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2|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p> 見樹又見林:同儕眼中的Mark Turner (上) </p>

    本文為現居紐約布魯克林的薩克斯風手Kevin Sun (孫凱) 所撰寫,原文刊載於Music & Literature網站。在徵得Kevin的同意後,翻譯成中文供大家參考。

    序幕:1984-2008

    1984年,春天,南加州
    在這個高中樂團裡的兩個次中音薩克斯風手,很容易被誤認為是籃球隊的隊員。間隔數個座位就坐,他們的身高非常高 – 至少比一般爵士音樂家高。更重要的是,對十七歲的年紀來說,他們的演奏異常成熟;事實上,他們在加州全明星高中大樂團的同儕們也是,而他們現正為即將到來的Monterey爵士音樂節演出排練。這兩位薩克斯風手名叫Mark和Donny,而且他們很快地就要分別從Palos Verdes高中和Aptos高中畢業。數個月後,Donny將搭上前往Boston的飛機進入Berklee College of Music就讀,以追求他成為職業薩克斯風手的夢想;Mark將待在加州進入Cal State Long Beach學習藝術。雖然Mark從演奏薩克斯風中得到許多樂趣,但他有其他的興趣:他一直以來對設計和繪畫非常敏銳,並且他最近剛漸漸喜歡上霹靂舞。對Mark來說,生涯要以薩克斯風手為業,似乎並不屬於他的未來。
    1980年末,冬天,波士頓
    Berklee College of Music的練習室已然爆滿,而Chris Cheek,一個90年代梯次的薩克斯風手,正準備要休息。他把他的薩克斯風放在這個陳舊小房間的一張椅子上,步入走廊,向叢雜的學生練習聲的來源窺視,這裡有某個聲音吸引了他耳朵的注意力。他尾隨著這個聲音,經過了幾扇門,並往目標的窗戶窺看,一個身材如竹竿般瘦長的薩克斯風手正勤奮地練習Coltrane的獨奏,那是一份手繕的採譜。他注意到那非常工整的筆跡,比起音樂學校的學生更像是經驗豐富的抄譜員的成品。這份採譜旁邊看似好幾頁的筆記,是這個特別的學生對Coltrane音樂語彙的註記。Cheek站著又多聽了數分鐘,接著走回他的小房間關上了門。
    1998年,秋天,波士頓
    Tower音樂城獨自豎立於Newbury Street和Massachusetts Avenue的交叉口。帶狀的人群隊伍自街口延伸,熱情的樂迷正在等候以塑料封裝、午夜發行的《Prolonging the Magic》(Cake,在1999年九月獲得白金唱片)、《S’il suffisait d’aimer》(Celine Dion,美國發行,在Dion的D’eux後第二暢銷的法語專輯)與其他的新專輯。一個年輕人終於排到了櫃檯前,他引起了一個小騷動。「你說你要甚麼唱片?」疲憊的員工匆忙地拋下櫃台成堆的流行、搖滾和嘻哈專輯,消失在店內的深處,並在幾分鐘後重新出現,帶著一張神秘的CD。
    翌日,同一個年輕人,一位來自德州名為Walter Smith III的Berklee一年級薩克斯風手,開始用耳朵來學習他新買的專輯中的旋律:Mark Turner在Warner Brothers廠牌的第二張作品《In This World》。幾個小時候,Smith走出房間踏入走廊讓耳朵休息一下。當他發現他腦海中仍浮現專輯中的樂曲片段時,他楞了一下,接著發現這個聲音不是存在他腦海內;這個聲音是從整個樓層的練習室中流瀉而出。
    2000年中,秋天,波士頓
