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黑】潮流來去一場夢／陳涵、古尚恆

 

怪物船十二月號【天然黑】的概念：

在樂團的時代真的來臨之前，我們似乎先迎來了天然黑的世代。這個世代，大量吸納黑人的音樂與文化並認真捍衛其精神，態度與作品都渾然天成，彷彿生來就是黑的。

 

文／陳涵（the Funk Soul Spectre）、古尚恆（DJ KU da Yeast）

 

經歷1980年代的狂燒香港與東南亞等地的「迪司科」（Disco）風潮，台灣始知用火。當合成器的電子音色為人所接受，1990年代Hip-Hop、R&B浪潮也隨之席捲而來。

 

羅百吉與陶喆等人開始推廣此類音樂，其中，最成功的莫非L.A. Boyz；不僅音樂，連街舞也在此時躍居主流。90年代末、千禧年初，延續Hip-Hop、R&B前輩的成功，加上日系潮流助瀾，一時，「嘻哈」晉升青少年次文化主力，此刻學子莫不嚮往（池袋）西口公園猛浪週末夜。2005年前後韓流正式來襲，往後10年逐漸結合電子音樂，也培養出如今這批「內建節奏感」的世代。

 

直至近日，拜《中國有嘻哈》所賜，嘻哈伴著美國南岸饒舌「Trap」風潮又再次盛行。說起來台灣也蠻酷的，老愛說中國有啥咱沒有，君不見評審團幾位要角皆台灣人？至少可說，Hip-Hop被轉譯為「嘻哈」是台灣人的發明：一本本中文譯版《嘻哈美國》（Hip Hop America）（2002年商周出版）如今彷彿經書般地被供奉在每個「嘻哈人」的書架上……十多年過去，我們仍只能靠它入門。

 

何以說這世代「內建節奏感」，其來有自。晚近韓國文化工業雖然精於製造泡泡糖偶像團體與歌曲（韓國流行音樂），但究其精實可歸於深藏其中的黑樂底蘊：你能在Superstar CL的MV裡看到Wu-Tang Clan（武當幫）的〈Method Man〉；Dean跨刀Anderson Paak.的饒舌歌曲；甚至，G-Dragon第二張專輯封面與主打都被爵士詩人Gil Scott-Heron的名言纏繞：「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televised.」

 

Gil Scott-Heron－〈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televised.〉

 

如今的韓樂有意識地接上過去黑人音樂的流行傳統，這對台灣校園內的街舞族群影響尤甚！過去十幾年來，韓國流行音樂及其舞蹈不停地衝擊著過往最為壯大的社團，促使街舞教學進一步轉型。若說從前當紅的「熱舞社」無須強調自己的熱，那麼，現在的熱舞社反倒變成必須不斷重複強調自己的「熱門」，方能順利地招募新血。

 

檯面上的新世代饒舌歌手如熊仔、韓森、BR、八八男與春豔等人有個共通點：他們都曾因參加《Diss RBL》（2013-14的饒舌對嗆賽，每集錄影上傳Youtube），而獲得廣泛的注目。在唱片工業遭逢鉅變這十年的後半段，不無爭議的《Diss RBL》可說是透過網路影音平台炒作現場即興互嗆的先行者。難以想像，五年前我們可能還無法理解何謂「網路直播」、「直播主」甚至「Youtuber」這些現在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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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Hip-Hop在創作上又有重大變化：Beat Maker的角色再度進入人們視野。除了顏社、人人有功練一北一南兩間名廠外，自宅錄音的門檻降低、網路分眾化也催生了幾個不容忽視的新興地下組織／團隊，例如：以Bass Music相關類型為主的Beatmakers Taipei；以及專注Hip-Hop，特別擅長低傳真音色的Beats & Friends等。相較於饒舌歌手必須時時面對聽眾，Beat Maker們總是更享受於工作室、自宅錄音的過程。

 

一如後來的孩子追逐權志龍（G-Dragon），筆者從前曾認為二十年前的另一條龍（Dragon Ash）就是Hip-Hop。但隨著知識增長，終究瞭解〈I Love Hip-Hop〉不等同於「我是Hip-Hop」。彼時日系潮流、後來的韓流，到此刻「有」嘻哈的Trap潮流。潮來潮去，可別連條紙內褲都留不住。何不趁波瀾猶在，重新開始更系統性的整理、介紹甚至出版？

