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妖界天空依舊帶著那抹詭異的暗紫色,像是被巨大的指尖揉碎後,塗抹在天穹上。空氣濕潤到幾乎能滴出水,透著淡淡的血與礦石味。
我一推院門,就見到兩個妖族青年筆直地立在門口。
他們長得有幾分相似,皮膚是種灰藍帶細碎鱗片的顏色,耳尖也比人族更細長。不同的是,左邊那個壯得像頭熊,背上扛著一把比人還高的黑木巨弓。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雪白尖牙,聲音爽朗得驚人:
「李公子吧?在下大虎,這是犬弟小虎,奉嗤封大人之令,特來此接待幾位。」
我心裡輕輕「咯噔」了一下。餘光瞥見趙海與孔最也悄悄繃起後背,想來是下意識在防備。
大虎撓了撓頭,尷尬似地笑了笑,又補了一句:
「還有……丹雀大人請金鑰莫言與景門李大人移步至『攫影廳』,共同審訊帶回來的破門餘孽,若方便,還請二位現在就上車同往。」
莫言神色不變,只輕輕點了下頭。李天池也沒廢話,側頭吩咐道:
「你們三個,白日別胡鬧,莫要在妖界添亂子。」
我撇撇嘴,故意嘲弄地拉長聲:「天池哥,我們可是景門第七小隊,你說得好像咱仨是專找事似的。」
話音未落,就被李天池伸手彈了下我後腦勺,疼得我低罵一聲。
趙海樂不可支地小聲湊近我耳邊:「欸欸,你說……莫大人跟那個叫丹雀的,會不會是老相好啊?」
我正想搭腔,就見莫言目光冷冷掃了過來。趙海瞬間肩膀一縮,乾笑兩聲:「嘿,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獸車輪轂聲響起,載著莫言和李天池漸漸遠去。我的心底卻忍不住湧上一股莫名的惴惴——總覺得這趟妖界之行才剛開始,就有種踩在刀鋒上的危險感。
小虎很會察言觀色,見氣氛微冷,連忙帶著我們往妖市深處走。
「三位隨我來,今兒個正好是燭脈街的市日,可熱鬧得很。」
他領著我們穿過一條更寬的街巷,腳下鋪著黑曜石板,踩上去還隱隱有些溫熱。兩側建築高矮錯落,卻統一用深灰石材砌牆,屋脊雕滿古怪獸首,獸口裡吐著細細的蒸汽。
不遠處甚至有個四臂妖人在街口支了個小戲臺,咿咿呀呀地唱著妖戲,底下擠滿了看熱鬧的妖族,還有人捧著糖漬果實看得津津有味。
我走到一處,發現竟還有一座小型演武臺,上頭幾個年輕的妖族穿著鎧甲在練對戰,周圍擠滿圍觀的老妖與小妖,喝彩聲此起彼伏。
我不禁愣了一下,腦子裡閃過一個突兀的念頭:
——這跟京城鬧市裡的比武場,有什麼兩樣?
再往前,竟還看見一個妖族學堂。窗子敞開著,能聽到裡頭有老師在講經典、講禮法,聲音穿過花格木窗傳到街上。
我看得一愣。
腦子裡忽然就跳出《仙劍奇俠傳》、《念無雙》……那些電視劇畫面——什麼妖界永遠黑不見底,妖王坐在血池裡泡澡,王座全用死人白骨堆出來;再不然就是妖怪沒事就飛出來吃小孩,張嘴就是「我要吸你精氣」那種中二臺詞。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裡忍不住悄聲吐槽:
「靠……我以前還以為他們最高學歷就是啃骨頭博士。」
一路上,小虎就像半個導遊似的,指著遠處高塔說:「那是咱們妖界的『聆魂塔』,凡人進去會被塔音攝心,不過對咱們妖族來說是讀史的好地方;再往北過去就是『混渦市』,人族商隊有時會帶香料、絲綢過來,咱們也用稀珍藥草跟他們換。」
趙海瞪大眼看著眼前這一切,喃喃道:「靠……這也太熱鬧了……」
我們一行人走進燭脈街,視線就被數不清的顏色擠滿。攤販之間擺著一籃籃怪異的果實,散發甜中帶澀的香味;有小妖在街邊用鐵盆燙煮會發光的小魚,魚眼一眨一眨地像還活著;更遠處甚至能看見三頭小狼妖在賣炙烤香腸,尾巴還繞在一起抖動。
「我們妖界自古就不全靠自耕。」小虎笑道,「有需要的就會拿珍稀靈材,或夜晶石、赤髓跟你們人族換貨。人族來的多是商隊,也有些賭徒專為『妖場』而來……
我愣了愣,忍不住問:「所以妖界也跟人界有正式往來?」
「可不是嘛。」小虎眯起眼,語氣像在說理所當然的事,「要是都靠打殺,早該餓死、窮死、病死一半。咱們妖后把這地方打理得像個王朝,你們皇上也得忌憚幾分。」
孔最冷冷哼了一聲,像是並不怎麼買帳。