    在New England Conservatory的晨間排練時,指導樂團的老師指派了一首標準曲,是首簡單的足以讓學生在其上吹奏並暖手的曲子。老師給了速度,並坐回椅子讓學生接著演奏。當每個學生結束獨奏,曲子來到尾聲時,老師看著次中音薩克斯風手。「你知道的,在音樂裡你必須要找到你自己的聲音。」他說。在重新將目光放在薩克斯風手前,他暫停說話,眼睛掃視室內,好像要將他身為師尊的的思緒進行廣播般。「現在,我在這個房間聽到好多的Mark Turner,但是Mark Turner今天並不在這。我上周才和Mark一起演出,他現在應該在紐約的其他地方。」教室裡的薩克斯風手們看起來逐漸感到不安。「我不是來這邊聽Mark演奏的。我是來聽你演奏的。」
    2008年,秋天,布魯克林
    在43歲生日的幾天前,Mark Turner正如往常般在他的房子鋸開木柴。他喜歡用電鋸。對手邊的工作非常投入,他和在吹奏薩克斯風的時候一樣,相當專心又仔細。然而此時,意外發生了。旋轉中的鋸子造成相當大的拉力,有時會將木頭捲入刀片中造成衝擊。這次,引導木頭送至刀片的左手速度慢了些,當鋸子將木頭捲入,左手也跟著木頭被拉進。

    1. 爵士樂的世界裡

    「老實說,我對他瞭解不多;我們並沒有真的很親近。」– 薩克斯風手Chris Cheek
    「他是個我並不是非常瞭解的人,而且除了他的家人我想應該沒有人那麼瞭解他。我好奇Ben Street會對他發表甚麼樣的看法。」– 鋼琴手Ethan Iverson
    「我不覺得我那麼瞭解Mark,但是我不是出於需要才那樣說,不是像『我希望我能更瞭解他』,也不是說他是個神祕人物。」– 貝斯手Ben Street
    「我個人感覺我才正要開始認識Mark。他有小孩、家庭和一個忙碌的職業生涯,所以我並沒有真的那麼常看到他。」– 薩克斯風手Ben Wendel
    「我知道很多人對他比我還熟。」– 薩克斯風手Miguel Zenón
                 ******************
    這個有著渲染性的獨特薩克斯風聲音,曾被描述為「暗沉的」、「不加修飾的」、「從高至低的平均音色」及「半透明的」,而他的創新旋律與作曲則被稱為「經過思考的」、「和聲進階的」,並由「綿長、迂迴的旋律線」所構築。
    出門聽些爵士樂,並觀察一下次中音薩克斯風手吧。如果演奏者較為年輕,例如小於35歲,通常你會觀察到一個相當特別的身體動作:膝蓋不規則地上下彎動、雙腳向內形成一個小角度,好像一個緊扎在地並伸縮的人體彈簧。這個動作沒有個特別的命名,但是為了這篇文章方便描述,姑且稱之「Mark Turner彈簧腿」。
    「Mark Turner彈簧腿」在Jam session的薩克斯風手中是如此普遍,以至於非爵士狂熱者可能會誤下結論,以為這個動作是當代爵士薩克斯風演奏中必備的元素。其實這個動作並非薩克斯風手的必備動作,但卻是今年11月將屆五十歲的次中音薩克斯風手Mark Turner對爵士樂造成的影響中,最顯著的鑿痕之一。有如鬼魅,他的聲音,甚至是肢體的特殊習慣,似乎尾隨著各地的薩克斯風手。「這對Mark Turner的演奏是個很高的評價,」Tom Finn如是說,這位中音薩克斯風手居住於Brooklyn,並在2010-2011年就讀紐約大學時向Turner學習,同時也躋身於受Turner影響的新生代薩克斯風手中。「如果你可以創造一個大家都模仿、以至於變成陳腔濫調的樂句,就表示你成功了,你懂嗎?」
    做為樂團領導者,不包括合作和共同領導的錄音計畫,Turner只在過去二十年內發行過六張專輯。現在的學生經常在剛離開音樂學院後就發行處女作,但Turner遲至29歲才發行第一張作品。雖然他經常以sideman的身分錄音 – 他的Wiki頁面列出約50張做為Sideman的專輯 – 但與其他具有類似影響力的同儕,如薩克斯風手Joshua Redman和Chris Potter分別擁有的15張與18張個人專輯相比,他做為樂團領導者的錄音明顯地相當少。
