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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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樣都沒遇見的話,我想可能會是在搭便車的路途中,緣分是如此,每個事情的發生都會有它的理由,有時我們不清楚那樣的必然,可能是理由尚未發生,又或許是我們尚未知道。
我們兩在師大附近的貓圖咖啡見面,好久不見的她剛從日本回來,遇上流感。那天總帶著口罩,講一講就開始咳嗽。而那天下午我還在宿醉。算是兩個病人的寒暄時間吧。
她是台師大的,問她為什麼選擇國文系,那時她陷入了一大陣沈思,不知該如何精確地表達。該說是刪除法嗎?該說是對中文有興趣嗎?她說那時指考填了很多志願,最後交給電腦去排序。這樣,實在很難說那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選擇。
在學校的時光是生活很大一部分的重心,可是又時常感到空虛。到頭來,那些能夠啟發她的,令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東西,都在校外遇見。
聊天的當下她在窩窩實習,窩窩是動物媒體,寫有關動物的報導。她說她以後想成為文字工作者。
「超籠統的答案吧?」
「不會啊,聽起來就會吃不飽。」
「可是我覺得我現在不適合」
「不適合什麼?」
她不習慣進入到職場的狀況,也不太想照著遊戲規則走。像是關於網路這件事,她不喜歡依賴電腦,卻又必須每天使用網路查資料、打字。她最近不停趕稿,趕得自己每天早上起來都很焦慮。
「那又為什麼想當?」
「大概是覺得我只有那個機會吧。」
昨天她抱病去探訪狗狗飼主,是對寵物友善的計程車司機,她提到時很開心的對我說,昨天拍照時他的狗超級大的,她雙手張的很大畫著狗的大小,她說看到狗的順間都忘記自己生病了。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想她還是很適合的,因為她的文字,她的話語有那樣子的感覺,真誠的把自己很實的一部分拿出來,伸出雙手託付給你。
我們是在能勝興的閉幕趴擺攤上認識的,誠如她的日記所打,我們是那種必定會認識的人吧,在漫長又簡短的各種可能上端,從野青眾、海或、能盛興或是蘇帆,還有台南,或許再湊個自然谷。
如果都沒遇見的話,我想可能會是在搭便車的路途中,緣分是如此,每個事情的發生都會有它的理由,有時我們不清楚那樣的必然,可能是理由尚未發生,又或許是我們尚未知道。
第一次見面時她跟我說她叫林森森,總共有八個木字,但某次跟她去看展時瞥到健保卡,才發現她既不姓林,名字也沒有任何一個木字。於是,「為什麼要叫林森森」變成我們每次見面我都會問她的問題。
為什麼叫林森森?
「這是一個故事,從前從前,算命先生眉頭一皺,說你命中缺木。所以她就改名叫林森森了。」
…真的嗎?
「不知道誒。」
……
「我一直在想,就跟彩萍幫我編髮後,我就會想,自己要在什麼時候拿掉那個編髮。」彩萍也是在同一個地方認識的,那時森森請她綁了短短的編髮。
「上次把編髮剪掉,是因為家裡的貓去世了。我在台北的深夜得知,覺得很不真實,只透過一個螢幕跟短短幾行字得知,我想要一個更明確的認知到死亡的感覺,所以把編髮給剪了。」一開始的時候還很不習慣,頭髮梳起來很順,偶爾還會翹起來,就像小貓咪的耳朵。
總之就是,想透過一個行動,讓自己更靠近那種感覺吧。
去年的時候她跑去打耳洞,是為了讓自己好好注意到「自己的身體有破洞」這件事。透過這個舉動,希望能好好正視自己的健康。
前年年初她開了一場刀把胸口的硬塊拿掉,去年三四月的時候再度出現,回去照X光檢查的時候她請醫生把那張X光照片洗出來,希望能提醒著她要好好照顧自己。
但很快地他們都失去效果,一切又變回原來的樣子,那張紙還是那張紙,耳洞仍是耳洞。自己仍繼續做著可能造成傷害的事情。
可能的話,有沒有想要讓它們變成什麼樣子?
