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7|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長篇小說】渡-第二章

    王矢醒來時,天色已經昏暗許多。捲雲在天上捲得又髒又厚,在強風的促擁下,爭先恐後地往地平線盡頭突起的山巒奔去。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哼了一聲,隆隆引擎響應遠雷,頓時將四周都噤聲。
    王矢將頭探向窗外往回望,那座通往大城的鐵橋已遠遠被拋在後頭,成了他能捧在掌心裡的大小,而在更後頭的大城,乍看不過是天地間的一粒沙。
    「到這兒,便是春天的盡頭了。」
    王矢在司機的喊聲下回過神,意識到他整個上半身都在窗外。他忍著勁風拍弄,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見鐵橋頂端那觀景台為止。
    「我要是你啊,就會把安全帶扣好,免得待會兒有鹿還是貓之類的東西突然跑出來。」
    事到如今,又如何呢?
    王矢咕噥一聲回應,沒有照做。
    在老舊褪色的公路前端,代表小城邊界的山丘輪廓漸漸清晰,大城的景色則在他的回憶中模糊。三個月前父親的葬禮對他而言成了泛黃的回憶,而當時儼然遙不可及的小城,如今則是鐵錚錚的事實。
    他乾脆就直接閉上眼睛。但這麼做也行不通,因為每當他眼前一片黑,便只見得到夢裡那道令他不安的幽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藍得像是落海的蒼穹。
    「小城裡沒有真正的春天。」
    似是找不到別的話題好聊,卡車司機自言自語般地重複了幾十分鐘前的話題。王矢沒有作聲,默默地聽著。對於一個開卡車的中年男性而言,他的聲音未免太過輕柔。
    「一九八七年的春天,春風在大城裡颳得緊了,滿城花雨美不勝收。那個時候啊,就連你喝得爛醉,跌個狗吃屎,地上的泥巴嚐起來都像女人的胭脂。」
    「哪年的春天不是這樣?」
    「說的也是,」司機說道,「自從一九八七以後。」
    「那時整個城市上下都在狂歡,夜夜笙簫,那陣風一直颳到夏天,反而越發厲害。我們都以為它也會到小城去,那時許多人的家人都還困在小城。本來大家心裡都還在奢望,奢望它會改變小城。」
    司機把手伸到副駕駛座,拉開抽屜,拿出一包抽到一半的煙,從裡頭抽出一根給王矢。
    進口的香味一湊到王矢鼻子底下,他便感覺滿口垂涎。
    「我戒了。」他別過頭,盡可能不讓自己聞到菸味。
    司機挑著半邊眉毛,對他投以一個「真不識貨」的眼神,然後把煙屁股往嘴裡塞,用火柴點燃煙頭。
    冉冉輕煙流向車窗外,隨風而逝。這時,卡車的四面八方已不知不覺被濃密的樹木包圍,剛下過雨的地表上泥濘縱橫,車子因而稍微慢了下來。這座林子讓王矢不舒服。儘管才下過雨,相思樹的葉子上卻看不出一絲翠嫩,反而表面上覆蓋著層灰,在昏暝的天光下散發著猙獰的光芒。最奇怪的是,黃梅時節將至,走到這裡他竟連一朵花也沒見著。
    整座林子裡僅有的是半透明的灰。
    「結果那道風還沒到這裡就停了。」
    「蠻聰明地嘛,小朋友。」
    「難道我沒說對?」
    「也不遠了。」司機聳聳肩,繼續說下去:「小城的人那時水深火熱慣了,根本不相信春天會造訪,所以當它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們反而不知道,當它是颱風。大家統統把自己鎖在屋子,結果就這麼錯過了。後來的好幾次也是這樣。」
    「一派胡言。」王矢連連搖頭。
    「用你的眼睛看看,再告訴我。我只是想先和你說一聲,要是你發現別人對你冷淡先別太難過,這裡的人疑心病很重。」
    「跟你剛才說的事有關?」
    「什麼事?不過是胡言亂語。」
    王矢嗤之以鼻,打他上車那一刻起,他早知道這人身上有股氣息不對勁。
    幾個鐘頭以前,他還站在路邊,那時日正當中,他的長褲和襯衫都要給汗水浸濕,經過路邊的車子僅僅只有三輛,而這輛卡車便是唯一餵了他滿口沙塵後停下來的。當車門打開時,他著實吃了一驚,本以為坐在駕駛座上的是個粗獷的大老粗,沒想到是個相貌、舉止優雅的年輕人,一頭波浪似的長髮懸在兩邊耳朵旁,是即使在大城都算是時髦的造型。
    「車子是我大哥的。」他對掩不住滿臉狐疑的王矢宣稱,「不過我也看他開了好幾年,不會出錯的。再說你今天已經夠走運了,換作別人壓根不會理你。」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錯,有夠多疑,你會愛上小城的。」
    「彼此彼此吧。你是怎麼落得這步田地?」
    「那你準備好要給我講你的故事嘛?」司機微笑。
    王矢閉緊嘴巴,尷尬地別過頭去,望著染上墨漬般的天空。他自己都還想弄清楚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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