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初歇,京城迎來久違的晴光。雲層散去,日光溫煦如綿,輕輕拂過宮牆外初綻的桃蕊,金瓦流光溢彩,瑞煙似輕紗般籠罩殿宇,萬物皆浸潤在明媚生機之中。皇后於昭華殿設下春宴,邀集勳貴與朝臣家眷同聚。殿前花樹如雲錦鋪展,宮人步履輕盈穿梭其間,衣袖掠過枝頭花影,暗香隨之浮動繚繞。珠簾微晃,映著日光灑落玉盞,絲竹聲裊裊盤旋,宛若將春色一寸寸織入人心。
洛染身著水杏色雲羅長裙,裙襬以細金絲線鑲邊,腰間垂落金縷流蘇,步履輕移時步搖微顫,清音細碎。她面色瑩潤如玉,肌理細膩似雪,眉眼間悄然染上一抹春意柔光。近身時,可嗅得極淡的白梅與竹葉清香,隱隱透出冷玉般的氣息——潔淨溫潤,卻又帶著幾分清冷疏離,教人不自覺屏息凝神。她素來寡言少語,神情靜若秋水;然眉眼微彎時,卻似春水泛起淺淺漣漪,靈動俏意悄然流轉,令人目光不由隨之停留。
三公主秦玥見她入殿,眼眸倏然一亮,含笑上前挽住她的手,語聲雀躍:「染姊姊,許久未見!你若再不進宮,母后可要日日念叨你了。」
洛染淺淺一笑,語氣溫軟如水:「莫要打趣我了。前些時日身子微恙,恐擾了宮中清靜。今日見你,倒覺該常來走動才是,否則都要趕不上你抽枝拔芽的速度了。」
秦玥被她逗得掩唇輕笑,親暱地倚著她肩側落座。二人低語淺笑,聲如春風拂過新枝,連帶著鄰座眾人的心緒也跟著暖融起來。
殿外忽傳來內侍高聲通報——「玄曜侯顧漓淵——到!」
絲竹聲稍頓,眾人不約而同轉首望去。只見一道玄色身影穩步而入,衣袍暗繡金紋,腰佩玉玦隨著步伐輕晃,氣度沉凝如淵。顧漓淵劍眉凌厲,目光清冷如霜,禮官躬身引他至勳貴席次。尚未落座,席間已響起細碎低語——京城貴女多仰其威名,此刻得見真容,或執扇掩面,或悄整衣袖,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追隨那抹玄影。
嘉華郡主與幾位世家千金相對而坐,見他入內,眸中頓時漾開漣漪。有人輕撫鬢角,有人微起身行禮,玉環相擊清響,香粉氣息隱隱浮動。
玄衣暗金紋映著殿內光暈,顧漓淵步履從容穿過席間。他眉峰如削,神色淡漠自持,周身縈繞著疏離寒意。禮官引導落座後,他目光隨意掃視四周,卻在前方驟然停駐——那抹水杏色在日光下柔似春煙,女子正側身與三公主低語,唇角含笑,眸光清潤如泉。不過寥寥數語,卻讓滿殿繁花都黯然失色。顧漓淵迅速斂回視線,面色依舊沉靜;心弦卻似被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香輕拂,聲息極微,卻真切盪開漣漪。
他憶起三年前那場宮宴。彼時風雪初歇,宮燈搖曳,他立於丹墀外聆聽議事散朝的鐘聲,偶然回首,望見遠處春寒未褪的她——纖瘦單薄,靜默如枝頭殘雪壓梅。那一眼落入心湖,自此再未消散。 他素來敬重祈陽王。當年與陛下並肩征戰沙場,於血火中鑄就赫赫功勳;而其獨女卻長年病居府中,聲息渺然——他曾暗自揣想。今日重逢,只覺那份清潤氣韻,較記憶中更添溫柔,亦更令人心緒沉定。
「皇上、皇后駕到——!」內侍高聲唱報,眾人齊身肅立,躬身行禮。
