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少做一個網頁」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嗎？頂多被客訴，頂多 Jira 上多開一張單，頂多被 PM 唸兩句，對吧？
太天真了。
我後來才知道，那個 missing feature 不是一張單，而是一張通往地獄的單程車票。它不只是一個網頁，它是後來整個「地獄事業部」成軍、以及我十年職涯跑偏的起點。
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設定過無線路由器？ 只要是地球人應該都知道，要設定那台閃著綠燈的小盒子，標準動作就是打開瀏覽器，輸入那串神祕的 192.168.x.x，然後跳出一個長得雖醜、但掌握你 Wi-Fi 生殺大權的登入頁面。這叫常識，對吧？
好死不死，地獄公司這次開發的產品，本質上就是一台「需要設定的嵌入式 Linux 裝置」。照理說，它就該像個路由器一樣，乖乖吐出一個網頁讓人設定。
然而，誰也沒想到——在那份精美的初代產品規劃書裡，竟然根本沒有「網頁設定」這一項。
這場災難的引爆點，發生在產品上市前三個月的「上市前審查會（Go-No-Go Meeting）」。
那天會議室的冷氣開得很強，強到讓人懷疑是不是為了保存屍體。投影機在前面發出瀕死的嗡嗡聲，畫面停在「使用者操作流程」這一頁。
臺上報告的 PM 還在照稿念，語氣平淡得像在唸經：
「使用者先下載並安裝我們的 Windows 專用設定工具，接著插上實體網路線，然後開啟程式——」
坐在主位的嚴老闆（員工私下尊稱「閻羅王」）本來在轉筆，動作突然停住了。 那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比股市崩盤還快。
他緩緩抬起頭，指著投影幕，聲音低得像從地底發出來：
「等一下。」
這三個字一出，全場瞬間靜音。連投影機似乎都嚇得不敢嗡嗡叫了。
嚴老闆盯著那張流程圖，像是在看一張犯罪現場照片。三秒後，他慢慢開口：
「這台機器，要怎麼設定網路？」
坐在前排的 PM 嚇得椅子往前滑了一下，差點跪下去，趕緊結巴地接話：
「老、老闆，我們...有提供一個 Windows 的設定軟體（Utility），使用者只要安裝之後——」
「我問的是網頁。」
嚴老闆直接打斷，每個字都咬得像是要咬碎誰的骨頭。
「為什麼這個產品，沒有 Web UI 可以設定？」
負責帶領研發團隊的主任工程師阿哲——也就是這個坑的始作俑者——硬著頭皮，用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開口了：
「嚴老闆，是這樣的... 當初規劃時，考量到開發時程跟人力配置，為了加速上市，所以策略上選擇用 Windows 桌面軟體來取代。使用者體驗其實也很直覺，只要——」
嚴老闆眉頭鎖得更緊，他換個角度看流程圖，彷彿期待只要頭歪一邊，網頁就會自己長出來。
「那其他公司的產品呢？」
他隨手抄起桌上一台競品的機器，在空中晃了晃，像在晃一個不及格的證物，然後「啪」一聲丟回桌上。
「你有打開來研究過嗎？你有看過人家怎麼做嗎？現在是 202X 年，你叫使用者去下載一個 exe 檔來設定網路？」
坐在後排的我，默默在心裡幫阿哲按下了一個 F 以表敬意。
阿哲被問得語塞，只能發出乾笑的音效：
「呃...有看過，不過我們這款定位比較特別，所以...」
嚴老闆冷冷補刀，刀刀見骨：
「『比較特別』的意思是，別人都有的基本功能，我們剛好都沒有？」
會議室裡好幾個工程師瞬間把頭低到不能再低，螢幕上雖然開著 VS Code，但心裡想的卻是： ——死定了，這次真的玩脫了。 ——誰快點去把總電源切掉，假裝今天沒開會行不行？
坐我旁邊的許主任（嵌入式系統老司機）把身體縮得像隻鵪鶉，用只有我聽得到的氣音嘀咕：
「賭一百塊，等一下就會有人接到聖旨：『三個月內生出一個完整 Web UI』。」
我也用氣音回他：
「你這張烏鴉嘴閉上，小心這顆雷最後是你跟我去踩。」
前排的 PM 趁亂轉頭問旁邊的韌體工程師：
「欸... 現在加網頁，來得及嗎？」
韌體工程師手摀著嘴巴，眼神死寂地回：
「功能做得出來是做得出來啦... 只是可能有人會來不及過年而已。」
嚴老闆無視底下的竊竊私語，他把投影片往前翻了幾頁，又往回翻，確認自己沒有老花眼：
「所以，整份幾百頁的規劃裡，完全沒有預留 Web UI 的開發時程？」
這句話就像一個全域廣播的系統錯誤訊息，在在場所有人的腦中同時彈出：
Error 404: WebUI_Feature_Not_Found System imminent crash.
阿哲深吸一口氣，決定正面接招（或者說是自我了斷）：
「目前的確是沒有... 不過如果老闆覺得 Web 設定很重要，我們可以重新調整規劃，把這一塊獨立出來，專案延後，做一個『網頁版設定介面』。」
嚴老闆敲了敲桌子，那聲音聽起來像法官的木槌，宣判死刑的那種。
「這不叫『覺得重要』，這叫基本常識。」
「用過路由器的人都知道要開網頁設定，你們做一個比路由器還複雜的東西，竟然沒有網頁？你們到底是為了使用者在設計產品，還是為了自己在省麻煩？」
這句話講完，會議室裡的氣氛瞬間降到絕對零度。連呼吸都覺得刺痛。
但就在這個絕望的瞬間，至少有三個人的腦中，同時亮起了一個危險的畫面——
一個專門用來管理這台「地獄裝置」的 Web 介面。 不是那種隨便湊合的 HTML 表單，而是一個可能重新定義這個產品「長什麼樣子」、「怎麼被操作」的巨大入口。
許主任在筆記本上畫了幾個狂草的框框和箭頭，眼神突然變得有點銳利； 我則是看著腦中那行「Error: Feature Not Found」，突然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如果我們真的把這個該死的網頁做出來，會不會... 整個產品就不一樣了？
當然，當下沒人有膽子把這種熱血的話講出來。大家只知道一件事：
從這一刻開始，那個在規劃書裡「消失的網頁」，將變成接下來所有混亂、無盡加班、午夜咒罵—— 以及「地獄事業部」這個傳奇（與悲劇）單位的真正起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