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3|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那現在呢?

    原來,在複雜之前,她本已是個複雜的人。
    她是書記官,在法院工作的那種書記官,法律系的她畢業之後很順利地跑入司法體系,只是我們不太能得知,在這樣的順水推舟之下,是否有一點不那麼的理所當然。
    在咖啡廳閒聊的時間她跟我說,比起五月,我感覺變了很多。
    「有嗎?應該是剪了平頭吧哈哈。」
    初次認識她的時候,沒有想過原來她是這樣的人。有點真誠、帶點中二,說話偶爾會讓我震驚一下的書記官。
    跟她是在五月,台中的複雜生活節認識的,我們都叫那裡複雜,那裡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奇葩,從複雜回來的人,大概都會變得很複雜,想休學,想辭職,大概是想認真去做點什麼。那時候回來她其實很受挫,像是清楚意識到這裡還是所謂的現實。必須要繼續生活,繼續工作,繼續前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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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當書記官?
    大概跟多數人一樣,那時候分數到了,感覺法律系會適合自己所以就選了。不過進到大學後卻挺不適應的,眼看很多班上同學明確知道自己是因為喜歡法律所以來到這裡,她卻無法跟他們一樣,無法肯定地說出自己就是喜歡法律。
    以得過且過的心情度日的她,也質疑很多次自己要繼續下去嗎?真的要做這行嗎?畢業之後逃避了好一陣子,不想跟大家一樣考國考,所以就以大四的超齡之姿去跑營隊。
    「不過幸好我有去。」她這麼說著,不太喜歡跑營隊的我挑起了眉,「到那時發現,認識自己世界以外的人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說,如果沒有去做的話,會覺得他們離我好遠;會覺得自己跟他們差太多了;會覺得自己會沒有勇氣參加很多事情,包括複雜。
    原來,在複雜之前,她本已是個複雜的人。
    後來迫於現實,她仍花了一年時間準備,考上了書記官。選擇書記而不是其他的原因是因為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藉著本身的法律素養做出決定與行動,而書記在她眼裡,是司法官與人民之間的橋樑,能夠在體制內好好觀察又不需做出決定。她說,如果能用自己知道的東西,讓別人從自己這邊得到幫助的話好像會很開心。
    書記官是跟檢察官做搭配的,一組一個單位,做的事情取決於你的搭配對象是誰,第一年的時候搭配的檢察官是個急性子,加上訓練也不是很扎實導致不小的壓力,等第二年熟練了,加上換了一個步調較緩慢的上司,所以漸漸變得習慣,雖然工作的量很大,工時很長,但工作的內容倒是完全在掌握之內。至於努力的事情,不過就是在日復一日的東西中試著抓出自己想要的價值,像是把資訊的不對等消彌,或是多做一點解釋與溝通,讓訴訟者之後以後不要選擇提告的方式解決問題。
    那有落差嗎?
    「這個角色能做的事情比我想的還要少。」進入體制之後所看到的面貌,看到許多本該不用上法庭的案子:想要獅子大開口的人們;比誰先提告的競賽;或只是嚥不下這口氣,所以消耗人力與司法資源的選擇;不少人性自私且偏頗的一面,讓一開始進來想幫助別人的她,開始懷疑他們真的這麼需要幫助嗎?
    「進來以後才發現,事實上反而是這些人佔了多數。」
    她說,書記官在這個體制能做的真的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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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們提到了伴侶。她說她會上來台北是因為那時的男朋友。那時準備國考,是男朋友陪她度過很多難關,陪她面對考試的壓力,家人的情緒。她說,是他跟她一起對抗家裡,她才能安心唸書。
    她以為會跟他走很久很久,畢竟兩人都一起度過了這麼多的坎。
    我以為我已經過了,
    別人跟她說,不過是個男朋友,不要難過這麼久,但其實到現在她還是很難過。
    分手之後的快一年,走過那時的地方,會發現自己突然掉下眼淚。像是放在心裡的東西突然被發現,它露出頭來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那麼難過。
    那現在呢?
    過了一年的現在,她跟我說,他沒有消失,只是被放在心裡面,只是被避免去想像關於他的任何事。「不過我覺得我那段時間沒有遇到他的話,可能現在在做別的事情吧。」
    至少現在是這個樣子,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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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呢?
    關於這個職位,她說她學得差不多了,對工作的想像差不多了,新的東西會越來越少。她說她想做點不一樣的事,就算那意味著要放棄書記官,放棄公職,放棄安穩。
    「會想考法官或律師嗎?」
    「想做完全不一樣的事喲!」她笑了笑繼續說,雖然現在她也還沒想,不過就是想要一種從頭開始的感覺,大概是這樣所以來到複雜吧,想看看比自己小一點的學生現在都在做什麼事。
    關於司法體制的人們,她說大家的生活同質性很高,大學快畢業時就進入補習,考試,工作。一切都是同一個脈絡長出來的,往上看的時候,可以看見10年後的自己會長成什麼樣子。
    「不是覺得不好,只是很多事情會變得很理所當然。」如果30歲還在做一樣的事的話,應該會後悔吧。因為她覺得自己不適合,關於書記,關於理所當然。
    「那有想過以後要幹麼嗎?」
    「可能是走新創公司之類的吧。」她不太在乎要領高薪,只是想像一個工作室團體合作,一起做一件事的感覺。
    「希望是今年離職。2019年,我要放棄公務員」,在一間台電大樓附近的咖啡廳裡,她做出這樣的宣言。然後笑笑跟我說,她一直跟別人講,其實是為了說服自己。她也不是那種很明確地被公務體系耽誤才華的人,她沒有明確的畫面自己要幹麼,只是會想從一點點小小的改變開始,用這樣的改變累積自己。
    「啊呀,我會不會講太多自己的東西了?」她笑著說,她真的很需要講自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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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有想過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完全沒有誒。」五年前她大概是大三,徬徨,得過且過的大三。察覺了自己的不喜歡,卻始終沒有做出行動。一切跟升大學都很像,說要轉系,又該轉去哪裡?她沒有破釜沈舟的離開,直到五年後的現在。
    那五年的改變?
    整個人的氣息都蓋變很多吧。她希望自己不要被同化掉了,她認為說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你工作這麼無聊的話,生活應該也滿無聊的吧。所以她一直提醒自己,你應該還有點想做其他的事情。那五年後,想成為什麼樣子?
    「我希望我可以成為喜歡我自己的人。」她再度於咖啡廳裡做出如此中二而真誠的宣言。她想先藉由喜歡自己的生活開始。
    現在沒法嗎?
    她覺得自己是比較沒自信的人,雖然看起來很ㄎㄧㄤ,很外向,可是那也是經過包裝的。在那模式的裡面,其實是對自己沒有自信。
    希望五年後的自己,是值得被喜歡的,包括被自己喜歡。
    「我去求月老的時候也是這樣講的唷!」她跟月老說,她要去喜歡自己,然後希望會有人也喜歡跟自己分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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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加油。」
    離開時,我們輕輕擁抱了一下,然後她跟我說了這句話。
    「咦?」我有點疑惑,很少人跟我說這句話,通常旁人會投射他們的羨慕於我的茫然與虛無之中,要加油這種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跟我說了。
    「總覺得這次看見你,變了真的很多。」
    哪裡?
    「上次看見你,總覺得你是個學生。」
    那現在呢?
    「這次看見你,我看不清楚你現在的模樣。」
    她這麼跟我說,語帶著帥氣的玄機跟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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