    但是稀少的錄音數無法揭露一個藝術家的全貌,其具吸引力的聲響已深深地鑽入數個世代的薩克斯風手的耳朵中。這個有著渲染性的獨特薩克斯風聲音,曾被描述為「暗沉的」、「不加修飾的」、「從高至低的平均音色」及「半透明的」,而他的創新旋律與作曲則被稱為「經過思考的」、「和聲進階的」,並由「綿長、迂迴的旋律線」所構築。
    即便他如此具影響力,他卻以迴避自我推銷著稱。他在2002年的New York Times的評論中被稱為「可能是爵士音樂圈中最好的演奏家」,但此篇評論的標題卻暗示著上述的迴避自我推銷特性,名為「你從未聽過的最佳爵士演奏家」。雖然他的音樂元素似乎在今日的爵士樂俯拾即是,但Turner本人依舊難以捉摸,抗拒大家藉由「聲紋」來認識他。
    2. 形象塑造
    如同過往的黑人即興音樂的大師,Turner的影響並不侷限在他的樂器上。他在次中音薩克斯風上發展出的語彙,在其他不同樂器的音樂家努力汲取他的創見融入自己的音樂的過程中,逐漸演變為共通語言。
    在1940年及1950年間,Charlie Parker最極端的追隨者們誤以為可以藉由海洛因與其他藥物的使用來成為他們的偶像。如同仿效Parker的一舉一動成為一個時代的象徵,Turner也使年輕的追隨者追求健康的生活 – 最明顯的是瑜珈和素食。其他音樂家無法不去注意這樣的風潮。
    認為「爵士」代表長久以來對黑人的商業和文化剝削,而倡議用#BAM或是美國黑人音樂(Black American Music)取代爵士一詞的小號手Nicholas Payton,在最近的訪談的結尾中表示:
    嘿,如果你像Mark Turner或是其他甚麼大人物般是個瑜珈愛好者且熱衷於此道,如果那是真正的你,那也沒關係。但是很多人現在刻意讓舉止像Mark Turner,或裝作自己是Mark Turner。那個形象是Mark Turner真正的自己…但是其他人害怕做自己,而且我覺得這也反映在他們的音樂中。
    每個時代都有勢不可擋的音樂家 – 他的影響力像在路中央停佇並阻擋去路的大象般,使你無法裝作視而不見(譯註1)。
    在1970年代晚期到1980年代中,你不可能在Jam session中而不聽到模仿Michael Brecker的人。Brecker這位薩克斯風大師熾烈、如雷射般精準的聲音以及全然高速的演奏方式,在當時廣為被模仿,就如同在現代廣為被模仿的Turner演奏方式。一位不知名的老薩克斯風手曾對這個時代做了如下表述:「Michael Brecker毀了一整個世代的次中音薩克斯風樂手的八分音符」。這段話特指Brecker在他的樂句中,個人風格強烈的音符演奏方式。Brecker經常將樂句拆解成一列個別加重的音,並分別加以一個招牌如鼻音(twang)般的裝飾奏。
    類似地,根據次中音薩克斯風手Ben Wendel所述 – 他在90年代晚期於Eastman School of Music求學時第一次聽到Turner的音樂 – Turner的八分音符主宰了當代的爵士薩克斯風,使較直而平均 – 亦即較少長短差距、輕音重音比例,而較多平均展開 – 的八分音符成為爵士樂的潮流(Wendel在2011年的Times文章也談過同樣的話題)。
    Turner的作品“Zurich”的手繕譜,收錄於他的處女作《Yam Yam》
    Turner的作品“Zurich”的手繕譜,收錄於他的處女作《Yam Yam》
    如同過往的黑人即興音樂的大師,Turner的影響並不侷限在他的樂器上。他在次中音薩克斯風上發展出的語彙,在其他不同樂器的音樂家努力汲取他的創見融入自己的音樂的過程中,逐漸演變為共通語言。