「你很想要相信它們可以作為證據確鑿的指正。」她這麼說,它們就這麼直立在那裡,可她太癱軟了。就算那些東西足夠堅硬了,但她還是爬不起來,就如冬天的被窩一般。
然後我們聊起了便車,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我們也聊到便車,她說她會搭便車出去旅行。而我是從那之後才開始考慮這樣的方式。
從什麼時候開始搭便車?
她是在2017的寒假開始的,她在此之前認識了幾個會搭便車的朋友,其中一個是創辦台灣冷門景點復甦計畫的歐北來,在第一年野青眾的百野遶境她們再次相遇,她詢問了許多搭便車的事項,直到現在每次碰面,她就會抱著她,很久很久。
至於為什麼會去詢問那些事,是因為她需要一個理由去說服自己,「我想做」本身還不夠強大。後來她發現搭便車有時就是去傳達善意,上車的時候她會跟司機解釋:你願意相信我們,我們也願意相信你。在每次的便車,上車招呼與下車道別之間,人與人的連結跟信任都會被強化。
那搭便車之後有什麼改變嗎?
「有吧。會覺得終於有一個東西會讓我覺得不一樣。」她說找不到跟大家的區別性,最後發現自己跟所有人都一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搭便車,她跟夥伴會準備小卡片,上車邊跟司機聊天邊寫上祝福跟感謝,她們做了一個計畫,跟司機以物易物,用上一個司機換的東西跟下一個司機交換,持續到現在是換到一個髮夾。
有時他們會換到自己都很想要的東西,有一次他們換到了風車是一位媽媽在車上東翻西找,把小孩的玩具送給了他們,媽媽抱著的小孩一直不想換出去,跟車主說再見的時候小孩不停地大哭。「等下,這樣他會有陰影吧!」我想像那個畫面,其實還挺生動的。
無論是計畫,搭便車,或是單純是「我想做」這件事,在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流動,看似是一件徒勞無功的事情,所謂要能改變什麼,恐怕是一輩子的時間都不會看見成效。
但又如吳明益所寫,人為什麼不能做徒勞無功的事呢?活著本身不就是一場徒勞無功嗎?
那台南跟台北你喜歡哪個?
我這麼問,因為我們原都是在台南慢慢散步的孩子,也都是後來所謂的北漂青年。
「像現在我會想留在台南,雖然北部資源真的很好。但我寧可不要這些東西。大概是因為太久沒回家了吧。會覺得回家過寒假的人真好」
她說她還是跟台北很不熟,沒有說去過很多地方。如果說要找一個東西,在台南會知道在哪裡,但在臺北會不曉得。
「我覺得捷運很像地鼠。」人們只會從一個點進去洞裡,從另一個點冒出頭來,只能知道捷運門口周邊長什麼樣子,點跟點之間卻無從得知。她是後來用騎腳踏車的方式才漸漸知道台北的感覺,當你把速度慢下來的時候,才會慢慢拼湊出路跟路的關係。
從大三搬出來住時,她住在永和的公寓,那段時期她就是不會說要「回家」,會說是「公寓」,或是竭盡所能找到另一個詞代替。
「我不會想把家的感覺放在這裡,我想把它留在台南」她就是這麼一個戀舊的人,我想。
那是發生什麼事情會想成為文字工作者?
「我覺得我真的很空。」她這麼說,因為自己沒有,所以以前會羨慕有一技之長的人,就算現在會使用文字,但這個使用門檻很低。
那你喜歡嗎?我問她,對我而言喜歡比擅長更為重要。
「但我不會為了我自己喜歡而寫。」不是那種喜歡文字到那種會主動坐下來好好打字,不管是創作或交稿都是有目的性的那種。比起為了喜歡,更像是為了需要吧。
「我覺得快樂會有啊,在遇到瓶頸之前,但卡住之後就會很痛苦,而且這個痛苦只有自己可以解開,但又動彈不得,也不想隨便打發,就會很痛苦。」她說,打文字的時候會想很多自己的事,就算不是打自己的文章。常常很想認真地把它完整,但迫於時間沒法對文章負責時候就會感到挫敗。
有時翻到之前的東西,會覺得真喜歡自己寫的東西。她不久前交出一篇文章,是女生而已的受訪,她是真心覺得那個受訪者真的很棒,但交出去後就會開始想著,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好好做到這件事?
