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現居紐約布魯克林的薩克斯風手Kevin Sun (孫凱) 所撰寫,原文刊載於Music & Literature網站。在徵得Kevin的同意後,翻譯成中文供大家參考。
序幕:1984-2008
1984年,春天,南加州
在這個高中樂團裡的兩個次中音薩克斯風手,很容易被誤認為是籃球隊的隊員。間隔數個座位就坐,他們的身高非常高 – 至少比一般爵士音樂家高。更重要的是,對十七歲的年紀來說,他們的演奏異常成熟;事實上,他們在加州全明星高中大樂團的同儕們也是,而他們現正為即將到來的Monterey爵士音樂節演出排練。這兩位薩克斯風手名叫Mark和Donny,而且他們很快地就要分別從Palos Verdes高中和Aptos高中畢業。數個月後,Donny將搭上前往Boston的飛機進入Berklee College of Music就讀,以追求他成為職業薩克斯風手的夢想;Mark將待在加州進入Cal State Long Beach學習藝術。雖然Mark從演奏薩克斯風中得到許多樂趣,但他有其他的興趣:他一直以來對設計和繪畫非常敏銳,並且他最近剛漸漸喜歡上霹靂舞。對Mark來說,生涯要以薩克斯風手為業,似乎並不屬於他的未來。
1980年末,冬天,波士頓
Berklee College of Music的練習室已然爆滿,而Chris Cheek,一個90年代梯次的薩克斯風手,正準備要休息。他把他的薩克斯風放在這個陳舊小房間的一張椅子上,步入走廊,向叢雜的學生練習聲的來源窺視,這裡有某個聲音吸引了他耳朵的注意力。他尾隨著這個聲音,經過了幾扇門,並往目標的窗戶窺看,一個身材如竹竿般瘦長的薩克斯風手正勤奮地練習Coltrane的獨奏,那是一份手繕的採譜。他注意到那非常工整的筆跡,比起音樂學校的學生更像是經驗豐富的抄譜員的成品。這份採譜旁邊看似好幾頁的筆記,是這個特別的學生對Coltrane音樂語彙的註記。Cheek站著又多聽了數分鐘,接著走回他的小房間關上了門。
1998年,秋天,波士頓
Tower音樂城獨自豎立於Newbury Street和Massachusetts Avenue的交叉口。帶狀的人群隊伍自街口延伸,熱情的樂迷正在等候以塑料封裝、午夜發行的《Prolonging the Magic》(Cake,在1999年九月獲得白金唱片)、《S’il suffisait d’aimer》(Celine Dion,美國發行,在Dion的D’eux後第二暢銷的法語專輯)與其他的新專輯。一個年輕人終於排到了櫃檯前,他引起了一個小騷動。「你說你要甚麼唱片?」疲憊的員工匆忙地拋下櫃台成堆的流行、搖滾和嘻哈專輯,消失在店內的深處,並在幾分鐘後重新出現,帶著一張神秘的CD。
翌日,同一個年輕人,一位來自德州名為Walter Smith III的Berklee一年級薩克斯風手,開始用耳朵來學習他新買的專輯中的旋律:Mark Turner在Warner Brothers廠牌的第二張作品《In This World》。幾個小時候,Smith走出房間踏入走廊讓耳朵休息一下。當他發現他腦海中仍浮現專輯中的樂曲片段時,他楞了一下,接著發現這個聲音不是存在他腦海內;這個聲音是從整個樓層的練習室中流瀉而出。
2000年中,秋天,波士頓
在New England Conservatory的晨間排練時,指導樂團的老師指派了一首標準曲,是首簡單的足以讓學生在其上吹奏並暖手的曲子。老師給了速度,並坐回椅子讓學生接著演奏。當每個學生結束獨奏,曲子來到尾聲時,老師看著次中音薩克斯風手。「你知道的,在音樂裡你必須要找到你自己的聲音。」他說。在重新將目光放在薩克斯風手前,他暫停說話,眼睛掃視室內,好像要將他身為師尊的的思緒進行廣播般。「現在,我在這個房間聽到好多的Mark Turner,但是Mark Turner今天並不在這。我上周才和Mark一起演出,他現在應該在紐約的其他地方。」教室裡的薩克斯風手們看起來逐漸感到不安。「我不是來這邊聽Mark演奏的。我是來聽你演奏的。」
即便他如此具影響力,他卻以迴避自我推銷著稱。他在2002年的New York Times的評論中被稱為「可能是爵士音樂圈中最好的演奏家」,但此篇評論的標題卻暗示著上述的迴避自我推銷特性,名為「你從未聽過的最佳爵士演奏家」。雖然他的音樂元素似乎在今日的爵士樂俯拾即是,但Turner本人依舊難以捉摸,抗拒大家藉由「聲紋」來認識他。
