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遇:《太陰》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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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玉珍站在店門口呼喚,一邊打手機,聽見包包傳出震動的聲音,才想起東西在自己身上,後悔剛才怕黃李月娥記性差亂放,所以特意收起來,結果反倒弄巧成拙。

「黃小姐,我想阿姨不會走遠,不如妳去附近看看,我在店裡等。如果她回來的話,我再打電話給妳。」

「好,麻煩妳了!」

黃玉珍像隻驚弓之鳥慌了手腳,連要往左還是往右都猶豫不決,柳香迎看見了趕緊幫忙出個主意。

「你們平常除了這裡外,還會去哪?」

「天后宮!我媽會去拜媽祖,我去看看。」

柳香迎的話讓她瞬間冷靜下來,大天后宮右轉拐個彎就到了,黃玉珍不顧形象地跑起來,沿途遇到人就問是否見過黃李月娥,邊跑她邊想起小時候有次跟母親來拜拜,結果自己貪玩跑開,回頭發現大人不見了,沿途哭著找路回家。

後來黃李月娥從廟裡提著水果出來,看見她蹲在金紙店門口哭,而老闆正打算騎機車載她回家,見到人才終於放心歸還走失小孩。

黃玉珍擔心被罵,見到黃李月娥反而不哭了,但是眼睛一直看著地上,直到母親牽她的手過馬路,她一顆揪著的心終於放鬆,斗大的淚珠瞬間落下,發誓以後再也不敢亂跑。

她現在感覺就像當時的無助,而聽到遠處的垃圾車聲,彷彿就看見黃李月娥出門倒垃圾,站在原地發呆,不知所措的模樣。那是第一次發現她有認知障礙,黃玉珍當晚約好回家吃飯,看見母親一個人站在路燈下,問她發什麼愣,她停頓凝視片刻才終於認出女兒。

「我以為是誰在跟我講話,發現是妳,我才終於放心。」

「妳是故意挖苦我去割雙眼皮,做得太失敗嗎?」

「我生了一張漂亮的臉給妳,誰讓妳去動刀!」

「便宜嘛,兩個人有折扣,我跟高中同學一起去的。妳不回家,站在這裡幹嘛?」

支支吾吾半天,黃李月娥才敢說自己剛才想不起來回家的路,但又不敢問人,所以站在路邊拼命回想,可是腦袋裡面好像有人套了一個網子,想什麼事都昏昏脹脹的,要不是黃玉珍出現,她怕要站到天黑了。

黃玉珍將這個情況推到天氣熱的緣故,人才會有恍神迷糊的情形,可是這樣的事不只發生一次,經過兒女的一番遊說,黃李月娥才同意看醫生,進行腦部檢查,好在發現時是早期發病,還能吃藥控制病情。

黃玉珍跑遍大天后宮的內外,甚至連角落都找了,可是都沒有發現黃李月娥的身影,隨著時間漸晚,天色暗下,她的一顆心跟著七上八下。

外勞這時打電話,黃玉珍覺得真不是時候,所以接通後,不自覺地露出不耐煩的口氣,結果對方要她打開視訊功能。

「Janet現在不是通視訊的時候,媽媽不見了。」

「黃小姐,媽媽在,不信妳看。」

黃玉珍以為母親自己跑回家,結果視訊畫面裡面只有Janet和另一名移工同鄉,根本不見黃李月娥,這讓她覺得自己被耍了,差點就要發脾氣。

「黃小姐,媽媽,在後面。」

Janet提醒她看另一名移工身後,結果看見黃李月娥在跟一位陌生人聊天,兩人身體靠在牆上,腳邊還有一盞蚊香正在冒煙。

「Janet,妳可以幫我問對方在哪嗎?」

兩名移工用印尼語溝通,黃玉珍從對方描述的特徵,認出是大天后宮旁邊的一條小巷子,可以通往開基武廟,也能走到全美戲院。她拜託Janet繼續視訊,並且麻煩另一名移工看著黃李月娥,不要讓她走掉,好在過去的時間一分鐘不到,沒多久她就循著聲音找到人。

「媽,我總算找到妳了!」黃玉珍見到黃李月娥高興地手舞足蹈,本來要責怪她一個人亂跑,可是看到人時連句責備的話都不忍講,因為母親很久沒笑得這麼開心,還高興地介紹女兒跟對方相認。

「妳記得陳阿姨嗎?以前住我們隔壁,後來跟兒子搬去台北,過年都還會包春捲請左鄰右舍。」

聽完黃李月娥的描述,黃玉珍有點印象,禮貌客氣地問候對方最近好嗎。

「哎呀,玉珍,上回看到妳才唸高中,剛才聽妳媽媽說,妳自己都當媽了,真的女大十八變,變漂亮了喔!」

「哪有啦,陳媽媽也沒老,身材還跟以前一樣。」

「哪裡有,看不見的地方都垮了。」

他們剛才在這裡相見,認出對方時,彼此都嚇了一跳,說上一會的話後,陳媽媽正要陪黃李月娥回家,黃玉珍就趕到了。

「這樣的話,妳媽媽就交給妳囉,剛才我有把新家地址抄給她,我現在又搬回台南,就想找老鄰居作伴。台北那裡都沒朋友,每天住在高樓大廈,我跟我兒子說,再這樣住下去,我就要得老人癡呆,他才終於放我回來。」

「妳還沒,得老人癡呆的是我,不信妳問我女兒。」

黃玉珍解釋目前病情不嚴重,吃藥控制就能維持正常生活,陳媽媽聞言要黃李月娥不要自我驚嚇,還稱過兩天去找她,兩個人一起出門旅行幾天。

「放心,妳媽跟著我遊山玩水,很快什麼病都沒了。」

黃玉珍笑而不答,她也曾有這種妄想,但醫生說目前這種認知障礙的病情仍然不可逆,吃藥只是延緩惡化速度,可是何時會雪崩式的退化,沒人敢給保證。她也不敢想以後的事,只求母親能每天活得開心高興就好。

等陳媽媽走後,黃玉珍故意板起面孔,像個母親般教訓眼前的老小孩,問她為何一個人跑掉。

黃李月娥解釋自己坐在香舖,突然忘記為何在那,以為是散步累了找處地方休息,順路過來給天上聖母上柱香,然後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幸好遇到老鄰居,不然她還不知道會走多遠。

「走吧,我們回家,Janet一定等我們等到肚子餓了。」

「黃小姐,我不餓。」

聽到Janet的聲音,黃玉珍才發現視訊通話還沒掛斷,連忙向對方道謝,更為剛才的口氣道歉。

「沒關係,我吃飽了,要不要幫你們煮?」

「不用麻煩,我和媽媽在外面吃,妳可以先休息。」

「好,謝謝妳。」

本來兩人要回家了,但是從巷子裡面走出來,黃玉珍看見花後香房,這才想到柳香迎還在等他們報平安,於是母女倆又牽手散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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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何健豪,白天圖書館員,晚上從事寫作及畫畫,短篇小說《城隍夜巡》曾獲臺北文學獎,已出版作品《開著福音車徵廟公》、《老鼠發電廠》,主持Podcast頻道《熟讀深思Read Well Think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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