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沒有立刻反應。
那天之後的幾個小時,所有系統都維持正常。沒有再出現延遲,也沒有任何流程被迫中斷。
備援機制未啟動,
監測指標回到基準線, 誤差值被標示為「可忽略」。
從數據角度來看,
那只是一個已經結束的波動。
真正的變化,發生在事件被歸檔之後。
黃政德是在隔天早上收到第一個異常通知的。
不是警示,也不是要求。
只是例行摘要。
他的手機在通勤途中震動了一下,
畫面顯示的是一封系統整合報告。
寄件人不是單一單位,
而是多個系統的彙整節點。
標題簡短:
「同步狀態摘要(非例行)」
他點開。
內容沒有提到昨天的號誌。
也沒有提到他的名字。
報告列出的是一組統計現象:
- 多個獨立系統在相近時間內出現「確認延後」
- 未觸發備援
- 延後時間不一致,卻呈現聚集分布
- 延後後皆自行恢復
最後一行寫著:
尚無法判定為系統性問題,
建議進行交叉參照分析。
他看完後,把手機收起來。
車廂內的人不多,
有人低頭滑手機,有人閉眼休息。
沒有任何人知道,
這份報告之所以被標記為「非例行」, 不是因為延遲本身。
而是因為——
系統找不到可以對應的起因。
上午的會議照常進行。
投影畫面上,流程圖被重新整理過。
原本交錯的箭頭被拉直, 多餘的節點被合併。
會議主持人語氣平穩,
強調「結構收斂」。
「我們的目標不是找出例外,」他說,
「而是確保即使出現例外,系統仍然能自行回穩。」
有人點頭,有人記錄。
討論集中在如何縮短確認流程,
如何在不影響穩定性的前提下, 降低人工介入的比例。
黃政德坐在會議室後排,沒有發言。
這些討論,他很熟悉。
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系統不會試圖理解例外,
而是會試圖消除例外造成的空間。
中午,他收到第二封郵件。
這次不是系統摘要,
而是一封邀請。
寄件人名稱仍然中性,
信件格式簡單,沒有附檔。
內容只有幾行:
我們正在進行一項跨系統校對。
昨日事件被標記為「未預期同步」。
我們注意到你在該時間點的行為,
與多數模型假設存在偏差。
若你願意,我們希望進一步理解你的決策方式。
沒有強制語氣。
也沒有給出背景說明。
像是在確認:
你是否願意被納入參考。
他沒有立刻回覆。
不是因為猶豫,
而是因為這封信的目的, 並不在於他的答案。
下午,張福生出現。
不是正式會面,
也不是約定好的時間。
他只是出現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坐在靠窗的位置。
黃政德進門時,
張福生抬頭看了一眼,揮了揮手。
桌上放著兩杯咖啡,
其中一杯已經放了一段時間。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張福生問。
語氣自然,像是隨口一提。
「還好。」黃政德說。
他坐下,沒有先喝咖啡。
張福生沒有追問工作,
而是把一張紙推到桌面中央。
不是文件,也不是表格。
只是一張列印出來的時間軸。
上面標註了昨天午後的幾個時間點。
紅色的標記很少,
只圈出三個節點。
其中一個,正好是那個路口。
「這個是公開資料。」張福生說,
「不是什麼內部東西。」
他停了一下。
「但被特別拉出來看了。」
黃政德沒有接話。
「你站在那裡的時間,」
張福生接著說,「比平均值多了七秒。」
他語氣沒有任何暗示。
「這七秒,」他補充,
「在系統裡算長的。」
黃政德看了一眼那張紙。
時間軸上沒有標註原因,
也沒有附註行為說明。
只有數字。
「他們想知道什麼?」黃政德問。
張福生搖頭。
「不完全知道。」他說,
「但可以確定的是——」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選擇措辭。
「他們現在比較在意的是,
你為什麼沒有照模型走。」
這句話說得很輕。
不像質問,
更像是在描述一個正在形成的方向。
「模型怎麼走?」黃政德問。
張福生想了一下。
「大多數情況下,」他說,
「人會往前。」
黃政德點頭。
「你沒有。」張福生說。
這句話不是評價。
只是事實。
咖啡店裡的音樂換了一首,
節奏比剛剛快了一點。
窗外的街景沒有變。
「他們會怎麼處理?」黃政德問。
張福生沒有立刻回答。
他把那張時間軸收回來,
折成一半,又折了一次。
「第一步,」他說,
「會嘗試把這種情況排除掉。」
「排除?」
「不是你。」張福生說,
「是這種站法。」
黃政德沒有笑。
他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不是修正人,
而是修正世界如何面對這種人。
傍晚,他回到家。
信箱裡多了幾封通知。
大多是自動生成的更新說明。
其中一封來自交通管理系統。
標題簡短:
「流程優化完成通知」
內容說明,
系統已針對昨日的延遲狀況, 調整確認邏輯。
新的設計,
將在無法判定時自動啟動備援。
最後一行寫著:
預期可避免類似情況再次發生。
他看完後,把信件存檔。
不是刪除。
存檔。
因為這封信,
並不是結束。
而是——
世界開始學習如何不再等他。
晚上十點,
他收到最後一封郵件。
不是邀請,也不是通知。
只有一句話:
如果確認不再出現,
那麼判斷還有必要存在嗎?
寄件人欄位空白。
他沒有回覆。
不是因為不知道答案,
而是因為這個問題, 本來就不需要被回覆。
他走到窗邊,看著街道。
路燈亮著,
號誌正常切換。
世界看起來很順。
順到不再留下停頓的空間。
而他清楚地知道——
收斂已經開始了。
不是針對他,
而是針對那個 「還沒被說出口的可能性」。
他站著。
沒有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