2007年自New England Conservatory畢業的小號手Jason Palmer長久以來是波士頓爵士音樂圈的一號人物。他與他的樂團在波士頓歷史最悠久的爵士展演場地Wally's Café Jazz Club維持每週駐地的演出超過十年。在年少時他曾經在東波士頓的康復中心擔任值班人員多年。因為工作關係需要熬夜,這反而給了他許多反覆聆聽Turner專輯的機會,並逐步採下Turner那錯綜複雜、相當現代的作曲,並將這些作曲中的複雜邏輯解碼。
“其他人多半靠著耳濡目染或僅是靠多演奏來學習,我必須要學習到所有東西的細節(譯註2)再花大量時間把它們組合再一起– 非常非常長的時間– 才能演奏。”– Mark Turner,在New YorkUniversity's Steinhardt School的訪談 (2015年四月)
爵士樂的故事,特別是關於音樂家的影響和「血緣」關係,常常是傳聞和為方便而簡化的說法的不可靠結合。如同1994年Manhattan School of Music的畢業生,中音薩克斯風手Myron Walden所指出的,追尋爵士樂的影響一直以來是門政治經濟學,而非整齊、線性描敘和固定章節寫成的因果關係。「當你了解影響 – 它如何融入你,並進一步成為它 – 你就會知道我不僅是模仿單一音樂家,或被單一音樂家所影響。」他說道:「一開始你可能只專注在一個人身上,嘗試了解他在做甚麼,但是在發展一個特色或是擁抱音樂的過程中,你會大量的吸收,因為每個人都有些東西可以學。」
【Warne Marsh "It's all right with me": 在1957年發表,這軌錄音概括了Marsh的音樂風格:獨特的柔和音色以及綿長、流暢的線條,由超強的節奏組Paul Chambers和Philly Joe Jones加上鋼琴手Ronnie Ball伴奏】
許多圍繞著Turner現在即時可辨的聲音的流行說法,是他在大學時就像他的同儕一般,完全模仿並學習重現他所選的樂器上的眾多大師 – 從John Coltrane回溯到Joe Henderson、從Joe Henderson回溯到Wayne Shorter、從Wayne Shorter回溯到Sonny Rollins – 的句法和重音的任何細節。如故事所繼續發展的,轉捩點在大學後很快來到:Turner發現了Warne Marsh。Marsh是一個名聲不顯著的白人薩克斯風手,和他同時代的大多數黑人音樂家所偏好的粗曠、狂野聲音相較下,他的演奏相去甚遠,使用較輕、如羽毛般的聲音來編織複雜的線條(Marsh對Turner的影響在其他地方有較集中的分析,最著名的是Jimmy Emerzian在2008年於Turner的第一所大學Cal State Long Beach發表的論文)。
【Mark Turner "317 East 32nd Street": Turner在95年的專輯中以演奏鋼琴怪傑Tristano的作品"317 East 32nd Street"向他致敬(曲名來自於Tristano在紐約教學的教室地址)。Turner是第一個即興的薩克斯風手,而客座演出的Joshua Redman是接著即興的第二個薩克斯風手】
「當我們聽例如像Coltrane的音樂家時,身為音樂家的我們和一般人會聽到非常不一樣的東西。」中音薩克斯風手Miguel Zenón說道,他是1998年Berklee的畢業生,也和Turner是在例如San Francisco Jazz Collective樂團中的長期合作對象。「一般人可能會聽到一些能量或是一些靈性的東西,但是我們聽到許多的努力。我們聽到了大量的練習。當我聽Mark的演奏時,也是差不多的感覺:我可以說這樣的人花了大量的時間在練習,並把練習的東西予以實踐。」
(譯註1)原文為「not so much the elephant in the room, but the elephant parked in the middle of the road, blocking the way」,其中“elephant in the room”原意是隱喻一個問題或一件事情太過於麻煩而使大家都刻意忽視,以藉指在此所述的音樂家如同大象堵在路中央完全無法忽略。
(譯註2)原文為「need to learn every single tree in the forest」。
(譯註3)原文為「forest before the trees」,直譯即為「看整片樹林而非每個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