    2007年自New England Conservatory畢業的小號手Jason Palmer長久以來是波士頓爵士音樂圈的一號人物。他與他的樂團在波士頓歷史最悠久的爵士展演場地Wally's Café Jazz Club維持每週駐地的演出超過十年。在年少時他曾經在東波士頓的康復中心擔任值班人員多年。因為工作關係需要熬夜,這反而給了他許多反覆聆聽Turner專輯的機會,並逐步採下Turner那錯綜複雜、相當現代的作曲,並將這些作曲中的複雜邏輯解碼。
    「這樣的經歷讓我實際了解到的一件事是,Turner鮮少重複他自己做的事…執行面來說這非常困難。」Palmer說道,強調Turner的薩克斯風線條中大跳、稜角分明的特色對小號來說並不自然。
    當Turner做為跨越樂器限制的旋律創意來源的典範時,他也成為一個「如何透過學習與模仿備受推崇的前輩和前人,來找到自己聲音」的佳例。
    「在吸收一個音樂家的東西時他極盡全力,例如完全浸淫在內和閱讀相關的歷史,並真的試圖 – 『模仿』不是個很正確的詞 – 體現那個音樂家的精神。」Wendel如此說道:「但是他也強烈地認知到每個人不可避免地都會在某個程度上像他們自己,所以他並不畏懼會因此失去自我。」
    2009年的Berklee畢業生Melissa Aldana在2014年最盛大的Thelonious Monk國際爵士薩克斯風大賽中奪得冠軍。但在此之前,她花了數年研究其他音樂家的聲音,特別是Turner的聲音。
    「我投入於鑽研Mark的音樂好多年。我完全沒有研究其他的東西。」她說:「到達一個地步後我對自己說:『好了,已經夠了,再這樣繼續模仿他下去我可能會完蛋』,因此我就捨棄模仿,而許多我的演奏就這樣開始出來了,許多我以前學習過的東西,而一切似乎都開始合乎邏輯了。」
    Walter Smith III 和 Ben Wendel (攝影: Dave Robaire)
    在Aldana之前還有2003年從Berklee畢業的次中音薩克斯風手Walter Smith III。Smith自己已經擁有一群模仿他的高中生粉絲了,但是在他自己的高中和大學歲月,他仍在消化許多薩克斯風手的風格,包括Charlie Parker、John Coltrane、Ornette Coleman和Sam Rivers。在進入大學後,他的當代次中音薩克斯風英雄是Joshua Redman和Branford Marsalis,接著他找到了Turner。
    「這超讓人沉迷的,」他說。他並不孤單。「我敢說任何四十歲以下,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四十歲以上的人都有點像『那個聲音』。在這樣的情形下,你甚至可以由音樂家們的聲音來判斷他們幾歲。如果像Coltrane,則這些音樂家是超過四十歲的;如果他們像Mark,則他們是小於四十歲的。」
    但是到了某個地步後,他覺得他有點太過頭了。
    「我曾經一進到Berklee的練習室後就坐著數個小時研究一點Mark的東西然後把它練到完美,」Smith說:「但是隨後我必須停止,因為我認知到不僅僅是我 – 所有人都在這麼做。當我走到廳堂時,聽到所有人都在練同樣的東西。因此我必須有意地提醒自己『好了,我必須要找點現在沒這麼流行的其他東西』。」
    在找到並培養出個人風格的元素上是沒有捷徑的。模仿一個具個人特色的音樂家的表面風格是種權宜手段,使自己好像具有「擁有個人特色」的錯覺。但是這只限於其他人沒有意識到風格源頭的時候。「我聽到許多我認為超級具有原創性的音樂家,直到我聽到了Mark,」Finn說道:「接著我告訴自己『好了,這就是所有東西的源頭』。」

    3. 家族樹

    “其他人多半靠著耳濡目染或僅是靠多演奏來學習,我必須要學習到所有東西的細節(譯註2)再花大量時間把它們組合再一起 – 非常非常長的時間 – 才能演奏。” – Mark Turner,在New York University's Steinhardt School的訪談 (2015年四月)