我倒覺得有些趣味。目光不經意掃過街角,看到幾個戴著青銅面具的妖商,正和幾名來此採買的外地人族交談討價,我心裡暗暗想:
——這樣互通有無、禮法森嚴的地方,跟我想像的妖界完全不同。倒更像一場拿利益跟秩序包起來的大局。
我正要開口,就被趙海推了一把:「你看那啥?去那邊喝點嘛!」
那是個寫著「雲芽酒」的矮攤,老妖滿臉皺紋,正笑眯眯舀酒。趙海大咧咧接過,一口就灌下肚,下一秒整張臉紅得像剛從鍋裡撈出來。
「……臥槽這什麼東西!酒裡加辣椒啊!」
我笑到肩膀直抖,連孔最都難得彎了下嘴角。
這短暫的輕鬆,就像給這趟緊張的旅程上抹了一層帶著酒精味的光。
而同一時間,攫影廳內的氣氛,則是另一種光景——
(那時候我並不在場,之後才從莫言他們的只言片語裡,慢慢拼湊出當時的情形。)
那裡四面牆壁刻滿奇形符紋,燈火也透著古怪的灰光。林森被綁在審椅上,嘴角帶血,眼神卻透著一股不屈的瘋癲。丹雀身穿緋紅短襦,細腰束著黑紋,手裡輕輕轉著細長的黑刃短刀,那刀在她指間繞了一圈,亮起短暫的冷光
她唇邊含著笑,卻是種危險的玩味:「林森,你可真耐撬啊。換作旁人,早就把爹娘祖宗都供出來了。」
林森低低喘著氣,嘴裡還滲著黑血,忽然冷笑一聲:「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那可真遺憾。」丹雀緩步逼近,刀尖輕輕貼在他下頜,「我比較喜歡先削掉耳朵,再挑筋。」
門口忽然傳來「喀」的一聲,莫言與李天池踏進門檻。
聽莫言說起時,他還記得丹雀瞳孔先是一縮,隨後笑意像火一樣燒起來。她突然欺身前,短刀猛然刺向莫言喉口——
莫言側頭,猛然往後跳,用護具當盾格開刀勢。兩人短短過了幾招,火星在空氣中爆出幾點光。
丹雀退後半步,目光裡亮出幾分癡意,低聲笑道:「武功還是沒退……不愧是我喜歡的男人。」
莫言據說是冷冷扭動手腕,語調不耐:「許久不見,你的短刀還是一樣刁鑽。」
一旁的嗤封看著,忽然輕笑一聲:「快審吧,待會兒再讓你們去敘舊也不遲。」
丹雀這才扭回身,輕輕一按林森肩膀,刀刃轉到他鎖骨上輕挑:「還不說?」
林森喉頭滾動幾下,眼裡那點瘋意更盛,嘴角甚至帶了點奇怪的快意笑容:
「哈哈……你們這群人……永遠不懂破門的偉大……你們遲早都會被踩在腳下……」
丹雀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卻沒再說什麼,只對旁邊記錄審訊的妖吏輕輕擺手。
莫言那會兒已經把一疊審訊紀錄拿到手裡,快速翻看。
「鳳血鎖確實已落入破門,他們要推進下一步所謂的計劃,但林森層級太低,不知道細節。」
李天池皺著眉:「他們想收集所有上古神器,可這目的……」
「恐怕不只是權力或利益。」丹雀聲音低下來,緩緩道,「林森血裡有種極特殊的藥毒。常年服下會讓神志被強制校準——就算明知道死,也只會忠於給他下藥的人。」
聽到這裡時,我印象很深,李天池冷冷吸了口氣,沉聲說了一句:「比我們守門還殘忍。」
嗤封這時像是想起什麼,從旁邊桌案抓起一物,隨手丟到莫言腳邊。
「還有這個。」
那是一枚細小的符器,外層刻著極細的金紋,中央有極輕的符芒閃爍。
莫言說,他當時一低頭,臉色就驟然沉下:
「……法門的追蹤器?」
李天池臉色也變了:「這不是幾十年前為追捕犯人研發的?後來都回收銷毀了,怎麼會……」
「看來被破門撿到後改造了,用來追蹤這些細作行蹤。」嗤封緩緩道,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說到這裡,嗤封低低笑了聲,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肩膀,獠牙微露:「等今晚宴席結束,我會陪你們一起面見妖后,看怎麼部署。要是破門真敢闖進我們地盤……我也好久沒熱熱身了。」
據他們描述,當時四個人的目光,在那符器上短暫交匯,攫影廳裡安靜得只剩下廳外那點滴落的水聲。
而我在妖市的喧鬧裡,完全不知道這些細節,只依稀感到一種風暴將至的壓迫感——
一切,都只等今晚的宴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