秦晟身著明金蟠龍常服,神情溫和中蘊含威儀;楊巧熙一襲翠羽繡雲鳳吉服,珠翠流光璀璨,步履端莊雍容。二人落座後,目光最先投向洛染。
「眾卿平身。」秦晟抬手示意,聲線沉穩有力。眾人謝恩起身。
皇后含笑溫言:「今日難得晴光爛漫,昭華殿花事初興,特設此宴與諸位共賞春色。」她望向洛染,語氣愈發輕柔,「染染可算來了?快些坐下,莫教風吹著。」
洛染盈盈一拜,笑靨如初綻芳蕊:「謝皇姨掛心。」
秦晟亦展顏笑道:「這孩子向來懂事。前陣子聽聞你身子不適,如今見你氣色紅潤,朕心甚慰。」
「託皇伯伯與皇姨福澤。」洛染聲線清柔似水,「春花綻放,人也跟著精神起來。」
皇后輕撫她的手背,眼底慈愛流轉。席間眾人暗自歆羨——這般溫柔偏寵,恰是無聲的尊榮。
顧漓淵靜坐席間,聽著對答神色未動。唯有那一縷白梅冷香仍縈繞鼻尖,清冽近乎寒涼,卻與滿殿喧囂格格不入,獨守一份寂然。他指腹輕撫玉盞邊緣,心念微動:世間香氣多為媚俗,唯此味純淨剔透,令人神思清明。
秦晟略略頷首,視線轉向下首:「漓淵,北疆一役勞你戍守數載,如今平安歸京,朕與朝堂皆感欣慰。」
顧漓淵起身抱拳,聲沉如金石:「此乃臣之本分。邊關未靖,不敢懈怠。」
秦晟失笑:「你這性子,歸京仍心繫戎機。若再不靜養,朕只得下旨命你休憩了。」
殿內笑語漸起,氣氛愈顯溫融。春光透簾而入,花影搖曳生姿。顧漓淵指尖輕劃盞沿,似在警示自己:晴光易醉,心弦當緊。忽聞金鈴清響,舞伎翩然而至,彩衣翻飛間絲竹再起。御座旁眾多年少皇子公主隨侍:大公主秦瑢端莊如玉,大皇子秦曜英氣勃發,二公主秦瓔明眸含笑,二皇子秦旭談笑自若,三皇子秦渟雖稚嫩已見清俊儀態。少年們觀舞言笑,進退有度,昭華殿內一派祥和。
洛染端坐皇后身側,姿態雍容雅致。水杏雲羅隨光流轉,細金紋路如碎霞閃爍。她輕執玉盞,唇角含笑,溫婉氣度與眉眼清潤相映,恰似春風融盡殘雪。
她靜聆席間交談,眉目間不見鋒芒。偶一抬眸,恰與顧漓淵視線短暫相接——僅一瞬,卻在心湖投下星芒。男子眉目銳利如劍,神情冷峻克制;燭光掠過他側臉,勾勒出如刻的輪廓。
秦晟轉向洛染,語氣不自覺放柔:「染染,祈陽王與王妃遠遊數載,這些年你獨自持家,著實不易。今日見你神采奕奕,朕與皇后終能安心。」
洛染斂衽一禮,聲如清泉擊玉:「謝皇伯伯關懷。父王母妃雖在遠方,亦常惦念陛下與皇姨,特命我代為問安。」
秦晟朗聲大笑:「祈陽那老友,還是這般脾性!」
殿內歡語盪漾,金盞映著春光流轉生輝。
楊巧熙見氣氛熱絡,含笑對洛染道:「你難得入宮,稍後多陪玥兒走走。玄曜侯初歸京師,席間多是故舊,正好敘話同樂。」
「謹遵懿旨。」洛染柔聲應下。她垂眸捧盞,袖口細金繡紋在光下流轉,似晨曦薄霜悄凝。心底明鏡般透亮:禮數須周全,分寸更需謹守。 樂聲悠揚盤旋,舞伎彩袖翻飛,金鈴細顫如風拂花枝。秦晟與皇后相視一笑,皇帝舉盞道:「春色正好,諸卿可隨意賞花,不必拘禮。」
皇后亦溫聲宣示:「昭華殿後苑花事正盛,本宮與陛下先行一步。諸位盡興便是。」
眾人齊聲應諾,目送龍袍鳳裳隱入珠簾。殿內氣氛頓時鬆快幾分,笑語漸濃,香氣與酒意交融在春光裡,氤氳出曖昧柔光。恰在此時,殿前忽起一陣細微騷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