    爵士樂的故事,特別是關於音樂家的影響和「血緣」關係,常常是傳聞和為方便而簡化的說法的不可靠結合。如同1994年Manhattan School of Music的畢業生,中音薩克斯風手Myron Walden所指出的,追尋爵士樂的影響一直以來是門政治經濟學,而非整齊、線性描敘和固定章節寫成的因果關係。「當你了解影響 – 它如何融入你,並進一步成為它 – 你就會知道我不僅是模仿單一音樂家,或被單一音樂家所影響。」他說道:「一開始你可能只專注在一個人身上,嘗試了解他在做甚麼,但是在發展一個特色或是擁抱音樂的過程中,你會大量的吸收,因為每個人都有些東西可以學。」
    【Warne Marsh "It's all right with me": 在1957年發表,這軌錄音概括了Marsh的音樂風格:獨特的柔和音色以及綿長、流暢的線條,由超強的節奏組Paul Chambers和Philly Joe Jones加上鋼琴手Ronnie Ball伴奏】
    許多圍繞著Turner現在即時可辨的聲音的流行說法,是他在大學時就像他的同儕一般,完全模仿並學習重現他所選的樂器上的眾多大師 – 從John Coltrane回溯到Joe Henderson、從Joe Henderson回溯到Wayne Shorter、從Wayne Shorter回溯到Sonny Rollins – 的句法和重音的任何細節。如故事所繼續發展的,轉捩點在大學後很快來到:Turner發現了Warne Marsh。Marsh是一個名聲不顯著的白人薩克斯風手,和他同時代的大多數黑人音樂家所偏好的粗曠、狂野聲音相較下,他的演奏相去甚遠,使用較輕、如羽毛般的聲音來編織複雜的線條(Marsh對Turner的影響在其他地方有較集中的分析,最著名的是Jimmy Emerzian在2008年於Turner的第一所大學Cal State Long Beach發表的論文)。
    【Mark Turner "317 East 32nd Street": Turner在95年的專輯中以演奏鋼琴怪傑Tristano的作品"317 East 32nd Street"向他致敬(曲名來自於Tristano在紐約教學的教室地址)。Turner是第一個即興的薩克斯風手,而客座演出的Joshua Redman是接著即興的第二個薩克斯風手】
    Marsh和盲人義裔美籍鋼琴家Lennie Tristano有密切的關係。Tristano是個嚴苛的導師,常被認為是對即興有著一套和創造性潛意識相關的特殊理論,具有地下領導者身份般的人物。Tristano和他的追隨者們所抱持的最優先原則是藉由練習即時的創作來避免重複自我的語彙。他們不練習樂句也不練習演出的曲目;他們即時地練習樂句和從沒練過的曲目。以練習如何真正的即興。(想要替「真正的即興」下定義,將會衍生出許多爭議的問題,然而雖然這已經超出本文的範圍,近幾年卻對於即興的理論成為關鍵的爭點。)
    在主流的演奏方法外,Marsh提供了一個吸引人的另類選項。因此,Turner在他以耳朵和心靈構築的實驗室中,融合了Marsh低沉柔和的音色、Tristano的即興方法以及Coltrane的和聲創見,發掘出一個致勝方程式,在當時成為一個前所未聞的薩克斯風演奏方式。這是其中一個故事的說法。至少是這樣。
    然而,許多薩克斯風手發現,要發展具有原創性的聲音,並不是像隨處取材後拼貼鎔鑄在一起那麼簡單。
    「許多人告訴我,『噢,他只是在吹Warne Marsh的東西。如果你還不知道就聽聽看吧。』」Smith說道:「我聽了,然後我覺得『也許吧,但是他的演奏還是有些不同。』」
    Ethan Iverson 和 Mark Turner (攝影: Jeff Tamarkin)
