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還在愛,但比以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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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尾巴忽然變得很躁。

不是天氣,而是整座城市似乎同時在加速,像每個人都被塞進一條比原本更窄的軌道裡,被迫往前擠。

陳景最近的生活,也跟著變調。

連續第三週,他的加班行程變成常態。

星期一,開會到八點半,

星期二,十二頁簡報從頭到尾被主管打掉重做,

星期三,凌晨一點才把報表送出去,

星期四,又有新的突然專案,

星期五,下午被客戶臨時丟來一堆資料要統整。

「你回家了?」

予安晚上10:47傳訊。

陳景正在公司廁所洗臉。

鏡子裡的自己眉心緊到像被線繃住,眼下帶著青色。他把水甩掉,拿毛巾擦掉臉上的濕氣,才想到手機還在震。

「還在公司」

予安回得很快。

「又加班?」

「嗯」

「你今天是不是連晚餐都沒吃」

陳景洗了手,看著鏡子裡那個表情近乎麻木的自己。

他想說「吃了」

但他的胃空得像一個被抽掉空氣的袋子。

最後他只回:

「沒胃口」

予安隔了一分鐘才傳來訊息。

「我等你」

陳景盯著那行字。

「不用等 我回去可能很晚」

「那我不睡 但我會躺著」

「……」

「你聽起來很像需要有人陪著你睡著」

這句話刺中了他某個被長時間壓住的地方。

不是「需要陪」,

是——他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睡一覺。

那種深沉到可以讓人放掉全身力氣的睡。

在現在的生活裡,他已經忘記那是什麼感覺。

但他沒有回。

他關掉了水龍頭,深呼吸,硬是讓自己回到無感的狀態。

「我先去忙」

送出後,他把手機放進口袋,像是把那份柔軟一起塞回黑暗裡。

隔天晚上,他們約了吃晚餐。

本來是予安的提議:「你最近太忙,我想陪你吃一頓熱的。」

陳景到餐廳時晚了17分鐘。

予安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放著兩杯熱湯。

他看到他進來,笑了一下:

「你看起來很像剛跟生命拔河。」

「有這麼慘?」

陳景拉椅子坐下。

「有。」

予安把湯推近,「喝一下,不然你等等肯定胃痛。」

陳景喝了一口,太燙,但有種久違的踏實。

他們點完餐後,話題從工作聊到日常。

「你那篇投稿怎麼樣?」陳景問。

予安喝了一口水,眼神變得閃亮。

「編輯回我了!」

他壓低聲音,但抑制不住喜悅,「他說想看我其他作品。」

陳景抬起頭,看著他。

這不是客套的「我們會再聯絡您」那種,

而是一種真正被看見的邀請。

「你很厲害。」陳景說。

「我覺得我運氣好。」

予安笑,「但那個編輯很懂我寫的東西,他說我文字很有畫面感。」

那個笑容乾淨、開闊,像一扇窗被推開。

而就在那一瞬間,陳景突然意識到——他們的世界正在以不同速度轉動。

予安的世界輕盈、敞亮、有新可能,

而他的世界沉重、規則固定、沒有出口。

這差距並不是「誰好誰不好」。

只是兩條線在不知不覺間開始往不同方向延伸。

「你最近是不是更忙了?」予安問。

「嗯。」陳景承認,「公司升遷季,事情比較多。」

「你會升嗎?」

陳景沒立即回答。

「可能會吧。」

他說,「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好事。」

予安笑了:「你升遷,不應該是好事嗎?」

「會更忙。」陳景說。

「忙到…你會沒有生活?」

予安語氣很輕,像是不小心問出口。

陳景沒有回答。

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予安低下頭,用湯匙輕輕攪動著湯。

「你知道嗎?」

他突然說。

「嗯?」

「最近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可以靠寫作生活,」

予安抬起眼睛,「我可能會想搬家。去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

「搬家?」陳景愣住。

「對。」

予安笑,「比如靠近河邊,或更老的巷弄,租金比較便宜,我就可以不用接那麼多案子。」

陳景靜靜聽著。

「但我不會要求你跟我一起搬。」

予安補充,「因為你不可能。」

這句話不是抱怨。

而是——確實的現實。

陳景突然覺得胸口有一種說不明的悶。

「你為什麼覺得我不可能?」他問。

予安挑眉:

