引人注意的追蹤,並且把他監護交給第三方。你暫時不要去刺激他,就放著讓他自生自滅。等我們有更多明確的證據,再考慮對待他的方式。」愛麗絲的話像鐵律般清晰。
我點了點頭,心裡的煩亂被一層理性的外衣包裹起來。但在那層外衣下,還有個問題始終纏繞:如果林耀文並非單純的棋子,那麼真正拿他當棋子的那隻手,會是誰?
愛麗絲像是讀懂了我的想法,淡淡地說:「對方很聰明。若要抓到真正的操盤手,不僅需追蹤資金與通信,還要注意情感線索。人會留下情感的殘跡,尤其是那些被利用或背棄的人。他們的憤怒裡,往往藏著一段過去,一個名字,一件事。找到那個碎片,就等於找到裂縫。」
夜色慢慢把窗外的城市吞沒,燈光在霧氣裡變得柔和。我端起桌上的杯子,咖啡已經不再熱,卻有一股苦澀在舌間留下。
「好吧。」我把杯子放下:「我們就按你的辦法做。但如果那個靠山還在活動,我要親自去見他。」
愛麗絲的眼睛閃了閃:「耐心,祈安。直接迎頭而上的人,往往死得最快。你要學會用時間當陷阱,而不是用衝動當武器。等我們把線頭理清了,你會有更好的位置去收網。」
她的語氣像是一堂課,也像是一項命令。
我知道自己得學會等待,學會把怒氣化為一種冷靜的觀察力,愛麗絲一直這麼告誡我。
另一方面,林耀文那張被痛楚扭曲的臉,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那人不會只是個滑稽的小丑,也許他比我們想像的都複雜。也許,真正的對手正笑看著我們為了一個小人物耗盡心神。
窗外,遠處有車燈劃過,像是遠方有人在夜裡行進。愛麗絲站起來,整理一下她的外套:「休息吧,明天我們要開始做一件有趣的事。」
我合上眼,想像著那張臉上的裂縫,心裡默默的做著各種揣測──不為別的,為了不讓有人再把他當作可以任意擺布的棋子,然後肆無忌憚地放在屬於我的棋盤上。
回到房間後,我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燈光像被稀釋的酒色,明亮中又帶著沉重。房裡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輕微回聲,那些帳目與地點標記像是尚未拼完的碎片,等待有人把它們重新排列成一張完整的圖譜。我閉上眼,試著把那些細節倒回腦海:零散的轉賬、小額的支持、分散在幾個人頭卡裡的資金流向。誰會願意用這種看似笨拙但極耐心的方式去養一顆棋子?
凌晨一點,電話響了。是塔莎的訊息:
已經啟動低調追蹤,晨八,舊書店門口匯報。
內容簡短到像沒說什麼,卻把我從沉思裡拉出。
舊書店——那個連招牌都快掉色的街道角落,愛麗絲說過是他們用來交換紙本筆記與口頭情報的安全點。
想到這裡,我的心又開始轉動,像某種齒輪被重新上了油。我沒有立刻入睡。窗外的車流慢慢稀疏,但腦裡的影像越來越清晰。
我回到桌前,把文件鋪開,開始把那些未解釋的款項與人頭卡做交叉比對。每一筆款項都像是一個小小的注腳,指向某個更大的句子,只是現在那句話還未寫完。
幾個地點出現頻率稍高:一間小型餐廳、一處倉儲區、還有一個租賃辦公室。三處,看似無關,卻在時間軸上出現交疊。
早上,舊書店的門鈴發出乾枯的響聲。塔莎已經在裡面,手裡捧著熱茶,眼神比夜色更冷靜。愛麗絲慢條斯理地推門進來,帶著她那份習以為常的不動聲色。
匯報不長,重點在於幾個昨天夜裡新增的監控片段:林耀文某次在深夜從小餐廳出來,與一名穿著樸素的中年男子短暫交談,兩人的距離與語氣像是試探又像是警惕。片段短促,但足夠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那個人有留下任何紀錄嗎?」我問,手指輕敲著桌沿。
塔莎搖頭:「沒有,在我們的數據庫裡是新出現的匿名地址。那個男的在附近有多筆小額金流紀錄,但深挖後發現全是人頭戶,金流只與那些人頭有交集。」
愛麗絲放下茶杯,微笑像是用刀子刻出來般,有著銳利的氣勢。
「果然不簡單。」她淺笑的臉色中帶著些許嘲弄:「他們在建立一種社群性的支持網絡,不是單純的金錢交易。情感與債務被編織在一起,這種網最難拆,因為受益者會成為守口人。」
我想起愛麗絲之前說的話——人會留下情感的殘跡。也許這個中年男子就是那個碎片:一段被遺忘的過去,一個被背叛的名字。若能讓這人先露出破綻,我們或許就能穿透他們表面的沉默。
「先別衝動。」像是提前預判我的想法般,愛麗絲舉手示停:「我們要做的是投石試探,不是直接開戰。你和我會分兩路接近。祈安,你負責建立表象,讓他們感覺到壓力正在逐漸接近,但要注意,不需要動用真槍實彈,連用行動操控壓力都不行,我只要動靜而不是行動;而我,則會安排人去靠近那個中年男子,測試他與他們組織之間的的忠誠度與脆弱點。」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像是急忙証明自己的愣頭青:「什麼都不做?那要怎麼……」
她立馬壓低了聲音:「我說了別急,你只要露頭就好。」
「抱歉。」知道自己有點情緒化後,我這才讓自己稍微冷靜,然後低頭認錯。
愛麗絲的目光越過我,落在窗外那尚未完全亮起的天際:「你要做一個有價值的威脅,讓他們不得不示警。不是像個傻子跑出去自爆,那很拙劣,是要讓他們相信有人在觀察他們,並且已經拿到一部分事實。這種壓力會促使內部開始自審,開始互相猜忌。」
計劃被具體化成幾個小步驟:在社交圈播出匿名線索、放出能引到那幾個人注意的小額金流變動、再由愛麗絲的人在邊緣地帶製造接觸。每一步都需嚴謹,既要讓他們感受風險,又不能被釣到我們的直接信息源。
午後,一張偽造的捐款記錄被悄悄放入公共捐助平台,標記為來自一個不存在的慈善組織,金額小而頻繁。不到兩小時,系統中已有三個與人頭卡有關的帳戶試圖聯系平台客服。一場看不見的波紋開始擴散。
夜深時分,我收到了第一封匿名信,紙張粗糙,只有一句話:「石頭為什麼會在魚池裡?」字跡像是被手指狠狠按過,充滿了怒意與疲憊。
那一刻,所有的策略正式進入待機狀態──對方上鉤了。
我把信折好,放進抽屜。愛麗絲站在門口,側臉在燈光下出奇的平靜,語氣卻有些雀躍道:「看來我們觸到了某個核心囉。明天,我們就要看他們會如何回應壓力,誰會選擇保護,誰會出賣。」
我知道,真正的操盤手仍躲在更深的陰影裡,笑看這一切。可這次,我不會只是等待被牽著走。我開始學著,把時間當作我的網,慢慢織出一張覆蓋整個棋盤的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