    鋼琴手Ethan Iverson或許最為人熟知的,是他和樂團Bad Plus的作品,一個由三人共同領導的、結合前衛搖滾和爵士的三重奏。但是他從90年代開始就和Turner在多個樂團中一起演奏,其中最重要的是自00年中期和傳奇鼓手Billy Hart的四重奏。他表示比起傳統的聲音中,Turner有更多的不同。
    「Turner所演奏的那些Warne Marsh的東西會這麼突出,是因為在他崛起的那個時候,這樣的聲音非常不尋常,但是我認為到最後許多人對於Turner實際上達到的境界有些誤解。」Iverson說道:「對於他演奏的方法來說,他所追求的和所納為己用的,是Coltrane的靈性。」
    許多音樂家在為撰寫這篇論文所做的訪談中,提到Turner篤信佛教,並且有些人認為Turner的靈性和他的音樂性格應是相連的。舉例來說,Wendel認為在Turner對單一概念的創意冥想以及佛教在Turner的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是相關的。「在微小的細節進行深刻的探索」Wendel如此說。Wendel更提供了二手資訊,表示Turner曾自述他的學習方式和其他人的「巨觀式學習法」(譯註3)是相反的。
    「他必需在看到樹木前,先看清楚每個樹上的葉子。有些人能很快地掌握大方向,但是對Turner來說,學習需要放大檢視所有細節,再慢慢擴展延伸。」Wendel說道:「舉例來說,他會將一些三和弦或是其他和弦的結構進行上百種可能性的排列,用薩克斯風來真的非常仔細的練習,再進行下一步。」Wendel說,透過這樣全面性的練習,由微觀至巨觀的擴展,才促成Turner這樣不尋常的用音選擇。他的用音彷彿一絲陽光乍射入銀色的蛛網般,自幾乎未顯露出蛛絲馬跡的鋪陳中展開。「當他在一個和聲中演奏一個未曾被預料到音,而且這個音『並不太在這個和弦的聲響內』時,這顆音卻舉足輕重,你幾乎可以從中聽到它所暗示、並以它為中心的調性,因為Turner正在探索這顆音的可能性。」他說。「他以非常不同的方式來聆聽這顆音。這並不是隨機而為的。」
    【"Beauty Mark": 在無人伴奏下,Turner利用單一概念進行的音樂冥想;在此,Turner用固定的最高音產生樂音色調,並繞行推展成各種可能性】
    除了Turner的用音選擇外,據Iverson所述,相對於節奏組,Turner身為一個獨奏者的演奏方向也很值得玩味。
    Iverson將Turner和Joe Henderson相比擬,而Henderson是另一位和Coltrane相差十歲,深具影響力的次中音薩克斯風手和作曲家:「他們的演奏中有些東西會從音樂底層發酵出,而這些東西會和節奏組同時並進。」
    薩克斯風手和管樂手經常以地位高過節奏組的姿態而為人所惡,把鋼琴手、吉他手、貝斯手和鼓手當成一個墊子般,急於將所有他們在練習室練好的樂句傾倒在上面。Iverson說,Turner不是這樣的薩克斯風手。
    「這是另一種邀請節奏組共舞的方式,而我相信這同樣是Joe Henderson的音樂中不可或缺的要素。Joe是真的和樂團在一起,而Mark也是如此。」
    但這樣的說法並不是要降低Coltrane對Mark的音樂影響。Iverson又說道:
    在現在的爵士演奏中常見的問題是缺乏柔弱性。Coltrane就算吹的再多,總是保有那份柔弱性,而這是真正啟發我們的地方,包括所有喜歡Coltrane的非音樂家。在播放Coltrane的音樂時,即便Coltrane的演奏多麼火熱,所有人都還是能體會一些上述的感覺,那種具有孤獨和柔弱的聲音。這是當代爵士樂中,我們漸漸失去的東西。但是Mark卻依舊擁有著它。
    在接受訪談的音樂家中,Iverson並非唯一將Turner和Coltrane相提並論的人。