 

Dragon Ash-〈I Love Hip-Hop〉

 

說來有趣，在這波勢不可擋的Trap浪潮之下，他們不再是Rapper了，而是Trapper。如果多年來Hip-Hop的承繼由饒舌歌手引領風騷，為各界Hip-Hop人士所詬病，那當今人們朗朗上口的Trap，甚至把饒舌歌手給消滅了。剩下的已經不是Rhyme and Flow，而是一場又一場的角色扮演遊戲；互相較勁的不是帥到翻天的饒舌說唱技術，而是特立獨行的自我風格展演。甚至更激進論者，便已開始主張，原盤旋台灣Hip-Hop議題上空多年、陰魂不散的真實與否—Keep it real or not，根本不是問題所在。真也好，不真也好，好像都不那麼酷了。

 

樂評者總愛以線性史觀論trap其來有自，來自南岸，前有表哥crunk，後有堂弟mumble rap；但未見眾人皆爭相與歷史脈絡斷尾，過去不再向前人宣稱的那樣重要、文化正典不復存在的必要。必須保留的也不會是對音樂經典的追求，而僅只是當下。當Nelly、Akon變成時代的眼淚，Lil Wayne被後生視為OG（Original Gangster，真正的大佬），不禁讓人思考究竟是後浪推前浪，還是我們童年的嘻哈口水歌，已被5566式的懷舊所掩蓋。

 

雖說trap好像可稱自我意識彰顯的極致，新風潮的推動亦好、新詞彙的發明亦好，別人沒有只有我有，先搶先贏。殊不知在跨國文化工業的侵襲下，看似髒污的Trill、Trap，也變成了對東亞輸出的資本力量。不只台灣在Flex（註），日本、韓國這些已深涵黑樂底蘊的流行文化傾銷國，也無法抵抗這波來勢洶洶卻又難以自我定義的新興音樂浪潮。說是自我認同好了，但大眾文化傳播運作邏輯之下，所謂Hip-Hop次文化，無論是否宣稱承繼傳統，我們皆無可避免地投身於不斷擬仿、不斷再製的工業文化生產。這亦使當代的Hip-Hop何謂真實、何謂模仿的論辯相形失效，擬仿反顯地過度真實了。何其諷刺。

 

回歸台灣，日系潮流、韓流來襲、連紫色的trap也雄霸台灣嘻哈，台灣的黑樂是否逐漸從吸收外來養份順利走向收成了呢？當我們call了，是否會有樂人response？內建節奏感的世代，即便稱之擬仿，但卻亦顯精準許多。大量海歸派樂人與本土派近幾年的音樂激盪，誠如LEO37 + SOSS、阿爆、9M88、李權哲等，黑樂在台騷動的底氣已然成形，是否又會掀起新波瀾？而更讓筆者在意的是，台灣Hip-Hop能否在這波「黑」船來航中，解開自我封閉的結構系統，擁納習以Hip-Hop圈外的刺激和可能性。更多的差異存在、更多的界限交融，攸關的不單是踏入主流與否，也不只意味著舒適圈的突破，更是無以為繼之音樂鄉愁的解答所在。

 

（註）Trill為True與Real的結合，指的是在嘻哈界廣受尊敬的人物；Flex為炫耀（show off）之意。

 

【作者介紹】

 

陳涵（the Funk Soul Spectre），曾任職於幾間唱片行，奈何時不我予。現為遊牧的樂評、放送者。長年醉心黑人音樂、至今仍為舞狂。希望以黑樂史為基礎，讓人們重新認識當代舞曲，期盼能留下自己存在的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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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 da Yeast，夜店DJ、樂評、文化工作者，大學生。發跡於台大嘻研社，相信音樂是生活上的酵母，替一成不變的無趣生活增添樂趣。結合其學術所長，書寫嘻哈音樂和社會文化之交織。固定為CooL雜誌、KKBOX、街聲SreetVoice撰寫網路專欄、音樂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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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向聲源的怪物船】12月號專題｜【天然黑】（文章陸續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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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會陸續在怪物船發表文章，敬請持續鎖定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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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來源：怪物船提供

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