「你會願意放掉你現在的工作嗎?」

陳景喉嚨動了一下。

他沒有答案。

不、不是沒有答案——而是那個答案太明顯,他說不出口。

予安看著他的沉默。

「我只是在講我現在的想法。」

他低聲說,「我只是覺得…我們的生活節奏,好像越來越不像在同一條路。」

陳景抬起頭,第一次在這種談話裡感到慌。

「你是在說…我們不合嗎?」

予安立刻搖頭。

「不是。」

他說,「我只是怕……」

他深吸一口氣,用得像是在壓住什麼。

「怕有一天,我跑得太快;你忙得太久。等我們回頭看時,已經不在同一個地方。」

這句話說得極輕,卻像把整個房間拉成真空。

陳景突然覺得胃裡的湯變得沉。

「你是不是在想分開?」陳景問。

這句話比他自己預想的更快從口中掉出來。

予安愣住,臉上的表情不是生氣,而是被刺到的痛。

「你怎麼會這樣想?」

予安心裡一震,「我都還沒說什麼,你就先想到這裡。」

陳景握緊湯匙。

「因為你說的那些聽起來…」

他停一下,「距離很大。」

「陳景。」

予安語氣變得非常溫柔,「我是在跟你說——我要往哪裡走。」

「不是在說你不跟我,就不行。」

他把手伸到桌子中間,像想拉近些什麼。

「但我也希望你偶爾…願意伸手往前一步。」

陳景抬眼,心裡卻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責任、現實、壓力、害怕、自我懷疑——

全部被攪在一起。

他突然意識到,他不是不願意往前,

而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承受一次「靠近」帶來的重量。

「予安。」

他的聲音有點啞。

「嗯?」

「我怕我…跟不上你。」

這句話一出來,予安愣住了。

然後他慢慢伸手過來,把陳景的手扣住。

「陳景。」

他的語氣很沉穩、緩慢的,「我不是要你跑得比我快。」

他輕輕握緊。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停在原地。」

但,這句話——比任何指責都更讓人心碎。

那天吃完晚餐後,他們沒有像平常一樣散步。

陳景說他太累了,想回家休息。

予安知道不是累,是心裡有個重東西正在拉住他。

回到家後,陳景坐在床邊,燈也沒開。

房間的暗沉像把他整個吞掉。

他突然想到一句話:

「怕有一天回頭看,我們已經不在同一個地方。」

予安那天的眼神裡,不只有憂慮,

還有——預感。

好像他已經看見一條即將分岔的路。

而陳景現在才終於意識到:那條路不是突然分開的。

它們其實從很久以前,就漸漸偏了。

只是他忙到沒有注意、累到沒有力氣調整方向、習慣到沒有察覺自己正在慢慢落後。

他拿起手機,看著對話紀錄,很久很久。

最後,他打了一句:

「我會試著跟上」

停了幾秒,又刪掉。

「我怕我真的會讓你等太久」

又刪掉。

他最後什麼都沒傳。

只是把手機丟在枕頭旁,整個人往後躺。

天花板白得像紙,他盯著它,突然覺得——他們兩個的生活,

一個在奔跑,

一個在踉蹌,

都在努力,但方向不同。

而「不同步」,比「不愛了」更可怕。

因為不同步不會吵、不會痛到哭、不會立刻破裂——只會在某一天,讓人突然發現:我們好像已經走不到同一個地方了。

那一晚,他久久不能睡。

睡著之後,他夢見自己在一個長長的走道裡跑,很長,很白,很安靜,

跑得再快,都追不上前面那個人。

但那個人回頭時,眼神沒有責怪——只有無奈的溫柔。

那股溫柔,比夢裡任何部分都更讓他醒得突然。

醒來時,他的枕頭有點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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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散文,我也嘗試寫了一些短篇小說,希望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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