    「當我們聽例如像Coltrane的音樂家時,身為音樂家的我們和一般人會聽到非常不一樣的東西。」中音薩克斯風手Miguel Zenón說道,他是1998年Berklee的畢業生,也和Turner是在例如San Francisco Jazz Collective樂團中的長期合作對象。「一般人可能會聽到一些能量或是一些靈性的東西,但是我們聽到許多的努力。我們聽到了大量的練習。當我聽Mark的演奏時,也是差不多的感覺:我可以說這樣的人花了大量的時間在練習,並把練習的東西予以實踐。」
    Billy Hart (攝影: Bruno Bollaert, volume12.net)
    鼓手大師Billy Hart從1960年起自華盛頓音樂圈發跡,並和幾乎所有你說得出口的大師都演奏過 – Herbie Hancock、Stan Getz、McCoy Tyner – 但是很可惜地錯失了和Coltrane演奏的機會。Coltrane曾出乎意料的打電話給Hart邀請他演出。但是在那個時候Hart由於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而拒絕了。在這通電話交談後未久,Coltrane即由於肝癌辭世。
    擁有Turner在他的樂團近十年,Hart目睹這位薩克斯風手穩定的在樂評和音樂家間成長。Hart更進一步拿他和Coltrane相比擬。
    「Mark的演奏非常的旋律性,而這是其中一件讓我感動的事。許多學生可以掌握他們的樂器技巧,但是我聽不到旋律性。現在,如果你要我找個可以替代Mark的人,」他說:「當然,我可能要再找尋其他可能性,但是目前沒有可以讓我說『OK(彈手指)』的人。沒有。因此,對我來說是第一次,我必須要面對如同Miles面臨要換掉Coltrane時所思考的事。」
    對Turner的邀約持續在增加,但是即使模仿他的人和替代品如此之多,仍舊供不應求。Turner確實在Hart和其他樂團中成為無可取代的一位。這可能是Walden所述的原因,即Turner並不僅是研究幾個薩克斯風手,而是吸收大量的知識。然而,來自薩克斯風前輩的傳承只是「Turner障礙」的一部分。Turner集中且彈性的演奏方式,不僅說明了他所研究的對象,也說明了他在剛出道時,一同打拼的同僚們以及他所投入的環境:90年代的紐約市…
    Kevin Sun(孫凱)是位居於波士頓(譯註4)的薩克斯風手、作曲者及部落格 A Horizontal Search的作者。他是 Great On Paper-一個後現代、並即將在六個月內發行首張作品的爵士樂團-的成員,並且是紐約爵士展演場所Jazz Gallery的官方部落格Jazz Speaks的長期寫手。
    (譯註1)原文為「not so much the elephant in the room, but the elephant parked in the middle of the road, blocking the way」,其中“elephant in the room”原意是隱喻一個問題或一件事情太過於麻煩而使大家都刻意忽視,以藉指在此所述的音樂家如同大象堵在路中央完全無法忽略。
    (譯註2)原文為「need to learn every single tree in the forest」。
    (譯註3)原文為「forest before the trees」,直譯即為「看整片樹林而非每個樹木」。
    (譯註4)現在Kevin已遷居於紐約布魯克林,並發行了自己的第一張作品"Trio"。
    其他參考:
    1. 好爵士圖鑑第1話:Miles Davis【Kind of Blue】/ Mark Turner【Dharma D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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