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的碰撞聲,在黎明的薄霧中格外清晰,像是這片沉睡大地的心跳。
「盾,不是擺設,是你們的命。」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晨霧的力量,左額那道深可見骨的疤痕在曦光下宛如凝固的雷霆,「重步兵的榮耀,是讓戰友的後背永遠安全,而非逞匹夫之勇!」
新兵們的動作因這訓斥而愈發標準,汗水順著年輕的臉頰滑落,滴入腳下的沙地。維魯斯緩緩起身,雙肩因常年扛盾而微佝,在晨曦中勾勒出一道沉穩如山岳的輪廓。他腰間的短劍隨之輕晃,劍柄上鑲嵌的那枚小塊盾牌碎片——十年前血原之戰中,為掩護他撤退而陣亡的同袍,所留下的唯一遺物——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那碎片邊緣還留著當年的戰痕,是同袍用身體擋住敵刃時留下的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
就在這時,一陣極不協調的、急促的馬蹄聲,如利刃般劃破了訓練場的肅穆。一名騎兵衝破晨霧,胯下戰馬口鼻噴著濃濁的白氣,顯然是長途奔襲而來。騎兵不顧滿身塵土,逕直衝向維魯斯,高舉起一封蓋有帝國皇家火漆印的卷軸。
「首席百夫長!帝都急報!」騎兵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陛下……奧古斯都七世陛下,昨夜在寢宮中……駕崩了!」
訓練場上,所有動作瞬間停滯。新兵們面面相覷,眼中滿是震驚與茫然。奧古斯都七世,那位帶領帝國十二軍團橫掃大陸、締造鼎盛盛世的「戰神皇帝」,正值壯年,怎麼會……?
維魯斯的瞳孔驟然收縮,周身的氣場瞬間變得冰冷。他接過卷軸,指尖觸及那火漆印時,能感受到一絲尚未完全冷卻的餘溫,彷彿沾染著皇城最後的體熱。他沒有立刻拆開,只是死死盯著那枚印璽——帝國雙頭鷹徽,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力,此刻卻像一塊寒鐵,壓得人喘不過氣。
「死因。」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
「不明。」騎兵低下頭,聲音壓得更低,「皇城已經封鎖,消息是通過秘密渠道送出。還有……軍團憲章被激活了。元老院那邊,亂了。」
「軍團憲章」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維魯斯腦海中炸響。
他猛地拆開卷軸,泛黃的羊皮紙上,帝國宮廷專用的花體字寫著幾行冰冷的文字:
「戰神皇帝奧古斯都七世於凱旋前夜猝然崩逝,無嗣無詔,國本懸空。依據《軍團憲章》第三十七條,現召十二軍團士兵代表,速赴帝都鋼鐵之城,組建最後之軍團評議會,共決帝國未來。——帝國軍政部」
《軍團憲章》。那部被遺忘在軍團手冊角落三百年的古老鐵律,記載著帝國建軍之初,為最壞情況設下的最終保險。當皇位傳承斷裂,帝國的命運,將由組成其鋒刃的十二軍團,透過士兵代表的評議會來決定。三百年太平,這條鐵律早已被貴族們視為廢紙,卻在每一位職業軍人的靈魂深處,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維魯斯閉上眼。血原之戰的殘陽、同袍倒下的身影、奧古斯都七世高舉酒杯的豪情、士兵們對帝國的忠誠與信仰……無數畫面在黑暗中閃過。皇帝死了,權力真空的瞬間,那些蟄伏在陰影中的毒蛇——宗親子弟、邊境大公、元老院貴族——必然會嗅到血腥,蜂擁而上,將帝國視為私產,用血統與陰謀爭奪那把空懸的鐵王座。
而他們,這些用血肉鑄就帝國疆土的士兵,絕不能讓同袍的犧牲,付諸東流。
「全體聽令!」維魯斯猛地睜開眼,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停止訓練,整理裝備,即刻集結!」
新兵們被他眼中從未見過的冷冽光芒震懾,下意識地立正應答。訓練場上的氣氛瞬間從震驚轉為肅殺,鋼鐵的碰撞聲再次響起,卻不再是訓練的節奏,而是出征前的序曲。
維魯斯轉身,望向北方帝都的方向。那裡曾是帝國的心臟,此刻卻已成權力鬥爭的漩渦。他握緊手中的卷軸,羊皮紙的邊緣被他捏得發皺,指節泛白。腰間的短劍彷彿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緒,輕輕顫動,像是在呼應著某種古老而沉重的召喚。
弗拉維烏斯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氣。這位第三軍團「破城者」的資深哨長,臉上的胡茬依舊雜亂,眼神卻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刀。他拍了拍維魯斯的肩膀,聲音粗礪:「老夥計,看來平靜的日子,到頭了。」
維魯斯側過頭,看著這位與自己一同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兄弟,看著他左臂那道從肩膀延伸到手腕、為自己擋箭而留下的猙獰傷疤。兩雙經歷過無數生死的眼睛對視,無需多言,彼此都懂對方心中的千鈞重量。
「去通知其他代表,」維魯斯的聲音恢復了沉穩,卻帶著一絲不容動搖的堅定,「告訴他們,帝國的盾,該我們來舉了。」
晨光徹底驅散薄霧,灑在訓練場上的每一面盾牌上,反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芒。十二軍團的號角,即將在帝國的黃昏中,吹響最悲壯也最堅定的集結令。而維魯斯·馬克斯知道,從他接過這封卷軸的那一刻起,他和他的兄弟們,將踏上一條沒有退路的征途——為了軍團,為了那些犧牲的同袍,更為了一個,不該只屬於某個人的帝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