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出現在傍晚。
不是突然闖入,也不是刻意等待。
只是當黃政德走出公司大樓,準備穿過前方的廣場時,對方已經站在那裡,像是剛好走到那個位置。
對方穿著普通,沒有標誌,也沒有隨行的人。
站姿放鬆,目光穩定,並不急著確認是否被注意到。
他沒有立刻靠近。
只是站在不遠處,看著人群的流動。
那種觀看方式,不像是在找人,更像是在等待某個節奏自行對齊。
黃政德注意到他,是因為那個人沒有低頭看手機。
在人群裡,這樣的姿態並不常見。
他原本沒有打算停下腳步。
直到對方開口,用一種不屬於當地語調的發音,叫了他的名字。
沒有姓氏,也沒有任何稱呼。
只是很自然地叫出來,像是在確認發音是否正確。
他停住。
那個人走近了幾步,保持著一個剛好可以對話、卻不會造成壓迫的距離。
「你最近在查一些資料。」他說。
語氣平穩,不像詢問,也不像指控。
黃政德沒有立刻回應。
「有些資料對不上,」對方接著說,「但流程本身都還在運作。」
這句話說得很慢,像是在確認用詞是否足夠中性。
黃政德抬起頭,看向他。
對方的眼神沒有試圖捕捉他的反應,也沒有追問。
只是等他是否會接下去。
「你是誰?」黃政德問。
那個人笑了一下。
不是因為問題好笑,而是像早就預期會被這樣問。
「如果我先回答這個,」他說,「你接下來的反應就會變得太容易。」
他沒有繼續。
兩人之間出現短暫的停頓。
廣場上的人群仍在流動,腳步聲與談話聲交錯,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你被留下來,」那個人說,「不是因為出了問題。」
這句話沒有被強調。
「也不是因為有人想保護你。」
黃政德的手指微微收緊。
「你出生的時候,」對方繼續說,「並沒有被放進一個已經完成的結構裡。」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衡量接下來那句話是否需要說出口。
「不是因為你不重要,」他說,「而是因為那個位置,本來就還沒被定義。」
黃政德看著他。
「有些人會把這種狀態稱為『先知』。」對方說。
這個詞被說出口時,語氣並沒有任何重量。
「但那個詞,」他補了一句,「並不指向能力。」
「它比較像是一種條件。」
「在沒有說明的情況下,
仍然要對正在發生的事做出判斷。」
風從廣場另一側吹過來,帶著城市傍晚的氣味。
路燈逐一亮起,影子在地面拉長。
「所以你們不說清楚?」黃政德問。
那個人點了點頭。
「如果說清楚了,」他說,「那就只剩下接受或拒絕。」
「那樣的反應,沒有太多資訊價值。」
黃政德沒有接話。
「你知道我從哪裡來。」對方說。
這不是詢問。
黃政德沒有回答。
「你也知道,」他接著說,「如果我現在說出那個名稱,你的狀態會立刻改變。」
「有些文件會被重新分類,」
「某些流程會開始對你開放。」
他的語氣很平穩,像是在描述一個已經被測試過的流程。
「但那樣一來,」他說,「你就會被放回一個早就準備好的位置。」
黃政德的視線移開了一瞬,又回到對方面前。
「你拒絕過別人嗎?」他問。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
「有些人拒絕得太早,」他說,「有些人則從來沒有拒絕的機會。」
「你現在的位置,」他補充,「介於兩者之間。」
廣場的燈全亮了。
白天的節奏逐漸退場,夜晚開始接手。
「我們不要求你現在回去。」那個人說。
這句話說得很清楚。
「也不會強迫你做出任何選擇。」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沒有遞過來,只是夾在指間。
「這不是聯絡方式,」他說,「也不是通行證。」
「只是某種排列方式。」
他把那張紙放在廣場邊的石欄上,沒有推向黃政德。
「如果你開始注意到那些沒被寫出來的部分,」他說,「你會知道該怎麼找到我們。」
「如果你沒有,」他接著說,「那這張紙也不會產生任何作用。」
黃政德看著那張紙。
上面沒有文字,只有一組排列方式異常的符號。
不像代碼,也不像座標。
比較像是一句還沒被決定語序的話。
「這是考驗?」他問。
那個人搖頭。
「考驗,是對結果的檢查。」他說。
「這只是確認。」
他後退了一步,準備離開。
「你不是被選中的,」他在轉身前說,「你是被留下來觀察的。」
說完,他走入人群,很快被夜色吞沒。
黃政德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去拿那張紙。
他意識到一件事。
對方從頭到尾,都沒有要求他做任何事。
也沒有給他任何可以立即行動的指示。
被測試的,不是立場,
而是——在沒有被命名的情況下,是否能意識到自己正在被期待。
夜深了。
廣場恢復平靜,只剩下燈光與偶爾經過的腳步聲。
黃政德伸手,拿起那張紙。
那一刻,他沒有感到被拉走。
只有一個很清楚的感覺——
世界開始注意他會怎麼站著,而不是他站在哪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