「所以我該跟自己道歉嗎?」
「這什麼問題?」
「這不是什麼道歉計畫嗎?」
「這問題好像只有你可以回答。」
「那,我想跟那時想跟自己道歉的自己道歉」
五年前的自己,在高二吧。
那時生活很簡單,簡單到別人問台南有什麼好玩的會答不出來。
「對,那時候很單純。」我也同意,單純到覺得考好學測,或甚至考好每一次段考,就會覺得了不起。五年前的自己是長這樣子,我每次回想的時候都感覺那樣的自己真的已經走了好遠,現在依稀還能在記憶裡看到那個過去在向我揮手。
「可是我不想道歉。」她說,就算覺得很抱歉,也不會想道歉吧。所以,應該不會用道歉這個詞。
「可能會覺得......道歉也於事無補誒。」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歉就是個承認而已吧。」
「可是承認對我自己好像就滿重要的。」
「對,但不是只有道歉可以導向承認。」
這次她生了病,跟自己獨處看到很多事情,看到自己很脆弱的那面,她承認了這件事情,但不會道歉。
會發現自己對於很多的渴求,對於人,對於黑暗,還有對於未來的恐慌。她把這些整理成一種定律,然後變成自己如果要好好過下去的,必須要遵守的規定,唯有遵守那些規定,才不會過的那麼糟。
「但我現在有點太習慣給自己定義。」很多時候會希望都有各自的象徵意義,雖然知道只是一個貼標籤的動作,可是當你不是用標籤,而是用準則去說的話,就好像會合理化。
//
她講了特別多,比平常講的還多。後來的日記她這樣寫著:「沒有更為細膩或深刻的,在審視過自己一番後。我把事情說得零零散散,因為太久不會說自己了。可是沒有嘩然那種驚人的感悟出現呢,我說出口的,都是我早已想過很多次的事情。」
有時候,或是很多時候,不想講自己,是因為很赤裸,同時也是因為不怎麼知道。她說,就跟感冒的時候會寧願選擇把痰全部吞下去,而不是吐出來。因為乾嘔的感覺會讓她作噁。
那麼,在大量的自己被給了出去之後,我們還剩下什麼?或者是,我們究竟成為了什麼?
那五年之後,有想做什麼事情嗎?
我沒辦法去想五年這個概念。現在最遠只能看到今年結束,寫這篇文章的當下她已身在中國,回來大抵是準備畢業、工作。
不會去幻想未來是什麼樣子嗎?
「以前可能會,但現在太接近現實了。」她想要很自在的生活,但不是五年後,而是現在就要。
「但那之後,不是五年後的之後,我會很嚮往在各個地方生活,同時知道自己會害怕。」所以就算是想,也不會那麼努力逼近。至於現在,也只能是想而已。
那是她的想要,她的矛盾,只有她能完成的專屬任務。
「在大病的尾端進入了五年計畫,把自己全盤托出,我依舊不覺得這會是場道歉,我一定會忘記五年前的自己。」給她也是給我的日記裡這麼打。
「我很容易忘記。」
「這不是壞事。」
「就算是很重要的事情還是會忘記。」
「我懂,但我還是覺得這不是壞事。」
有時我會想人類會有這麼多煩惱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他們總想把事情記得?記不起來是煩惱,記起來也是煩腦,尤其是在太多事情發生之後,遺忘會變成必然的任務,至少對我而言。你得要先忘掉,才能再想起來。
「那就給你記得。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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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劉頤,我沒什麼故事,我只是個說故事的人,從美好的世界到糟糕的社會。而我也是沒有夢想的人,所以借用別人的夢想假裝自己很有目標。 而我下輩子想當一隻小黑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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